雜院裡亂糟糟的。穆瀾回來的時侯看到好幾個陌生人擡着箱子離開。她急步進了門,正看到李教頭將他的那柄飛叉交給一個人。
穆瀾想到荷包裡還有一千兩銀子,沉住氣上前問道:“出什麼事了?”
“少班主回來了?”李教頭從中人手裡接了錢袋,滿面笑容地說道,“班主決定留在京城不走了。穆家班以後不賣藝了。”
“什麼?”
她離開幾天,母親竟然決定解散穆家班。不賣藝,二十來口人的嚼用從哪兒來?穆瀾驚奇地想,母親該不會有千里眼順風耳吧?知道無涯給了自己一千兩銀子。
穆胭脂正談妥了價錢,笑容滿面地送了買家出來:“您慢走!”她眼尖地見着了穆瀾,高興地衝她招手,“進屋,娘有話對你說。”
進了正房,穆胭脂往炕上坐了。穆瀾向炕桌旁的周先生打了個招呼,迫不急待地問道:“娘,你這是唱哪一齣?”
穆胭指拉了她在身邊坐了,笑着說道:“娘想過了。你要進國子監讀書。讀出來就能當官……”
哄鬼去吧!穆瀾直接打斷了她:“說重點。”
氣得穆胭脂狠狠瞪了她一眼道:“這些年沿着大運河賣藝。賺的銀錢也就夠嚼用。娘打算賣了船和家當,在城裡開個鋪子做點營生。這些年走南闖北的,也累了。”
“在京城開鋪子做營生?您會做生意嗎?隔行如隔山。船和家當都賣了,鋪子虧了錢,班裡二十幾口人怎麼辦?”
這時周先生撥完最後一顆算珠,在帳本上記了數,擡起頭說道:“一共賣了八百四十三兩銀。加上咱們的老底子,一共有一千三百五十六兩現銀。”
賣藝這麼多年,把家當全賣了,就攢了這麼多。還不如無涯和林一川隨手扔出的散碎銀子。穆瀾有點心酸:“娘,京城的房子不便宜。多少京官都買不起房,只能賃公房住。這一千多兩銀子在京城能買房租鋪子嗎?”
“夠!”穆胭脂拍着大腿笑道,“也是趕巧了,這座大雜院的房東要回江南不租了,找中人賣房子呢。娘一聽吧,把這間院子買了,臨街的牆拆掉,將倒座改成鋪面。前店後院的,正合適。和李教頭周先生一合計,都說好。”
周先生笑道:“這院子看着雜亂破舊,地方還挺大。夠咱們住了。重新修葺一下,就是個方正的二進院子。後面有個小花園,有口甜水井。價錢也合適,一千兩就立契。自家的丫頭小子跑個堂打個雜也伶俐。”
“有自己的房子,就在京城站穩腳跟了。”穆胭脂熱情高漲,已經打算好做什麼營生了,“修整好房子,餘下百來兩銀子開鋪子用。就賣饅頭面條。大傢伙都有把子力氣,合面也筋道。”
周先生呵呵笑着收了帳本,把地方騰給了母子倆。
穆瀾送了周先生出去,回來時將門關了,脫了鞋上炕:“娘,您這是不放心,想在京城盯着我行事是吧?”
周先生不在,穆胭脂也不瞞她了:“好不容易盼到你進國子監。讓我再離開帶着穆家班賣藝,我這心裡牽掛着。瀾兒,娘留在京裡,你也有個落腳處不是?”
穆瀾能夠理解母親的心情。她想的卻是別的事:“娘,我進國子監如果身份暴露,你們全留在京城,想陪着我砍頭啊?”
這句話讓穆胭脂愣住了。她沒想過這個問題,半晌才道:“如果真有那一天,娘陪你去菜市口就是。李教頭和周先生又不是咱家親戚,那些丫頭小子都是買來的,想必也連累不到他們。”
女扮男裝進國子監,肯定是砍頭的罪。會不會將穆家班所有人都砍了頭,這得看朝廷如何判了。
“要不,您一個人留下,把穆家班交給李教頭和周先生吧?”
