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一章 達則兼濟天下的快樂

徐有貞在虜入之前,把自己的家人一股腦送到了南衙,還被人在奉天殿上揭穿了。

這是不是該死?

但是徐有貞自己沒跑,如果京師真的被瓦剌人給打下來,徐有貞甚至可能會投降。

但是京師守住了,他沒投降,靠着一手治水的絕活,苟活到了現在。

他一直是在思考爲什麼皇帝寬宥了他。

最開始,他認爲是因爲既往不咎的規則,畢竟他把人送走的時候,陛下還只是郕王,陛下也未曾監國,只是居守,並未掌權柄。

當時的大明正處於四時之序的冬至日,陛下對朝臣們的道德品行要求並不高,畢竟是萬物寂寥的時候,什麼妖魔鬼怪的事兒,都有可能發生。

後來,他以爲是自己求活。

他是鐵桿稽王黨羽,稽王爲胡人彈琴,還娶了莫羅爲妻,他在京師的家裡,哭的撕心裂肺。

但是他始終沒有做出什麼過分的動作。

他作爲鐵桿黨羽,給了稽戾王除了支持以外一切的支持。

張秋治水,並不輕鬆,他用盡了渾身的解數,終於把張秋從立國之後就綿延不斷的水患給治理了。

這也是他求活的一部分。

到了河套,徐有貞終於明白了,什麼都不是。

陛下只是看中了他治水的絕活,看中了他能生民無數,才讓他活着。

別的不敢說,治水這件事,徐有貞還是心裡有數,他在五原府,修了一條景泰安民渠,景安渠和靖安省,音是相同的。

這條渠,能養活多少百姓?徐有貞沒算過,他比較忙,幹完了景泰安民渠,他還有長江疏浚工程要主持。

徐有貞喜歡忙忙碌碌,只要自己還有用,還能治水,陛下就不會殺他。

事到如今,徐有貞已經忘記了自己初心,他治水的初心,可沒有多麼高尚,就是爲了將功贖罪,他已經忘記了這份初心,他現在迫切的想要把水治好。

百姓們那種發自內心的尊敬、大家齊心協力萬民同欲的那種昂揚、清澈的水流湍湍而過的叮咚聲響、小麥稻穀生長的鬱鬱蔥蔥、一望無際的田畝被開墾、一座座農莊拔地而起、若喪家之犬的百姓終於安定、懵懂嬰兒充滿生機的啼哭、街坊鄰里街頭巷尾的吵鬧、頑童在草垛上爽朗的笑容、衛所儒學堂、社學堂郎朗的讀書聲……

