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2章 你皇帝就一點點錯沒有嗎?

創業難,守業更難。

自上而下的改革,比自下而上的爭道,更難。

在這個改革和變化的過程中,會遇到許許多多的問題,大多數都是兩難的選擇,如同一個天平一樣,到底該如何權衡如何抉擇?

標準是什麼?

需要以大多數人的利益爲準,而大多數人,指的是大明朝這個共同體,維護大多數人的利益,就是在維護大明的存續。

如何去判定什麼是大多數人的利益呢?

就需要體察民情。

皇帝必然在九天之上,可是在九天之上,環視天下,就容易看不清楚到底什麼纔是大多數人的利益,所以那塊不起眼的七品參政議政的火牌,纔是社稷之重。

大明至德親王朱瞻墡就明白這個道理,在監國的時候,做什麼都行,唯獨不肯拿那塊火牌。

得民心者得天下。

王直是典型的儒學士,他甚至認爲陳循儒袍上殿是合理的,他對這句話極爲熟稔,可是這大明子民的標準,在景泰朝發生了變化。

在景泰年之前,民大抵指的是遮奢豪戶,因爲只有他們才能夠參政議政,參與政務,並且影響決策。

而在景泰年之後,民指的是大明子民的每一個人。

天分重要,培養重要,可說到底,還是民心重要。

王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滿意足的在胡濙的官邸和胡濙聊了很久,而後用自己帶的魚做了晚膳,才慢慢悠悠的回家去了。

王直回到家之後,並沒有馬上休息,老人覺都比較少,他點了燈,看着那石灰噴燈明亮的光線,出神了片刻,準備好了筆墨紙硯,把兒子叫來替他代筆。

他年歲大了,握了一輩子的筆,終究是拿不穩了。

“長安疏。”王直對着兒子說道,這是他要寫的奏疏,長安,長治久安。

這封奏疏很長,是他關於如何培養皇嗣的一些想法,尤其是和胡濙溝通之後,他要將自己的想法寫出來,他怕不寫下來過後就忘了,或者說來不及。

陳循走了,沒能熬過這個冬天,王直物傷其類,也察覺到了自己大約是時日無多。

王直沉思了許久,一直沒說話,王直的兒子才轉過頭來說道:“父親,夜已經深了,要不休息吧。”

“寫完它。”王直搖了搖頭,讓兒子繼續寫奏疏,他將自己斟酌好的內容,寫到了奏疏之中。

王直站起身來聲音略微有些大的說道:“變則通,通則達,天無永晴國無寧日,不變,期祖宗之法萬古長存,乃妄論。”

直到子時,這份奏疏終於寫完了。

“就寫到這裡吧,我到底還是大看了自己,國朝事物何其繁雜,想用隻言片語,論長治久安,糊塗了些。”王直拿起了老花鏡看了許久許久,才搖頭說道。

他想用一篇奏疏去論皇嗣如何培養,多少還是有些貪嗔癡三毒在身了。

“父親,還是早些休息吧。”王直的兒子再勸,這已經子時了,按照胡濙的養生之法,這子午覺已經到時間了。

“休息,休息。”王直笑着說道。

天明節的最後一天是在上元節之後,又稱小年,京師歡慶的日子終於結束,大家便開始忙忙碌碌起來,一年之計在於春,四處都是繁榮的景象。

而王直御賜的府邸內,則是一片素縞麻衣。

王直去世了。

在寫完奏疏的第二天,王直又審查了一遍,做了修改做成了定稿,午覺睡過去後,便再沒有醒來。

王直終究是沒有熬過這個冬天,年關年關,年前年後都是關。

朱祁鈺聽聞了訃告之後,愣了許久。

王直身體不大好,在王翱從兩廣總督調回京師之後,王直就開始將部事以及主持部議交給了王翱,後來徹底致仕,只做了泰安宮的西席先生。

朱祁鈺鋪開了筆墨紙硯,開始書寫,寫了很久,才停筆說道:“興安,讓禮部擬諡號贈官,官葬金山陵園,傳朕旨意,讓商輅爲王直寫神道碑銘,頭三之後,入葬那日,你再跑一趟王家,把朕的悼詞送去。”

