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5章 問出奇怪問題的皇帝陛下

陳懋所言的真的會發生,而且決計不是兒戲,當大明皇帝真的播遷到了南衙,那麼面對朱祁鈺的將會是比死還要難以接受的局面,藩鎮軍頭遍佈大江南北,皇帝的詔令就跟擦屁股紙一樣,一文不值。

即便是心中有恭順之心的寧陽侯陳懋,率領着大明四萬京軍的他,許多事情,也都由不得他了,趙匡胤的黃袍到底是他自己要披,還是手下將領給趙匡胤披上的?

陳懋素知皇帝陛下的秉性,他沒有說空話,套話,而是實話實說,當然這是建立在了大明皇帝在北衙大獲全勝,大明的體制仍在,大明並未播遷,陳懋才能這樣坦而言之,不必遮掩,因爲不會發生。

朱祁鈺拿出了于謙的奏疏,陳懋的年紀大了,已經看不清楚了,朱祁鈺將於謙的擔心從裡到外,說非常清楚。

陳懋臉上止不住的笑意,他擔心的事兒,其實就是于謙奏疏裡的那些擔心,陳懋很擔心皇帝陛下忌憚于謙,這要是君臣失和,大明的日後,在他走後,又會是何等的局面?

陳懋萬萬沒料到,于謙上奏讓陛下小心奸臣權柄滔天,僭越神器,而這個奸臣,正是上奏的于謙本人,浚國公這才發覺自己擔心完全是多餘的。

陛下能把這本奏疏拿出來給他看,于謙能上這份奏疏,這對君臣的眼裡,大明的利益至高無上,甚至高於了皇帝本人。

陳懋看完了奏疏後,一直沒有說話,陷入了沉思之中,一直到大駕玉輅停到了講武堂門前,陳懋才斬釘截鐵的說道:“於少保這些擔心,在臣看來,頗有些當局者迷,大明的仗還多的是,東北、西北、西南、萬里海疆,要動兵的地方,數不勝數,除非把大明吃進肚子裡利益,再吐出去,陛下不肯,於少保也不肯,現在談興文匽武,爲時過早。”

“陛下在,於少保在,這風力,就是吹得再大,這興文匽武,不可能成。”

“永樂十九年之後掀起的興文匽武的風力,一方面是文皇帝神勇,入草原,草原諸部千里逃遁,大費周章卻無戰果,在不懂的人眼裡,這是空耗國帑,可是在臣看來,這本身就是戰功。”

“另一方面,就是窮了,陛下這方面,想必比臣更清楚,當初咱大明朝廷的貧窮。”

可讓朱祁鈺忍着不問,那隻能讓朱祁鈺更憋屈,他向來是直來直去,心有疑慮自然要問。

“朕知道,朕把浚國公府,放在交趾,就是豎旗,浚國公以爲呢?”朱祁鈺選擇了正面回答問題。

“不僅要豎旗,而且要把旗豎的根深蒂固,豎的深入人心,把旗的根豎到大明的角角落落裡去,即便是日後他們得勢,也不敢肆意妄爲,便不會人亡政息。”

興安更是眉頭擰成了麻花,陛下這個問題,着實是有些奇怪的很。

不是稽戾王在土木堡搞出的打敗仗,陳懋就敢說大明軍在餓着肚子的時候,百戰不殆,百戰百勝這種話,可是土木堡天變在前,便只能說勝多敗少了。

到這個時候,陳懋也不得不讚嘆陛下的心胸寬廣,換成了陳懋,陳懋不敢對心有疑慮的人,如此器重。

現在的陳懋可是等王爵待遇的浚國公。

朱祁鈺很想知道,自己太廟弒兄,在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眼裡,到底是個什麼模樣,陳懋在五軍都督府常年爲中軍都督,還在武清侯右都督之上。

“陛下,臣這臨到了,有件事,也憋在心裡很久了,既然回來了,不打算走了,臣就直說了。”陳懋頗爲嚴肅的說道:“陛下,是時候培養黨羽了,陛下喜歡墨翟,但是萬萬不能學了墨子節喪,不立牌位,若是如此,他們便會欺陛下,後繼無人。”

陳懋卻連連擺手,言真意切的說道:“不不不,陛下,這不是見笑。”

“然也。”朱祁鈺再次點頭,陳懋不在朝中,一些事,反而看得非常清楚。

大明九十載,戶部什麼時候這麼硬氣過,敢讓六部明公天天受氣?

