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朱翊鈞的戰略
京營戎政督辦處的衙門在城北後軍都督府的一處院子裡。
絲毫不起眼。
今天這裡被錦衣衛軍校、勇衛營和新軍營的軍士圍得裡三層外三層。
在一間花廳裡,朱翊鈞看到了董狐狸。
他穿着一身明人衫袍,戴着一頂笠帽,坐在左下首的第一個位置。
徐渭一身青衫長袍,頭戴四方巾,坐在對面右下首的第一個位置。
朱翊鈞開門見山地問道:“董忽力,你想要什麼?”
董狐狸雙眼目光閃爍,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見到的柳河之役幕後主使者,居然是才十二歲的大明皇太孫。
這位少年穿着一身赭黃蟒袍,頭戴大帽,身高如十三四歲少年一般。臉上看不出一點幼稚。
董狐狸喉結上下抖動了幾下,用生硬的大明官話答道:“太孫殿下,我想活。”
“很好!”朱翊鈞點點頭,“你的這個要求很合理。
不瞞你說,我已經叫文長先生擬好了告示,褒獎伱真心附明,以身爲誘,協助我大明擒獲狼子野心的辛愛黃臺吉。
大功一件。文長先生,朝廷準備褒獎董酋長什麼官職?”
徐渭似笑非笑地答道:“回太孫殿下,封馬盂侯,蔭子一名,授指揮使。再賜金銀布帛一百車。這一次是實實在在的一百車,不是虛的。”
董狐狸的臉色變幻不定,最後懊悔地拱手道:“太孫殿下和文長先生神機妙算,董某還請恕罪,留小的一條活路。”
朱翊鈞不置可否,繼續問道:“文長先生說董酋長機智過人,智謀超羣,你能不能猜一猜,我大明想要什麼?”
董狐狸遲疑地答道:“太孫殿下,我可不可以猜,是你想要什麼?”
聰明人。
朱翊鈞含笑點點頭。
“小的猜測,太孫殿下想與察哈爾部的圖們汗聯手,一東一南,夾擊俺答汗。”
朱翊鈞不動聲色,繼續問道:“董酋長爲何這麼猜測?”
“俺答汗統領鄂爾多斯、土默特和永謝布,蒙古右翼三萬戶,牧場從薊州一直到青海,屢屢破邊入寇,是大明最大的心腹大患。
小的猜測,太孫想在關外草原上找到一位盟友,聯起手來對付俺答汗,剷除大明的心腹大患。”
朱翊鈞笑了,但是沒有出聲說對還是不對,只是誇讚董狐狸的聰慧。
“董酋長果真是有天縱之資,眼界在漠北也是數一數二的。沒錯,大明確實想在關外尋找合作伙伴,剷除九邊的心腹大患。
董酋長,爲何你不想想,自己能不能成爲大明的合作伙伴呢?”
董狐狸心頭狂跳,喉結忍不住亂抖。
大明皇太孫的這番話,是怎麼意思?
想扶植我當傀儡嗎?
徐渭坐在董狐狸對面,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笑着說道:“董酋長,合作伙伴必須有實力的,而有了實力,大明想牽扯他爲傀儡,就癡心妄想了。
所以大明的合作,以誠爲本,各取所需,雙方互贏。”
董狐狸對徐渭話裡的以誠爲本不以爲然,他聽到各取所需,雙方互贏這兩個詞,心頭一定,明白朱翊鈞和徐渭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朱翊鈞繼續說道:“董酋長,我們這次見面,是先把誠意擺出來。後續如何合作,需要慢慢地談。
既然董酋長來了京城,就多住幾天,看看你們口裡南蠻子的風土人情。”
董狐狸臉色一變,“大明要和俺答汗談判?”
真是聰明人。
朱翊鈞哈哈一笑,“董酋長不要擔心。你在喜峰口叩關,悄悄來京城之事,我們都一直嚴密封鎖,沒有外人知道,也不會傳到俺答汗的耳朵,儘管放心。
文長先生說過,我大明與朋友合作,以誠爲本。要是爾虞我詐,大家心裡都懷着小算盤,這合作沒法下去了。”
董狐狸強撐着起身,拱手道:“謝太孫殿下,小的全靠太孫活命。”
董狐狸被帶下去後,朱翊鈞對徐渭說道:“遼東有訓鷹人,能把海東青訓成打獵好幫手,聽說關鍵在於一個熬字上。先生多費費心,熬熬這個董狐狸。”
“是,太孫殿下。”徐渭頓了一下,問道,“殿下看好董狐狸?”
