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紫光閣勤政堂。
朱翊鈞看着一干勳貴,還有自己的心腹干將,繼續問道:“好了,如何應對圖們汗,大家暢所欲言吧。”
徐渭先開口:“殿下英明,早就針對察哈爾部和圖們汗佈下天羅地網。滅辛愛,進據灤河。而後又清剿建州,進軍海西,我大明精銳其實已經張開兩翼,從東北和西南兩個方向的側翼,包圍了察哈爾部。”
徐渭揮揮手,示意司禮監的小內侍把輿圖拿出來。
今天商議遼東軍事,遼東、察哈爾、海西、建州一帶的輿圖早就準備好了。
小內侍把輿圖掛在屏風上,完整展現出來,再擺到大家面前。
徐渭走到輿圖跟前,先指着灤河上游地區說道:“興化、豐寧、承德三城,在這裡。”
又指着黑山(大興安嶺)以東,黑龍江以南的區域說道:“這裡是海西,遼東在這裡。大家很清楚地看到。海西,灤河從東北、西南環住了察哈爾的兩邊側翼,而察哈爾與遼東隔着一個遼河河套地區。”
輿圖看得一目瞭然,張溶、顧遠等勳貴不由又驚又喜,還真是的啊。灤河、海西就像一把鐵鉗,張開大嘴,無形間把察哈爾夾在鉗口裡。
張溶、顧遠等勳貴,家傳兵法軍略,這種勢態一看就明白,非常有利於大明。
按照兵法說,察哈爾攻東,大明西擊之;察哈爾攻西,大明東攻之;察哈爾非要從中路過遼河河套,攻遼東,大明可東西合擊之。
很明顯,這種勢態,是太子殿下在數年前就開始籌劃,然後一步步實現。
不可思議啊!
戚繼光和馬芳也走到輿圖跟前,他倆不知道在輿圖面前盤算過多少次,如何出兵擊敗察哈爾部。
戚繼光一點輿圖說道,“現在最大的問題在於,如何判斷圖們汗的主力,會進攻我大明的哪一處?灤河,遼東廣寧、瀋陽,還是繞道海西直入鐵嶺撫順?”
馬芳贊同地說道:“對。圖們汗有鐵騎五萬之衆,飄忽不動。按照我軍的說法,叫做機動力高,可隨時出現大明從灤河到鐵嶺這三千里邊境線上任何一處。”
胡宗憲轉頭問徐渭,“文長,邊情調查科可有訊息?”
邊情調查科在徐渭的主持下,不知道在察哈爾部內部和圖們汗左右安插了多少細作,收集了大量情報。
“根據目前獲得的情報來看,圖們汗有五成的可能性直插廣寧,切斷遼東與遼西和京師的聯繫,然後伺機而動。或伏擊我遼西京師的援軍,或直入遼陽腹地抄掠。
有四成的可能性在瀋陽衛和東寧衛之間,渡過遼河,直插遼陽腹地抄掠。
有三成的可能性,繞過承德城,在遵化、薊州一線,伺機南下直入京畿腹地。”
徐渭指着輿圖說完後,站到了一邊。
氣氛很熱烈啊,張溶、顧遠、薛翰、湯世隆都不由自主地融入進來,不知不覺地站到了輿圖跟前。
湯世隆問道:“徐侍郎,此前北虜寇邊,多半是直奔京畿一帶,現在只剩下三成可能了?”
徐渭笑着答道:“柳河之戰,滅辛愛之役,北虜都知道大明重振武備,尤其是薊州、宣大一線,軍備大振,變成了硬骨頭,他們不到萬不得已,不會來啃這根骨頭。”
顧遠盯着輿圖看了一會,緩緩說道:“諸位,我聽徐侍郎說了三種可能性,發現它們有個共同點。”
衆人好奇地問道:“什麼共同點?”
