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5章 技術並不中立,更不普善

朱祁鈺來到了馬場之中,參加這次賽馬會的大明的代表人物有欽天監、十大曆局、石景廠等官廠工匠等,在精心的維護着鐵馬,防止有人在比賽之前、比賽之中做盤外招;

而整條六十里長的馳道,由陛下的御林親衛緹騎和京營共同看守,防止有人惡意破壞馳道和比賽,而且還負責實時傳遞消息;

而商輅帶着一衆翰林院的翰林、都察院的御史、國子監的監生端坐在觀禮臺上,低聲交頭接耳,而兩個儒袍學士正在和御馬監的太監進行溝通;

在不遠處是一衆四夷館的番國使者,站在一個弧形的月臺上張望着,按照大明禮制,他們仍然沒有座位,倭國的日野富子和細川勝元、來自朝鮮的姜孟卿和金何、以及來自莫斯科公國的伊凡三世以及一衆南洋諸國的使臣。

朱祁鈺還看到了來自康國以及帖木兒王國的使者,這讓他有些意外,更讓他意外的是,已經亡國的羅馬使臣、最後一個總督尼古勞茲居然和禮部尚書蕭晅、姚夔、劉吉、馬歡坐在一起。

“禮部的安排沒有問題嗎?”朱祁鈺側着問于謙,關於尼古勞茲爲何在禮部的位置,而不是在番夷使者的位置。

于謙眉頭一皺說道:“尼古勞茲是海事堂的掌教,而且還是大明禮部鴻臚寺的通事,領大明俸祿的韃官,在禮部也正常吧。”

朱祁鈺搖頭說道:“伊凡三世也是鴻臚寺的通事,也一起翻譯羅馬文牘,伊凡就在使者那一側,以前有什麼活動的時候,尼古勞茲都堅持自己羅馬使者的身份不肯在禮部側。”

朱祁鈺當然清楚尼古勞茲是大明的韃官,畢竟尼古勞茲來的時候,還帶了三百個餓得面黃肌瘦的羅馬士兵,這是羅馬現在僅存的武裝力量,在這次之前,尼古勞茲從未以大明官員自居,就像伊凡一樣。

今天有點不一樣。

“臣差人問問吧。”興安低聲說道,差遣了一個小黃門前往聞訊,很快就得到了回覆。

“陛下,是因爲五皇子出生了。”小黃門十分恭敬的說道:“胡少師提醒過尼古勞茲,若是尼古勞茲仍然以羅馬人自居,可能會給五皇子帶來些麻煩。”

朱祁鈺瞭然,原來如此。

尼古勞茲並不愚蠢,也不迂腐,更不會不知變通,這是一個雙方都樂意見到的結果。

朱祁鈺落座後,看向了翰林院、國子監的方向,這些人,是今天比賽的另外一方。

“於少保還記得湖口縣的鐵鎖橫江嗎?”朱祁鈺忽然對着于謙說起了往事,朱祁鈺南巡至九江府,在甘棠別苑乘船至鄱陽湖入江口的湖口縣,遇到了鐵鎖橫江。

“臣自然記得。”于謙不明所以的說道。

朱祁鈺看着于謙迷惑的表情解釋道:“當時奏對,朕與於少保討論了弱民五術,於少保對此嗤之以鼻。”

“總結來看,弱民五術,其實就是發展還不如不發展,穩定大於一切。”

于謙稍微回憶了下弱民五術的內容,點頭說道:“誠如是也。”

“東漢永平十一年,羅馬的都城發生了暴亂,皇帝尼祿自殺,自此之後,羅馬各大軍頭開始爭多帝位,最終,一個叫韋帕薌[xiāng]的人成爲了羅馬皇帝。”

“這個重建了羅馬帝國秩序、善於經營國庫、與朕一樣有貪財饕餮之名的皇帝,是個戡亂君主。”

“一日,韋帕薌接受了一個工匠的獻禮,獲得一架汲水龍尾車,可以節省人力,而韋帕薌大喜過望,重賞了這名工匠,卻不讓這名工匠繼續製造水車了。”

羅馬皇帝尼祿自殺後,羅馬廣袤的土地上,展開了誰來做皇帝的吃雞大賽,最終韋帕薌成功吃雞,成爲了羅馬的皇帝。

這位皇帝重新建立了羅馬的秩序,但是他不讓工匠秩序製造龍尾車。

于謙點頭說道:“這和弱民五術是一樣的,發展還不如不發展,追求穩定爲先。”