這時日一長,天天跟在皇帝后面撿錢的戶部,讓戶部反對陛下,那倒不是不可以,皇帝可是戶部的衣食父母,至交親朋,你不拿出真金白銀來,戶部怎麼可能反對?而且得加錢。

陳懋沒明說,朱祁鈺和陳懋都知道,這個他們是誰,妄圖竊國爲私的蠹蟲。

朱祁鈺並沒有和陳懋太過深入討論這個問題,讓大明變成自己的形狀,這是朱祁鈺這十一年來一直在做的事兒。他笑着說道:“十日後,大軍回營,浚國公代朕前往德勝門迎歸大軍如何?朕本打算去北土城迎大軍凱旋,奈何禮部那羣弔書袋,說什麼都不肯。”

可惜現在戶部跟皇帝陛下穿一條褲子,這屬於路徑依賴。

朱祁鈺把陳懋送到了御書房門前,陳懋再次俯首告退,在小黃門的攙扶下,慢慢的走出了聚賢閣。

“將士們餓着肚子,打仗還勝多敗少,臣從軍伍如今已經五十八年,到點發餉,而且是提前一月,臣也就景泰朝見過。”

軍隊既不是武清侯石亨的軍隊,更不是文安侯于謙的軍隊,而是大明的軍隊,更是對陛下忠心耿耿的軍隊。

蕭鎡第一議,就是奔着戶部去的,這便是要害。

“浚國公,朕有一事,這麼多年了,一直想問,卻沒問出口。”朱祁鈺待陳懋坐定,終於有些不甘心、意難平的說道,這話其實不該問,可是朱祁鈺還是好奇。

大皇帝不是一直標榜,對忠心二字不看重,只要爲大明效力,便可用?

福建波及五省的百萬之衆民亂,葉宗留、鄧茂七的民變,都是福建布政使宋彰等官員把手伸向了百姓米缸的最後一把米,陳懋監斬宋彰,連那駙馬都尉趙輝都差人求情,陳懋還是遵循聖旨,將宋彰在光天化日之下驗明正身,斬首示衆。

朱祁鈺知道這個問題非常非常非常的幼稚,哪有皇帝當着臣子的面兒,問臣子,你忠心不忠心啊?

臣子能怎麼回答,只能說臣的忠心,日月可鑑。

有些不經意的細節,最是讓人感慨良多,陳懋老了,人老了就有些多愁善感,人老了,就容易記起舊事,稽戾王當年,但凡是在楊士奇等一衆文臣對着英國公張輔窮追猛打的時候,稽戾王哪怕是吱一聲,哪怕是說一句何止如此,大明國朝,也不至於敗壞如斯。

“浚國公對朕當年太廟弒兄,如何看待?”朱祁鈺太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陳懋當初遠在東南,對這件事並未做出過任何的表態,朱祁鈺這些年也一直沒問過,眼看着陳懋大限將至,再不問,這問題怕是再也得不到答案了。

陳懋有些不明所以的說道:“陛下但問無妨,臣知無不言。”

石亨、于謙就是年輕人。

陳懋說了一個很客觀的問題,或者說,大明軍隊到底是誰的軍隊這個問題。

朱祁鈺一時間,不知道是陳懋的這般年紀的高情商,還是陳懋的真心實意。

陳懋到了這歲數,到了這個關口,其實很擔心人亡政息,人老了,就容易想這個問題,陛下很喜歡墨翟,平日裡也喜歡做鐵匠,搗鼓那些奇物,陳懋是擔心陛下學了墨翟,節喪不立牌位,沒有牌位便沒有教衆,那可不是任由他人潑髒水?

好在,陛下清楚。

陳懋無法證明自己真心實意,這麼些年,陛下振武最大的受益者,就是陳懋本人,從寧陽侯到浚國公這一步看似只有一步,卻是最難的一步。

“臣領旨。”陳懋俯首領命,作爲中軍都督府大都督,於情於理陳懋都要去,而且他老了,中軍都督府大都督的位置,還是要交給年輕人。

保家衛國是軍士天職,可給軍士們發足餉的是陛下。

朱祁鈺先下了車駕,轉身下意識的扶住了要下車的陳懋,興安在旁大驚失色,陳懋被抓住了胳膊,也是愣在了原地。

墨翟是一個理想主義的踐行者,朱祁鈺從來不是,他很現實。

“還是浚國公看得清楚。”朱祁鈺覺得陳懋的話有道理,都是窮給鬧的,這天下只有一種病,便是窮,人如此,朝廷亦是如此。

“陛下問了,臣回答了,這件事就清楚了,若是雲裡霧裡,不清不楚,於君於臣,皆疑皆慮。”

陳懋一直以爲皇帝是拿宋彰試探他,試探他對太廟殺人的看法,現在看來,陛下這麼些年一直帶着這個疑問,給他加官進爵。

興安有些迷茫的問道:“陛下,臣不明,爲何要跟浚國公說當年太廟的事兒。”

他們是誰?