如此種種種種,都是徐有貞孜孜不倦的追求,這種感覺,時常讓他激動不已。

做官這麼些年,他終於知道了,達則兼濟天下的感覺。

這種樂趣,不是可憐的、有限的、自私的樂趣,徐有貞的心裡滿足,屬於靖安千千萬萬所有的人。

靖安省所有人的笑容,就是他的幸福。

景泰安民渠修好之後,會悄然無聲的存在下去,天長地久,一直會發揮着它的作用,即便是人們已經忘記了到底誰修的這條河,但是這條河依舊在。

滋潤着大地,滋潤着所有百姓。

他接手的河套地區是被渠家人縱火、燒殺搶掠,失去了秩序,末等秩、冬至日的河套地區,在他手中,河套這片古老的大地,再次煥發了生機。

徐有貞有時候會害怕,怕哪天早上,因爲朝中出現了什麼異動,緹騎突然趕至朔方府,將他的人頭取下。

惜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在河套的活兒還沒幹完。

好在朝廷雖然發生了很多不愉快,但是陛下似乎忘記了他這個稽戾王鐵桿黨羽,讓他安心在河套治水。

徐有貞擅長理政,但是他不擅長政鬥,在政鬥這件事上,和胡濙這種老狐狸相比,他差了兩個於少保。

他在百忙之中,抽空見了一下來自大秦國的使臣。

他沒有穿朝服,更沒有穿官服,而是穿的常服,一個夾襖,一個棉褲,一雙普通的棉鞋,頗爲破敗。

因爲他見完了兩個使臣,就要去靖虜府段的黃河,視察黃河結冰情況。

之後要去勝州廠見總辦蒯祥,安排今冬的煤炭供應問題,走西口的百姓安置問題,以及處理韃靼投效的人。

天氣,越來越冷了,黃河結冰比去年早了三天,這三天時間,讓徐有貞憂心忡忡。

別看只有三天的時間,這代表天象有異。

不種地的時候,徐有貞不明白,爲什麼歷代會對曆法那十天半個月,甚至一天的時間斤斤計較。

但是自從在張秋治水之後,他就發現,一天,就代表着百姓一年的利潤。

這個解釋起來,並不複雜。

種地並不是一個回報很豐厚的事兒,無論是夏收還是秋收,都是搶收。

一旦天象有變,夏收大雨,秋收霜降,晚收一天,一年就白忙活了。

糧食爛在地裡,是什麼感覺?

徐有貞經歷了一次,那種感覺就是揪心。

就如同有個人把他的心攥住,用力的攥了一下!

如果曆法不準確,會導致這種天災變成人禍,億兆百姓種地,卻是一年的收成利潤全無,如何不揪心?

好在徐有貞學會了陛下的絕學,料敵從寬。

一旦開始搶收,男女老少齊上陣,爭取在天變之前,把糧食收進糧庫之中。

學會了陛下的料敵從寬,就不會反對陛下。

學不會陛下的料敵從寬,和陛下鬥,必輸無疑。

這是個邏輯怪圈。

徐有貞是南直隸蘇州府吳縣人,他是南人,不耐寒,所以一到冬天,臉頰就凍得通紅,因爲忙不修邊幅,所以看起來有點邋遢。

埃萊娜的神情極爲怪異,她面前的這是個封疆大吏,是皇明六世皇帝親自派出的行省總督。

但是這個人和她見到的普通大明百姓,幾乎沒什麼區別,衣服並不昂貴,也不是綾羅綢緞。

但是埃萊娜卻感覺徐有貞有一種奇怪的氣質。

眼神裡都是精明,說話做事十分的利索,即便是衣服略顯寒酸,但是這個人,一點都不寒酸。

尼古勞茲只能感慨,他們羅馬沒有這樣式的官員。

事實上,大明在之前,這樣的官員其實也不多。

但是大明的敘事角度和執政理念,發生了調整,民爲邦本,本固邦寧是大思維,是精神內核,是基於社稷爲重,君爲輕而來。

一切的執政理念,皆源於這八個字。

尼古勞茲已經不止一次收到這樣的警告,大明不是不歡迎使臣,但是使臣不法,會下地獄。

大明優先原則,是另外一種敘事。

尼古勞茲趕忙說道:“我們遠來,是帶來了友誼,帶來了交流,並不打算冒犯大明的律法,讓兩國交惡,不是我們的目的。”

“如果我的國家尚在的話。”

尼古勞茲對君士坦丁堡的前途是悲觀的,他不知道他們離開,還能撐多久。

通使翻譯了尼古勞茲的話,徐有貞頻頻點頭說道:“靖安省內的野獸匪患都已經平定,官道驛路都是平整過的。”

尼古勞茲從口袋裡拿出一物,頗爲不捨的說道:“貴國的遠征軍,完全沒有巡撫這般氣度,他們強行索取了我們所有的錢財。”

“我這次帶來了許多的書籍,並沒有攜帶貨物,事實上,我們也沒有貨物可以攜帶了。”

“請問這個,可不可以換一些大明的貨幣?”

尼古勞茲這些使臣和其他蠻夷之國的使臣,給徐有貞的感覺完全不同。

第一大秦國的使臣很是坦誠,他們不吝討論自己的國家的滅亡,也不羞於啓齒。

第二大秦國的使臣並不市儈,會以物換錢,而不是胡攪蠻纏。

這是兩個最大的不同。

尼古勞茲拿出的是一枚戒指,上面有一個古怪的符號“☧”,這枚戒指是全金製成的。

“這是兩百年前,聖主米海爾八世賜予先祖的戒指,叫做凱樂,這個符號,它通常用在軍旗之上,代表着:憑此,必勝!”尼古勞茲頗爲不捨的說道。

羅馬的軍旗叫做拉布蘭旗,上面會銘刻這個符號,代表着必勝的信心。

尼古勞茲繼續說道:“它很珍貴,在羅馬也沒有多少枚,聖主米海爾八世也僅僅賜下了五枚這樣的戒指,還有幾枚遺失了。”