朱祁鈺提到韋帕薌,只是他是肉食者的縮影,這些肉食者並不愚蠢,技術的進步,可以帶來財富,但是技術進步一定會帶來改變,改變一定會觸及到一些人的利益。

比如非洲五大暴君之一的蒙博託,看到了布隆迪被起義趕下了臺,就給布隆迪寫信說:【我早告訴過你不要修路,現在他們正在你修的路上開着車反對你。】

朱祁鈺補充說道:“其實不僅是肉食者害怕改變,連百姓也害怕,當初八十錠紡車出來的時候,被直接砸碎了。”

“其實技術進步並不中立、更不普善,技術的進步往往和肉食者們高度的綁定在一起,並且技術,也是肉食者統治的一部分。”

“所以百姓們也害怕技術進步,因爲技術進步可能帶來各種花樣繁多的新的朘剝手段。”

于謙心服口服的說道:“陛下真的是,目光如炬,洞若觀火。”

于謙聽明白了陛下這番話的含義,從弱民五術開始說肉食者討厭技術進步,又推廣至了百姓們也厭惡技術進步,因爲所謂的技術進步,紅利享受不到,反而是各種新的朘剝手段,讓人痛苦不已。

就拿修馳道來說,也就是朱祁鈺以工代賑,當產業工匠不僅不會餓死,還能領到豐厚的報酬,若是換了再往後點的韃清呢?

韃清只會徵調民夫,民夫不肯徵調就殺,最終鐵路修好了,一紙契約,將鐵路送給洋人,最終保路運動興起,韃清自絕於人民。

這就是朱祁鈺所說的技術從不中立,更不普善,而是高度和肉食者的利益捆綁在一起。

韃清爲了自己的統治地位,把滿是血肉和悲慼的鐵路,一紙條約送於洋人的行爲,就連一些既得利益者的滿人,都完全無法接受。

“其實商學士蠻倒黴的,伱看他那個魂不守舍的模樣。”朱祁鈺看着商輅坐蠟的表情就知道,他壓根就不想來,但是作爲翰林院翰林學士,他又不能不來。

商輅三元及第,他擅長讀書,也擅長治學,就是不太擅長朝中狗鬥,他只想安安穩穩修史,把陛下交待的《稽戾王實錄》修完。

結果先是仁和夏氏科舉舞弊案,而後就是南北兩雍監生案,讓商輅筋疲力盡,表情寫滿了生無可戀。

今天,商輅還得代表腐朽和迂腐的儒學士們,來參加這次的賽馬,這次的賽馬,就是商輅自己把臉伸出來,讓人扇了左邊扇右邊。

就是御馬監的良駒贏了又如何?

這比賽一開始儒學士就輸了,因爲比賽是在馳道上進行的!

就是被儒學士們寄予厚望的良駒獲勝,馳道堂而皇之的落地,陛下的目的不照樣達成了嗎?

就算是鐵馬輸掉了,兵仗局難道就不用蒸汽機壓印銀幣了嗎?難道石景廠就不用蒸汽機抽水了嗎?難道織造局就不用蒸汽機紡紗織布了嗎?

最終贏的還是陛下。

大勢已成,無論如何掙扎都是徒勞無功,反而掙扎的模樣就是出醜,掙扎的越劇烈,陛下看的就越開心。

圖什麼。

“等今天這事兒結束了,就讓商學士挪挪窩吧,哪怕是古今通集庫看大門也比在翰林院強。”朱祁鈺還是打算放過商輅了,既然擅文史,就在文史事上一以貫之便是。

“於少保以爲什麼地方合適?”朱祁鈺忽然問道。

于謙想了想說道:“那就去古今通集庫看庫吧。”

就陛下這技術還想釣魚,于謙這條朝堂裡最大的魚,怎麼可能要這樣的鉤子?于謙可是釣魚的,不是被釣的。

京官的任免都是陛下一意而決,京師之戰打完之後,時至今日,于謙只對人事任免提建議。

朱祁鈺略微有些失望,還以爲這猝不及防的一鉤,會有所收穫,但是顯然,于謙時常有警惕之心。

商輅自然不能去看大門,但是挪挪窩還是可以繼續修史。

“陛下,準備停當了!”石亨大遠處走來,俯首說道:“鐵馬一應具備,良駒也掏了籠頭,只等陛下一聲令下,就可以開始了。”