無論這是不是陳懋的真心,這個答案,是朱祁鈺很滿意的一個答案。

朱祁鈺的計較,主要是針對有才能的人,他是個俗人,他當然想獲得肯定,尤其是陳懋這種一生都在爲大明徵戰的老人。

“小心些。”朱祁鈺還以爲陳懋看不清楚墊腳凳,扶着陳懋下了車駕。

只要陛下投資的地方,戶部跟着投,都能賺的盆滿鉢滿,從鑄錢造幣到官廠、倭銀、市舶司、資財論等等,戶部能有今日揚眉吐氣,站在朝堂上底氣十足的說話,那都是跟着陛下走到了今日,六部哪部明公都要受沈翼沈不漏一毛不拔的氣。

“陛下,若是兩個人有了間隙,那一定要說清楚,否則小人的讒言就會在其中挑撥,這種間隙就會越來越深,最後本來一件一句話就可以說清楚的小事,反而鬧得不可開交,甚至鬧到生死相見。”

“陛下向來有話放在明處說,在臣看來,纔是英明之舉,尤其陛下是皇帝,九天之上的君王,若是不把話講清楚,講明白,反而讓臣子難以自處,臣不認爲陛下所問有什麼可笑的地方。”

“然也。”陳懋一愣,隨後一樂笑着說道:“臣還說於少保身在局中,不知廬山真面目,臣亦在局中,陛下既然知曉,那臣便安心了,安心了。”

相比較讓文皇帝去草原上打一場準備不足的仗,還不如反對北伐,保全自己,也保住文皇帝的功業、聖名,這並不是一個困難的選擇。

陳懋站在地上,用力的跺了跺腳,有些迷茫,這種迷茫,胡濙也有過,上次陛下把御書房從二樓搬到一樓的時候,胡濙也迷茫了很久。

他清楚的知道,陛下還是那個直言不諱的陛下,不讓朝臣們猜來猜去的陛下,陛下還是原來的那個陛下,十一年來,不忘初心。

陳懋其實很想說,窮,大抵是當年興文匽武風力能成的根本原因,比如這次論功過,戶部內外,全都跟賀章站到一塊去,賀章就是想放水,那劉吉也不可能如此輕易取勝。

朱祁鈺走進了御書房,看着陳懋老態龍鍾的模樣,大抵知道陳懋的大限真的要到了,作爲一個常年征戰奔波的武將,到了這把年紀還不糊塗,屬實不易。

陳懋眉頭皺了皺,原來是這件事,陳懋疑惑的說道:“陛下當年讓臣監刑斬首宋彰,不就是在問臣該不該太廟殺人?臣在東南殺了宋彰,陛下在北衙殺了稽戾王,這都是罪人伏誅,天公地道。”

陳懋繼續着車駕上的話題說道:“陛下,當年事,臣也曾親歷,這將士們別說過年銀了,就是俸祿都是七成折鈔,還領不全,這就又說到了將領私役軍戶之事,不幹點其他的事兒,肚子都填不飽,更別說家人了。”

夏原吉真的反對北伐嗎?作爲文皇帝的左膀右臂,作爲戶部尚書,大明國帑賬上到底有多少錢糧,夏原吉清楚,撐不住就是撐不住,戰報可以撒謊,戰線不會,後勤補給更不會。

“原來浚國公當年就回答了這個問題,是朕才思不敏,讓浚國公見笑了。”朱祁鈺得到了一個非常肯定的答案,而且陳懋的回答非常完美,把當年的舊事拿出來爲證,無懈可擊的回答。

朱祁鈺當然計較!

不計較,徐有貞這麼些年,能不敢回朝?不計較,袁彬要從東勝衛要回迤北盡忠,朱祁鈺能發那麼大的火氣?連王覆在康國逍遙快活不肯回朝賣命,朱祁鈺都計較。

朱祁鈺看着陳懋的背影回答道:“朕得問,要不浚國公沒法說,他老了,朕還年輕,朕不問,浚國公他心裡不安穩,他這次回來,就是想看看朝廷對浚國公府的態度,看看朕對浚國公府的態度,以便決定浚國公府是否回遷,這問題就是個定心丸。”

“朕問了,他答了,這便是朕的態度,你,明白了嗎?”

興安這才恍然大悟的說道:“臣愚鈍,陛下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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