“此人雖然狡詐,但是識時務,通權變。我們與關外北虜合作,首先自己要站得住,立得穩。自身實力不強,指望什麼以誠爲本,各取所需,都是屁話。
董狐狸知道我們如何設計引誘辛愛,也目睹過六千新軍營在他們三萬胡騎下,屹立不潰;也看到馬芳、李成樑和周國泰如何縱馬馳騁,大敗辛愛所部。更是在李成樑所部的追擊下,如喪家之犬。
這些董狐狸都親身經歷過,所以大明的天威,他是有切身體會的,不用我們講太多的大道理。這就是我們跟他合作的基礎。”
“太孫殿下放心,屬下一定用心熬熬他,折服他。這些北虜,畏威不畏德,只有用煌煌天威讓他心懷畏懼,才能讓成爲大明在關外的一隻牧羊犬。”
大明的士子都是這麼憤青。
朱翊鈞笑了笑,沒有再多說。
徐渭繼續問道:“太孫殿下,剛纔董狐狸問,太孫殿下想要什麼?臣也斗膽問一句,太孫此前說得,對北虜戰略,到底是什麼,還請讓臣知道。”
對北虜的戰略!
朱翊鈞站起身來,甩着袖子在廳裡來回走動。
“文長先生,我構想的對北虜戰略,也就一句話,東攻西和。”
徐渭目光一閃,“太孫殿下的意思是東邊集中兵力打察哈爾的圖們汗,西邊的俺答汗,我們與其講和?”
朱翊鈞點頭:“對!”
徐渭站起身來,拱手作揖,恭聲說道:“東邊察哈爾部的圖們汗弱,西邊土默特部的俺答汗強。且剛纔董狐狸說得對,俺答汗時時破邊入寇,是我大明的心腹大患。
爲何太孫殿下會制定東攻西和的戰略,還請太孫殿下爲屬下解惑!”
朱翊鈞轉身對侍衛說道:“去取一張九邊的輿圖來。”
“是。”
輿圖被取來,攤在長桌上。
朱翊鈞指着地圖說道:“其實我們看圖們汗,往往會忽略另一個地方。”
“殿下,是哪裡?”
“遼東鎮北邊的建州女真!”
“建州女真?”徐渭沉吟道,“屬下翻閱過架閣庫文卷,察哈爾圖們汗父子,被俺答汗逼迫,東遷至福全、泰寧、朵顏三衛舊地,與建州女真有了往來。
而建州女真前些年一直不安寧,成化三年,建州左衛首領董山,陰附朝鮮,又在朝貢時狂妄不臣,被憲宗皇帝怒斥。”
徐渭博學強記,這些歷史掌故信手拈來,娓娓道來。
“董山回建州後沒多久造反,肆意抄掠遼東,擊殺了都指揮使鄧佐。憲宗皇帝大怒,以趙輔爲主帥,汪直爲監軍,領軍五萬,並傳詔朝鮮一併用兵。
明詔搗其巢穴,滅其種類,誓要將建州女真犁庭掃穴。
董山被殺,家眷流放嶺南,永不赦還,建州左衛滅,建州三衛其餘的建州衛和建州右衛也損失慘重。
只是建州女真,狼子野心,十年後恢復元氣,又暗附朝鮮,抄掠遼東。
成化十五年十月,憲宗皇帝以撫寧侯朱永爲主將,汪直爲監軍,出兵討伐建州女真。擒斬六百九十五級,俘獲四百八十六人,建州女真主力被一掃而空,遼東安寧了數十年。
只是現在,建州女真又蠢蠢欲動。察哈爾部在西,他們在北,互相策應,襲擾抄掠我遼東。
太孫殿下的意思,是集中兵力,先除建州女真,然後再破察哈爾部?”
“對!”
朱翊鈞毫不遲疑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