穆瀾想過有一天身份暴露,就遁逃出京。母親這個決定,卻斷了她的念想。她總不能一個人逃了,讓穆家班二十幾口人被官府捉去頂罪吧。能少連累一個是一個。
“船和家當都賣了。李教頭和周先生也想過安穩日子,不想走江湖賣藝了。”
穆瀾又不是沒看到李教頭和周先生高興的模樣。母親打定主意,死也要留在京城。穆瀾知道再無轉圜的餘地了。
她從荷包裡拿出無涯給的那一千兩銀票放在了炕桌上:“娘,你拿着這筆錢去京郊買點田,建幾間房子,讓李教頭帶些人去經營。狡兔三窟,做個準備。如果萬一我出事,你們就趕緊出城,也有個落腳藏身的地方。”
穆胭脂見她不反對自己留下來,喜得直點頭。猛然又想起她說的一千兩,拿了銀票細看:“你哪來這麼多錢?”
“這趟出門救了個有錢人。贈的謝禮。”穆瀾輕描淡寫說道。
有了這張銀票,穆胭脂底氣十足,穿了鞋下炕道:“娘這就讓周先生找中人去。回頭娘下廚給你做兩個菜。”
看到母親這樣高興,穆瀾長長嘆了口氣。她躺在炕上,捏着那枚殘缺的雲子,又拿起秦剛送的錦衣衛腰牌。只覺得累。
秦剛說,若有事可執腰牌去皇城禁軍處尋他。無涯難道住在宮裡?沒有分封出京的藩王?還是……穆瀾不敢想下去。
“瀾兒!林家大公子遣人來了!”門外傳來穆胭脂帶笑的聲音。
林一川?穆瀾這纔想起,帶回來的包袱裡還有林一川那件玉帶白的錦裳。找人登門討衣裳來了?她坐起身從炕櫃裡找到自己的包袱。從杜家帶了三百兩銀子出來。穆瀾心疼的拿了張百兩的銀票出來。
來的是燕聲。他帶了片扇豬肉一腿羊肉,一袋面一袋米一桶油。裝了半車。
豐厚又實用的禮讓穆胭脂歡喜得不行,請了他在堂屋坐了,親手端了大葉子茶奉上:“大公子太客氣了。聽說國子監不讓帶人侍侯,叫我兒子去侍侯大公子。”
燕聲不會說話,對穆瀾的怒火怎麼也不好發作到殷勤的穆胭脂身上。只在肚子裡暗罵,叫誰侍侯自家公子都成。穆瀾都把少爺揍得衣冠不整躺地上了,這種侍侯還是免了吧?然而他現在心急如焚,有求穆瀾。咬着牙把怒氣憋了回去:“我家少爺有急事找穆公子。”
“瀾兒!林大公子找你有急事,你趕緊去一趟吧。”穆胭脂見穆瀾半天不出房間,高聲叫了起來。
穆瀾挑簾子走了出來:“娘,你忙去吧。”
支走了母親,穆瀾就沉下了臉,拿了那張百兩銀票遞過去:“說好賠你家公子一件錦衣。我看也就值這麼多。別獅子大開口,當心我一兩都不賠。”
“穆公子。”燕聲現在顧不了那麼多了,急聲說道,“您是杜先生的弟子。您趕緊去瞧瞧我家少爺吧,他快死了!”
啊?穆瀾嚇了一跳:“怎麼回事?”
燕聲眼睛就紅了:“少爺和雁行從靈光寺回來染了風寒。家中管事去請的郎中,哪知道一副藥下去,少爺就不醒人事了。二公子在家裡頤指氣使的,雁行懷疑他動了手腳。他守着公子,叫我趕緊來尋你。”
穆瀾瞥了眼外頭,李教頭正帶着丫頭小子們將燕聲帶來的禮從車上卸下來。
“小的自作主張……買的。”燕聲漲紅了臉嚅囁道。
再着急,也趕着去買了半車禮送來。生怕自己不去是吧?氣歸氣,穆瀾還沒恨林一川到讓他去死的地步。燕聲的忠心讓她氣消了一大半,順手將銀票又揣回了荷包裡。
靈光寺裡林一鳴突然消失不見,原來早回了城。林家二房覬覦家產,都到了有機會就對林一川下手的地步了?
穆瀾也不多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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