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侯穆瀾都在暗暗提醒自己,離林一川遠一點。事實上她卻和林一川走得越來越近。她的武功,她的武器,她和麪具師傅的那一戰都被林一川看在眼中。
如果不想暴露她的秘密,她應該殺了林一川。穆瀾心裡暗歎,她下不了這個手。這樣的情形讓她不得不信任着林一川。
也許,如他所說,她真能多信任他一點。
“你瞧。”林一川專心作畫,並未發現穆瀾眼中的掙扎與猶豫。
他畫了兩幅圖。栩栩如生。
一幅是他在靈光寺追去看到的兇手背影。前方是寺中碑林,兇手身穿黃色僧袍,戴了頂僧帽。黃衫飄蕩,身形應該比較魁梧,個頭據林一川所說,比他矮一點,比穆瀾高一點。
另一幅畫的是靈光寺老嫗廂房外。一個蒙面的黃衫人從門中躍出,手中拿着一柄匕首。紅梅樹下,蘇沐驚嚇在地。
他擱下畫筆,轉過臉來。穆瀾發呆時,眼神愣愣的。有點可愛。他笑着曲指朝她額頭彈去。
剎那間,穆瀾平平往右移動了一步,躲開了他的手指,眼神重新變得清亮。
林一川的手落了空,有點尷尬,更多的是好奇:“小穆,你連發呆時都在防備,你不累嗎?”
穆瀾愣了愣,淡淡說道:“習慣了。”
她才十六歲,得練多少年,才練成這樣的習慣。養成這樣的習慣是爲了冒死進國子監嗎?
也許最初是她的性情吸引了他。也許是她的神秘吸引了他。此時,林一川心裡浮現出淡淡的憐意。他真的很想保護她,想攏着她入懷,讓她能暫時放下所有的警戒與心防,在他懷裡歇息一會兒。
那雙比尋常人顏色更深的眸子噙着的心情讓穆瀾蹙眉。林一川知曉自己太多秘密,好奇心太強了吧?他又在想她爲什麼發呆?同時生出的還有一絲惱怒:“別以爲知道我一些事,我沒殺你,就得寸進尺!”
小鐵公雞!小刺蝟!林一川暗暗惱恨自己又一次表白給了瞎子看,心裡暗罵着,臉上還得裝出一副誇張的表情:“我這不是關心你嗎?”
“用不着。”穆瀾答了一句,提筆也畫出了自己所見的林中兇手。
兇手一躍而起,提刀遮着面門。那柄刀很普通,握刀的手筋骨分明。
穆瀾回想着當時的情影:“他的手比較粗糙,膚色較黑。刀很普通,但很短,容易藏在身上。”
林一川想了想,慢慢地總結道:“他的年紀應該在三十到四十左右。身長七尺五寸左右。手粗因爲習武,膚黑不似養尊處優之人。看體格或許他留有濃密的鬍鬚。那麼早能準確找到蘇沐,他是國子監裡的人,或許是近期纔來到國子監。”
穆瀾的手在桌面上畫動着,那幾根淺淺的弧線究竟是什麼呢?她突然想到了面具師傅的面具。看到老頭兒的丹桂刺青之後,她才認出面具師傅面具上刻的是一模一樣的丹桂花。
“也許他在靈光寺輕鬆殺死老嫗時,並未蒙面。聽到蘇沐賞梅的腳步聲後,一心想遮擋面目逃走。汗巾帕子不正是隨身所帶之物嗎?於是他拿出自己的帕子或者是從老嫗的針線籃中拿了塊繡好的帕子蒙在了臉上。這塊帕子上……”穆瀾看到了畫上的紅梅,肯定地說道,“蒙面的汗巾上繡着有一朵梅花。蘇沐畫的弧線是梅花的花瓣!”
林一川眼睛亮了:“新監生報道,國子監或許會臨時招一批雜役進來幫忙。”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他可能是飯堂的雜役!”
穆瀾將桌上的畫紙卷好放進懷中,兩人興奮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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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鈴正翻動着名冊。
國子監臨時招進的雜役是他最懷疑的對象。
這批雜役分別去了四座飯堂和織衣局。
他先召齊了織衣局的雜役,挨着覈對着名冊,一一排除能讓他的雙眼生疑的對象。緊接着他先到了擎天院旁的飯堂。這裡離蘇沐遇害的地點最近。也許兇手看到蘇沐從飯堂離開,然後跟蹤了他。
飯堂分來了八名雜役。丁鈴對照着名冊,詢問着是由誰人所薦,家住何處這些瑣事。他認真看着他們的手。然而他沒有看出一個人有問題。他去了玄鶴院。這裡是蘇沐第一次上吊的地方。和擎天院的位置是對角線。
照丁鈴的想法,排除掉這兩間飯堂,再去地字和黃字號院附近的飯堂。
去的路上,丁鈴看到一名雜役正在掃地。他心中微動,招來國子監繩衍廳的官員:“不是說臨時來的雜役都安排在飯堂和織衣局嗎?”
這種雜務不歸繩衍廳管,旁邊跟隨的小吏翻看着名冊,笑着答道:“入學禮前,臨時知曉御駕親臨。就抽了一些人負責清掃。”
丁鈴本能地回頭望向擎天院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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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一川和穆瀾出了宿舍。入學禮後新監生們得了半天假,正是開課前彼此熟悉結交同窗,向老監生打聽各種消息的時間,留在宿舍的人很少。
擎天院有獨立的浴堂,有間燒熱水的小屋。兩名雜役正在整理柴垛。院子清幽美麗,比旁處多了幾名花匠。
一名花匠正拿着大剪刀將春來新冒出頭的冬青枝葉修剪整齊。
剪刀發出的咔嚓聲極有韻律。枝葉分離間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在空中彌散開來。
也許是這排低矮的冬青樹讓穆瀾想起了樹林中兇手藏身的冬青。也許是這片苗圃旁邊就是蘇沐只住過兩晚的宿舍。穆瀾隨意看去一眼,她發現這名花匠無論是身形和執剪刀的手都與林中的兇手極爲相似。
花匠眼中只有這一片冒出頭的冬青樹,低着頭認真修剪着。直到穆瀾的身影擋住了他面前的陽光。他微微佝僂着身體,有點手足無措地望向穆瀾。不知道這名眉目如畫的監生有何事找上自己。
林一川莫名其妙地看着穆瀾走到了花匠面前。
“大叔,你是新來的吧?”穆瀾的笑容很有感染力,燦爛得不染一絲塵埃。
花匠被她的笑容感染着,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不是。小人在這裡幹了十年的活了。一直是擎天院的花匠。”
在國子監做了十年的花匠,不是新來的雜役。林一川放下了戒心,以爲穆瀾看走眼了:“小穆,走啦!”
“哦。”穆瀾答了聲,跟着林一川離開。
她走得十來步,伸手摺下一根冬青樹枝,拿在手裡玩。
“小穆……”
林一川正想打趣她看走眼了。穆瀾手中的冬青樹枝已閃電般射了出去。他吃驚地張開了嘴。
那名花匠背對着他們,手中的鐵剪繼續發出清脆的咔嚓聲。
樹枝掠起一縷風聲,如弩箭射出的箭矢,強勁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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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羣裡的行不得也哥哥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