朱祁鈺看向了賽道,馬匹已經就位,鐵馬也已經被安放在了鐵軌之上,已經開始燒水,煙囪裡冒着蒸汽,車身不停的振動着。

枕木是鋼混結構,強度大約爲‘九腳’,而馳道的軌道是特製鋼材,這六十里的馳道,成本大約爲一百二十萬銀幣,每裡高達兩萬銀幣。

價格之昂貴,讓戶部尚書沈不漏沈翼哀嚎不已,這隻有六十里,可是陛下要修到嘉峪關,那可是八千里路,要是修的四通八達,那價格讓沈翼想都不敢想。

而且這是政策性虧損,馳道就是修好了,經營馳道,也將是虧錢的買賣,很難盈利。

政策性虧損和經營性虧損相對,政策性虧損,是執行朝廷政令而產生的虧損,但是這頭虧了,會在那頭賺回來。

馳道就是個撬動經濟和商品流通的支點,這頭虧十銀幣,那邊就會賺一百個銀幣。

“開始吧。”朱祁鈺點頭說道。

興安握着一杆硃紅色的牙旗用力的揮舞了一下,在馳道兩側宦官看到了牙旗舞動之後,放開了阻攔馬匹起跑的閘口。

“駕!”馬伕用力甩動手中的馬鞭,兩匹馬開始起步,最開始慢走,而後是快走,最後開始奔跑。

爲了適應馬匹的奔跑,枕木之間的距離做了約束,離出發點越近,枕木的距離越近,只有出站之後,纔是等寬。

而鐵馬的進氣口被擰動,尖嘯聲開始傳來,飛輪帶動着齒輪開始轉動。

相比較之下,鐵馬的啓動速度遠不如良駒的奔跑,在良駒已經出站的時候,鐵馬才慢吞吞的開始挪動。

這種龜速前行,讓觀禮的所有人都笑的前俯後仰。

就這麼個東西,還值當讓所有人都出來看?

“動起來了。”朱祁鈺倒是頗爲驚喜的說道:“走得慢沒關係,能動起來就是好事。”

“現在蒸汽機終於一歲了,能動起來,就是進步。”

鐵馬拉動的馬車,即便是慢,但依舊堅定不移的向前移動着,而後慢慢開始加速,最終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線之中。

在場的人都在交頭接耳的討論着,朱祁鈺側着身子對興安說了幾句。

興安甩動着拂塵,走到了一個臺子上,高聲喊道:“陛下有旨:這麼幹等着也不是個辦法,不如添點彩頭。”

“陛下拿出玉圭一對,鐵馬贏。”

“於少保拿出銀幣三枚,良駒贏。”

“咱家拿出銀幣一千枚,鐵馬贏。”

“日上三竿止投,買定離手。”

朱祁鈺這對兒玉圭,價值兩萬銀幣,是從內帑拿出來的,絕對的好物,這就是他的餌,既然是對賭,自然要拿出價值相當之物。

他就是想看看,翰林院的翰林們,會不會拿出真金白銀來反對大明的技術進步,二來,他要看看,大明的清流們,是不是真的如同傳聞那般的清貴。

翰林們看上的是他的錢,朱祁鈺看上的是他們的家產和人頭。

于謙看着石亨笑着問道:“武清侯不添點彩頭?”

石亨搖頭說道:“大明軍禁賭,我爲京營總兵官,不會參與此事。”

大明軍禁賭是陛下登基之後的軍紀條例,任何人違反都要受到處罰,連他這個總兵官都不能倖免。

“良駒十二匹,六駕已過西土城!”掌令官騎着馬,背上插着一杆硃紅色的令旗,大聲喊着走進了北土城的馬場內,大聲的喊着。

沒過多久,又一個掌令官走進了馬場內,大聲的喊道:“良駒十二匹,六駕已過巴溝山!鐵馬十二匹,六駕已過西土城!”

鐵馬整整落後了一站地的位置。

朱祁鈺一直在等待着有人下注,可是這窩兒顯然是沒打好,一直到晌午的時候,也沒有人下注。

“只會口頭上反對有什麼用!連真金白銀都不肯拿出來!”朱祁鈺的語氣略顯有些無奈,大明京師這個魚塘,只能抽水,釣是釣不上來了,至少他釣不上來。

北衙這魚口兒,顯然不如南衙。

在南衙,那魚都是自己跳到魚籠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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