朱祁鈺作爲皇帝,是不能給臣子送行的,當年楊洪走的時候,朱祁鈺一直在聚賢閣看着楊洪走到了生命的終點,但是楊洪入殮,朱祁鈺也沒有前往。

他是皇帝。

但是悼詞還是要給的,這是蓋棺定論,這是來自朱祁鈺對王直一生功過的評定,也是大明對王直的定論。

朱祁鈺金口玉言,王直行無差錯,朱祁鈺自然信守諾言。

“想來,王直是一直憋着一股氣兒,等着陳循這個老倌走在他前面,一輩子不怎麼爭的他,在這件事倒是執拗了些。”朱祁鈺吹乾了墨跡,他並沒有什麼悲痛,只是感慨當年那些老臣,正在一個個的離開大明。

王直活到了八十三歲,這是喜喪,無需悲傷。

“陛下,這接連兩位重臣離世,這北伐之事,是不是緩一緩?”興安斟酌了很久,才低聲說道。

朱祁鈺敲了敲桌子,頗爲不滿的說道:“你這大璫,怎麼講起了厭勝之術?什麼吉利不吉利的,生老病死,人生常態。”

興安俯首說道:“臣剛纔說的這話,現在是臣在說,這王直身故的消息傳出去,就是朝臣們說了。”

朝中反對北伐的人多嗎?非常多。

但是陛下已經定策,他們也只能捏着鼻子做事,可是朝中接連兩位明公離世,這可是凶兆中的凶兆,自然可以作爲一個由頭繼續鼓譟反戰的風力。

反戰並沒有錯,打仗就是要死人,這死一個壯丁,影響的是一整家子人,南苑那些沒爹又沒了孃的孩子,就是戰爭的許許多多的創傷之一。

朱祁鈺對戰爭的貽害,瞭解的非常清楚,他決議北伐,不代表着他聽不進去反對意見,相反每一條反對意見最終都會成爲他料敵從寬的一部分,最後變成一種對大明軍的保障。

正統十四年的土木天變,不能讓大明變成了怯戰的大明,這是他作爲皇帝的責任。

但是藉着反戰的風力謀私利,那就是大錯特錯。

“嗯,這樣也好,想說什麼,現在就說出來,省的北伐開始之後再在後面做小動作,人頭落地,他不體面,朕也不體面。”朱祁鈺稍微琢磨了下,覺得反而不是壞事。

從陝西行都司來的都指揮高陽伯李文回京之後,對北伐事也持有反對意見,主要是從軍事層面擔憂。

蕭晅的事兒,是蕭晅丟了腦袋,但同樣,朱祁鈺也丟了面子。

臣子臣子,拋開事實不談,臣子犯了錯,你這個君王難道沒有一點點責任嗎?

你皇帝聽從了讒媚之臣胡濙的建議,把蕭晅從地方調回京師做禮部尚書,鬧出這麼大的亂子來,是不是識人不明?

而且還把翰林院搞成了今天這副人才凋零的模樣,人心隔着肚皮,在外爲官,說不定會經歷什麼,還要搞宰相必起於州部嗎?

責任,朱祁鈺自然是有的,識人不明這是鐵定的,但是若是指望朱祁鈺廢掉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的基本規則,那就是在做夢。

在朱祁鈺眼裡,就是徐有貞都比翰林那幫人要強得多,他就是讓徐有貞入閣,也不會讓翰林院那幫整天搖脣鼓舌的翰林入閣,不知民間疾苦,又如何治國安邦?

徐有貞現在還活着,那是徐有貞深一口水,淺一腳泥,一點點踏踏實實幹出來的。

“那就是了,左右也要到春闈之後,才誓師北伐,還有兩個月,想說什麼,時間總是充裕的。”興安想明白了陛下說的這樣也好,覺得陛下說的有理。

春闈在二月,春闈之後北伐,是年前敲定下來的開拔日期。

這和北方的天氣有關,若是天明節後出發,三路齊出,到了和林,雪還沒化,天寒地凍,瓦剌人凍習慣了,大明軍可是要遭大罪的。

小冰川時代的和林,到了四月的時候,纔會暖和起來,到了九月就又變冷了,瓦剌、韃靼、兀良哈諸部的夏盤營不斷向南遷徙,就是這個氣候的真實體現。

“說起這春闈,商輅商學士這個天明節過得挺憋屈。”朱祁鈺想到了緹騎的塘報,就是搖頭。

商輅主持春闈,那資格履歷自然是夠得,若是商輅還是翰林院學士,那這人情往來關係走動,推卻不掉,這見了面,是答應了要挨皇帝的刀子,不答應,就會被風力塑造成諂臣。

那山東布政使裴綸,就是因爲不肯同流合污,回到家鄉監利修縣誌去了。

現在好了,商輅乾脆一整個春節,連拜年的都不見,閉門謝客,謝絕任何人的來往。

人情往來?跟你不熟;

