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樓窗戶都極奢侈地用玻璃鑲嵌着。今晚月色極好。月光從外面透進來,褐色的木地板上像塗上了一層銀子。
藉着清冷的光,穆瀾徑直走到了陳瀚方擱書的那面書架。
被他放回來的這摞書並非四書五經各種註釋本或與詩詞百家,而是一些雜書。穆瀾將最上面那本拿到手裡,封面上寫着《新俠武義傳》。
穆瀾有點詫異。她翻了翻,還有《紙美人》《荒村怪談》等等這類寫遇神怪奇事的雜書。
在國子監讀書的監生如果中了舉,大都還是要走科舉的路。能上二樓的監生都進了六堂,是成績最好的學生。原來這類好學生也喜歡看雜書。穆瀾看着封面邊角翻起的毛邊暗暗失笑。
面前一壁書架上收羅的全是這類雜書。陳瀚方是拆了所有御書樓的書找東西,還是隻找這類雜書呢?穆瀾暗暗思索着。
夜太安靜,穆瀾敏銳地感覺到從窗外吹來的風有那麼一點不同。她來不及將書放下,隨手塞進了懷裡,放緩了呼吸躲到了書架後。
窗戶外翻進來一個人。黑衣蒙面,動作輕如狸貓。
他在窗邊站定,四處看了看,想了想,走到了陳瀚方放書附近的位置。那壁書架並不是放雜書的地方。
透過書架的縫隙看到這一切,穆瀾情不自禁地想,難道這人是在外面看着燈光停留的位置找來的?
那人隨手拿起書看了看,就放了回去。找遍附近幾個書架,他準確找到了陳瀚方放書的那壁書架。他滿意地抽出一塊黑布,將書一本本放進去。他的手指突然停頓,數了數書本。
這個動作讓穆瀾想到了被自己懷中的那本雜書。難道這個人知道陳瀚方每天會縫釘幾本書?他在暗中盯了陳瀚方多久?不會也是十年吧?
少了冊書也沒有讓那人過多停留,打了個小包袱負在背上,迅速離開了。
穆瀾沒有動。她有種感覺,既然來人不是頭一回拿走書,而陳瀚方毫無察覺,他就一定會再把書還回來。
她本以爲至少一兩個時辰對方纔會把書還回來。沒想到只過了一刻鐘不到,黑衣人就回來了,將一摞書重新放了回去。
當他再一次從窗口躍出後,穆瀾悄無聲息地移到了窗口,看到一個影子朝供禁軍居住的院子掠去。能掌握陳瀚方動靜,掉包這麼快,只有一個可能,這人是混在看守禦書樓的禁軍中。
她重新走到書架旁,拿起了書。放在最上面的依然是那本《新俠武義傳》,連位置都沒有變。但書拿在穆瀾手中,她馬上察覺到了不同。
借閱的人多,原來那本書封面左下角磨得起了毛邊,缺了蠶豆大一塊。下面的白色紙張露了出來,比較顯眼。穆瀾記得當時自己還笑過,六堂監生也看雜書。
穆瀾心頭微震。難道這十年中,只要被陳瀚方看過的書,對方都比着書單重新備了一套?御書樓幾萬冊書,對方不可能全部備了一套吧?除非陳瀚方是有目的地找書。
她從旁邊書架上隨意取了兩本書放進了懷裡。這裡書這麼多,只要不是一年一度的曬書日,照着書單查書。或者就那麼巧,明天就有人正好借閱她拿走的這三本。
穆瀾回到擎天院宿舍,四處宿舍都熄了燈。她擡眼看了看天,月已東移了。在御書樓一耽擱,不知不覺已近丑時。房門虛掩着,裡面沒有燈光。許玉堂給她留門了。穆瀾不由鬆了口氣,推開門閃身而入。
“誰?”許玉堂從牀上呼地坐了起來,低聲問道。
“是我。”
許玉堂也沒點燈,鬆了口氣道:“你總算回來了。我可以放心睡了。”
這麼晚還等着她。穆瀾有點抱歉也有點感激,知道是無涯叮囑過他,想說點什麼,又想起了核桃來。無涯和許玉堂都對她好。但他們終究是不同世界的人。穆瀾簡單地道了謝,不知說什麼纔好:“我回房了。”
許玉堂看着她走向小屋,感覺到穆瀾對自己淡淡的疏離。他有些不服氣,偏要和她走得近:“需要我幫忙的話,你說一聲就行了。”
“謝謝。”穆瀾遲疑了下,問道,“我要點燈,又不想被人看見,你有沒有多的牀單讓我遮下光?”
“有。”許玉堂馬上生出一種被穆瀾歸爲同黨的興奮。他打開衣箱,拿了條牀單出來遞給穆瀾,“我幫你看着點。你弄吧。”
穆瀾用牀單蒙了窗戶,點起了燈。
三本書放在她面前。她仔細地查看着。
燈光下,除了那本雜書外,另兩本都不是新釘成冊的。穆瀾乾脆把那本雜書拆了,果然有的書頁上有兩個針眼,一看就被重新縫釘過。
陳瀚方爲何要拆看這些雜書呢?難道御書樓的雜書中才會有他想找的東西?對方看來也知道陳瀚方專翻查雜書,所以單獨備了一套,悉數全部掉了包。
穆瀾拿了針線,重新將書裝訂好。
三本書放在她面前。穆瀾苦苦思索着。如果當年科舉弊案的線索在書中,會不會就在這些雜書中呢?都被神秘的來人掉了包,她難道要把那些書全部偷回來?她能肯定,那些書一定分批被混入禁軍的人帶出了國子監。她又上哪兒去找?她連要找什麼都不知道。
當她的目光再次掠過這三本書時,穆瀾呼吸微窒。這三本書分別是《大學》《柏溪筆記》《桑農揖要》,她瞬間想到了初至國子監時,應明帶着自己遊覽國子監,曾說過監中有株奇樹。父種柏,柏中生桑,父子都在國子監入學,先後考中進士。這三本書的書名連在一起讓她想到了國子監有名的那株大柏桑。
會不會書的秘密不在裡面有夾帶,而是書名連在一起有異?而陳瀚方卻沒有想到這個,一直在拆書尋找?
想起許玉堂還守在門外,穆瀾吹熄了燈,將牀單取下,開門說道:“我弄好了。去睡吧,許兄。”
“好。”許玉堂接過牀單時順便往她屋裡看了眼。也沒多問,便回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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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只一更哦。我要出門辦事,週末加更補回來。另:繩愆廳。“繩愆“是用準繩衡量過失的意思。“繩愆廳“就是糾正過失的地方。一直被我打成了繩衍廳。見諒,回頭再一一改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