“圖們汗不管是攻廣寧,入遼陽,還是繞承德,他帶着兵馬都是在遼河河套地區活動。”
衆人盯着輿圖看了一會,薛翰皺着眉頭說道:“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遼河河套地區,太廣袤了。從西邊的灤河到東邊遼河,大概有一千五百里。從北邊的潢河土河,到南邊的海濱,有千里之遙。
方圓數萬裡,五萬兵馬在這裡就跟一把胡椒麪灑進了什剎海,不好找啊。”
“是啊,遼河河套地區太廣袤了,幾乎佔了察哈爾部一半的地盤。真要在這裡周旋,察哈爾比我軍要熟悉地形路徑,最後吃虧的還是我軍。”
大家圍着輿圖商量來商量去,也沒有商量出一個辦法來,慢慢地,衆人把目光轉向了朱翊鈞。
朱翊鈞站在旁邊,盯着輿圖看。心神完全沉浸其中,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醒悟過來,一轉頭看到衆人都看着自己。
“那孤說一說!”
衆人馬上圍了過來,聚精會神地看着朱翊鈞,期待他的法子。
——
葛守禮匆匆走進戶部內院,直奔尚書值房裡。
“新鄭公!”離着房門還有一兩丈遠,葛守禮就迫不及待地叫喚着。
“與川公。”高拱聽出葛守禮的聲音,順勢站起身來,扭了扭痠麻的脖子,揮動着僵硬的肩膀,迎了上來。
“與川公,你來有何貴幹啊?”
葛守禮哈哈大笑,“新鄭公,老夫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遼東要在建州舊地築通化、遼源、吉林、琿春四城,營造草圖督辦處的測繪局已經繪製好了,營造預算也批紅了,等着你們戶部撥錢。
趕緊的,老夫在等你們戶部的錢糧,好派工作隊下去,督造此四城。”
高拱瞥了他一眼,無可奈何地說道:“與川公,這錢糧是直接撥到遼東巡撫賬上,伱們工部着什麼急啊。再說了,具體營造也是遼東巡撫衙門在操持,你們工部也就督造驗收,怎麼比他們還要着急啊。”
葛守禮哈哈大笑:“老夫就是這樣心急。現在工部不再忙着修築宮殿觀宇,全力在治河、搭橋和營造城池上,老夫這個工部尚書做得起勁啊。”
聊了一會政事,葛守禮話鋒一轉,“新鄭公,聽說徐元輔服軟了,交出三十萬畝田地?”
“呵呵,少湖公敢不服軟嗎?海剛峰在松江等了近一個月,要是他還不識趣,一旦把彈劾上疏拜發,西苑那位接到上疏,你說會如何處置?”
“呵呵,徐府怕是會巢覆鳥飛啊。徐少湖這個玻璃珠子,果真滑不溜秋,十分精明。”
“我的與川公,海剛峰頂在他家老宅門口,西苑還坐着一位。徐少湖敢犟嗎?”
葛守禮笑了,“老夫就是有點可惜,要是徐少湖稍微有點骨氣”
“與川公,你不要站着說話不腰疼,這個時候,誰敢講骨氣啊,會家破人亡的。
老夫不覺得可惜。這件事,事出突然,老夫措手不防。蔡春臺來了一封密信,老夫才知道原委,可惜晚了,西苑早就佈置好了。徐少湖也在火急火燎地擦屁股,再動手沒用。”
葛守禮笑着問道:“新鄭公,你這邊放下,有人還是放不下。”
“你是說王繼津?”
“是的,王遴還在指使御史和清流們,不停地上疏,揪住徐府羞辱蔡春臺一事不放。這件事確實讓人忿忿不平。蔡春臺好歹也是兩榜進士,正途出身的四品知府,硬是被徐府逼得跪在地上,多少進士清流們意難平啊!”
高拱揮揮手,“沒用的。這朝中的大事,一件接着一件,相信很快會有另一件大事發生,然後大家就逐漸忘卻蔡春臺的這件事。
過個一年半載,一切煙消雲散,首輔府上,依舊車水馬龍。”
正說着,徐養正急匆匆地走了過來。
“高部堂,與川公也在啊。出大事了。”
“怎麼了?”
“我剛聽人說,張叔大上疏彈劾就藩江陵的遼王!”
“什麼!”
高拱和葛守禮不由自主地都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