文物講述的是關於文明的故事。

這個符號是君士坦丁一世的軍旗。

那天晚上天空的星星,拼出了這個符號,軍士們都很惶恐,當時作戰在即,爲了鼓舞人心,君士坦丁一世,將這個符號刻了下來,代表勝利。

君士坦丁獲勝之後,這個符號自此就代表了必勝。

尼古勞茲身上能換錢的東西並不多,這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了,他就像是隻剩下了一座城堡的羅馬帝國一樣寒酸。

埃萊娜是個很活潑的孩子,在西域的時候,因爲生存的危險近在眼前,埃萊娜沒有要過任何的東西。

但是進了大明,埃萊娜想買一些不是很貴的東西,他們沒有錢財。

尼古勞茲有些頹然,因爲這位封疆大吏,行省總督將那枚戒指還了回來。

“不瞞二位,我其實很窮,可能出不起價錢,這樣吧,我可以借給二位兩枚銀幣,等到日後你們有錢了,再還給我就是。”徐有貞並不想買這枚金戒指。

鬼知道這玩意兒是不是代表皇帝之類的權力!

他要是隨便購買了,那豈不是給陛下口實?

爲了活命,徐有貞有着超乎尋常的謹慎。

兩枚銀幣,雖然不多,但是足夠生活一段時間了,只買一些小玩意兒,完全足夠了。

徐有貞領的是正二品的俸祿,兩枚銀幣並不是很多。

尼古勞茲給徐有貞的觀感很好,因爲尼古勞茲並不掩飾自己的貧窮和窘迫。

徐有貞將銀幣遞給了他說道:“好了,我要去忙了。”

“感謝慷慨的行省總督。”尼古勞茲接過了那兩枚銀幣,不勝感激。

徐有貞策馬向着黃河而去,查看完了黃河結冰情況,他還要去勝州,馬不停蹄。

同樣馬不停蹄的還有埃萊娜和尼古勞茲。

他們將從靖虜府趕至五原府、朔方府,橫跨整個河套平原之後,從集寧府入宣府,報備後入京面聖。

進入靖安省之後,他們的腳步明顯加快了不少,因爲地勢平坦,路面十分的平整。

他們只有書籍,三百人的使團,在官道驛路上狂奔不止。

埃萊娜一直看着窗外,許久之後才說道:“很抱歉,給你帶來了困擾,那枚戒指對你很重要,但是你卻要變賣它。”

尼古勞茲搖頭說道:“這沒什麼,我們現在需要錢,相比較之下,榮譽和活着,我選擇活着。”

“如果有人願意出個好價格的話,我是不介意賣掉的。”

“顯然那位行省總督並不方便。”

尼古勞茲手中的這枚戒指,在羅馬帝國代表了無上的榮譽,但是在大明,它只值一點金子的錢而已。

“還是因爲我的貪婪,要不然你也不用變賣。”埃萊娜有些委屈。

她倔強的抿着嘴脣,看着窗外,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埃萊娜已經很努力,不讓它掉出來,但是它還是劃過了潔白的臉頰,在臉頰上短暫的停頓了一下後,滴落在了手臂之上。

“想哭,就哭吧。”尼古勞茲寬慰的說道。

埃萊娜終於放肆的哭了出來。

在君士坦丁堡不知天命在何時,她沒有哭,而是苦練戰技,等待大難臨頭的那一天,隨時準備拼命。

出使後,奧斯曼人的爲難和狷狂,沒有讓她哭出來,她代表的是羅馬的尊嚴。

在撒馬爾罕忐忑不安,沒有讓她哭出來,因爲埃萊娜是一個很有勇氣的姑娘,

屋大維說:勇士不會流淚,即便是害怕。

在大明的官道驛路上,埃萊娜哭的痛徹心扉,因爲一個現實擺在了她的面前。

羅馬帝國,真的亡了。

這種亡國,不是通常意義上的改朝換代,而是類似於名叫羅馬的文明,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之中,雖然有部分繼承者,但是正朔永不在。

尼古勞茲已經五十多歲,他並沒有哭,只是有些惆悵的看着窗外,平靜的說道:“或許,我說或許,有一天,我們可以依靠大明重建羅馬,我知道那很難。”

“孩子,你的父親,你的叔叔君士坦丁十一世,都不想你揹負那麼大的壓力,好好活着。”

“命運不該給你這麼大的壓力,你就只是你自己。”

“你可以活的自私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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