風力塑造?爺就是諂臣又如何。

當風力塑造你成爲諂臣的時候,你最好真的是個諂臣,這種灰色幽默,在政治之中,屢見不鮮。

蕭晅爲何敢鼓譟襄王要造反的這種風力?因爲襄王沒那個實力造反,蕭晅之所以不鼓譟于謙要造反,因爲于謙有那個實力。

朱祁鈺思前想後,既然要公議,那就貫徹到底,他眯着眼說道:“既然他們要鼓譟風力反對北伐,那就以北伐之我見爲題,今年的春闈,就圍繞這個來吧。”

“點一句老子的話,佳兵者不祥之器,君子不得已而用之。”

朱祁鈺作爲皇帝有權利決定會試和殿試的題目,過往朱祁鈺也是從四書五經裡點一句,而後主考官圍繞這一句制定考題。

興安愣了愣神,醞釀了一番才說道:“這是道德經第三十一章裡的話,這不是四書五經,是不是有些超綱了呀?這士林壓根都沒準備,說不定有的舉子都不知道這句話,這如何作答?”

興安說有舉子不知道這句,在大明是非常合理的,因爲儒家一家獨大,像道德經這種書,一般歸到道籍一側去,沒聽說過,實屬正常。

“那就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點這句吧。”朱祁鈺換了一句,都是一個意思。

“陛下,這還是道德經裡的,而且還是第三十一章。”興安提醒着陛下,這仍然不是四書五經。

朱祁鈺嗤笑了一聲說道:“說什麼天下士子,都是天子門生,狗屁。”

“你看這些個士子們進京後,四處求爺爺告奶奶,託關係、走門路、找恩人,就是爲了拿到可能的考題,可是怎麼就不求告到朕這裡?到底是朕的門生,還是這些士大夫們的門生呢?”

“春闈在即,那就在邸報專門開設一個考綱,就說今年考的範圍,也不用他們四處求告了。”

“這…”興安被刊登考綱這種事給驚呆了,可是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並無差錯,便俯首領命。

朱祁鈺提醒了一句:“你記得知會商輅一聲,別讓他措手不及,事後才知曉。”

這種大事,朱祁鈺是要和主考官溝通的,當然他決定的事兒,商輅要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自然會這麼辦。

商輅聽聞之後,風一樣的趕往了聚賢閣,他要面聖,在路上,他的腦海中思緒很是雜亂,等趕到聚賢閣的時候,商輅靈光一閃,得到了一個結論,那就是陛下有意爲之,早有圖謀。

從最開始將算學納入殿試,再到算學納入會試,再到現如今,考舉人也要考算學。

從景泰二年推薦舉人們《管子》,再到景泰五年納入殿試,再到景泰八年納入會試,現如今,陛下又準備刊登考綱,而考試的內容,是道德經。

如果《管子》還勉強能算是儒家經典,那《老子》可是地地道道、毋庸置疑的道家經典。

陛下有意爲之,早有圖謀,這不是偷襲,是陛下對科舉改制的一步棋。

商輅想明白了這個事兒後,便是大抵摸清楚了這次奏對,到底應該說些什麼,不能說什麼。

“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商輅俯首見禮。

“朕安,坐。”朱祁鈺示意商輅坐下說話便是,不必拘禮。

“陛下要選《道德經》裡的一句爲今年考題?”商輅詢問着陛下對春闈的最高指示,這將涉及到了接下來一個半月的工作重心。

朱祁鈺頗爲肯定,帶着幾分毋庸置疑的語氣說道:“對,就是那句不祥之器,君子不得已而用之爲題。”

崇古的儒學士已經走進了死衚衕,連老邁的王直都想明白了變則通,通則達的道理,可是這些個儒學士,還抱着近兩千年前的經典在念經,這能念出什麼來?

商輅感慨良多,果然如他猜測的那樣,陛下在日拱一卒,一點點的改變着科舉的環境,這種日拱一卒的潛移默化,才最是潤物細無聲。

“怎麼,商學士以爲不妥?”朱祁鈺眼睛微眯的問道。

商輅搖頭說道:“沒有,臣以爲甚是妥當!只是臣以爲,可以折中一下。”

“哦?如何折中?”朱祁鈺好奇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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