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 呂洞賓與狗,大明與番夷

朱祁鈺放下了奏疏,靠在了椅背上。

這張椅子是一種很特殊的軟篾藤椅,太醫院專門找篾匠做的。

背部是彎曲的,腰部是凸起支撐,專門還有頭部支撐。

樣子有點奇形怪狀,大約等同於人體工學椅,追求的是久坐不累,減輕腰椎骨承受的大部分人體的重量,緩解背脊疲勞。

全鋼支撐,篾匠使用了最好的青篾絲,製作了數把椅子之後,就發完了六部和文淵閣。

要知道大明朝的官僚,坐班常常都是從五更天一直坐到華燈初上的時候,有的時候臨事,還要加個班。

每天下班就是渾身的痠痛。

寒窗苦讀十數年,考中舉人進士,然後再久坐案牘之前,到了京師的時候,基本都是五十歲左右了。

這個年紀還要坐班這麼久,可見辛苦。

太醫院這麼做,當然不僅僅是爲了大明官員謀福利,這中軟篾藤椅是拿出去做實驗的,等到反饋之後,再進行數次更改。

太醫院終於完成了最終版本的敲定,做好了,送到了朱祁鈺的御書房來。

太祖高皇帝當年那麼的勤勉,天下未定四處征戰,晚年案牘勞心勞形,最後落了一身的傷病。

太醫院爲了感謝大明皇帝對醫學研究的支持,製作了這把經過了反覆驗證後的椅子。

就是爲了讓陛下處理案牘不那麼勞累。

朱祁鈺靠在篾藤椅子上,他非常滿意,坐一天都不覺得有多累。

他深吸了口氣,面色帶着些許的憤怒說道:“沒有朕的允許,瓦剌人怎麼敢西進呢?”

朱祁鈺在南下之後,其實一直比較擔心瓦剌人和韃靼人聯合起來,再次南下。

無論是集寧還是河套,亦或者宣府,朱祁鈺都留有了足夠的後手去應對。

一如當初攻打集寧之前,範廣帶着遼東都司,陳兵廣寧衛,牽制韃靼人一樣。

但是他在親征的過程中,北方極其安靜,發生了幾次小規模的衝突,還是爭奪前往宣府互市賣馬的事兒。

“獵物看到獵人的時候,不跑難不成等死?”

“陛下申飭韃靼王不恤民力的詔書到了草原,脫脫不花送來了奏疏,請旨舉辦韃靼王盟會,萬請陛下批准。”興安將一本奏疏放在了案牘之上。

朱祁鈺拿起來看了許久,硃批之後放下。

“朕有點低估了大明對北方的影響。”朱祁鈺敲着桌上的奏疏說道。

興安笑着說道:“是陛下對北虜的影響力。”

“其實無論韃靼人,還是兀良哈人,他們不是大明的子民,但是是陛下的子民。”

四海一統之大君,是宗主。

朱祁鈺作爲宗主在理論上的確是所有人的君王。

比如此時遠在西域的帖木兒帝國,在宣德三年恢復對大明的朝貢以外,大明皇帝也是要冊封他們的國王。

但是他們不是大明的子民。

朱祁鈺搖頭說道:“他們不是朕的子民,即便是,也是逆子,必須要每年都教訓一頓!”

“畏威而不懷德,大明軍力強橫之後,他們就如同恭順的如同綿羊家犬,求着大明做這個,做那個。”

朱祁鈺的手端起來,放到這邊,放到那邊,頗爲不忿的說道:“等到大明軍隊實力衰亡的時候,就開始原形畢露!他們就開始提刀南下。”

朱祁鈺對做天可汗沒啥興趣,他腳踏實地,做好自己的大明皇帝便是。

一如慈父始終如一的以蘇俄利益爲第一要務,比如烏克蘭三番五次的要求克里米亞地區,都被慈父強硬的拒絕了。

蘇穗宗上臺後,居然把克里米亞劃給了烏克蘭!

朱祁鈺是大明的皇帝,所以,他總是先顧着大明。

所以朱祁鈺纔會讓商舶帶着火炮、火銃,將商舶打造成武裝商舶,讓他們仗劍行商。

所以朱祁鈺纔會讓徐承宗邀請商總們,傳遞他的意願,大明土地不許朘剝,但是他們可以去海外朘剝。

所以朱祁鈺纔會將大明天朝棄民納入大明的管理範圍之內,但是對海外之人,不理不睬。

大明目前的生產力水平,根本不可能消滅朘剝剩餘價值,朱祁鈺沒有做無用功。

但是,你要朘剝過重就去海外。

大明朘剝過重,那是要挨皇帝的鐵拳,但是你去海外朘剝,那大明皇帝不反對,甚至鼓勵。

這就是朱祁鈺作爲宗主國宗主的態度。

事有輕重,人有遠近。

出了事,這些夷狄只會佔便宜。

朱祁鈺拿出一本奏疏放在桌上說道:“這是正統七年壬戌科進士,翰林院文林郎桂言良的《上太平治要十二條》。”

“太-平-治-要!狗-屁-不-通!”

興安不是每本奏疏都要看,陛下既然一字一句的說狗屁不通,心中顯然是有些怒氣。

他拿過了奏疏低聲說道:“夫馭夷狄之道,守備爲先,征討次之,開邊釁,貪小利,斯爲下矣。”

“蠻夷朝貢乃洪武祖制,間有未順,當修文德以來之,遣使以喻之,彼將畏威懷德,莫不率服矣,何勞勤兵於遠哉!”

“羈縻之道,服而赦之,勿極武窮兵,過深殘掠。”

興安呆滯的看着這封奏疏,的確是狗屁不通。

這個桂言良意思很簡單,就是駕馭夷狄,應該守備爲首,征討次之,如果大明擅開邊釁,就是貪圖小利,下乘的手段。

蠻夷朝貢是祖制,如果有不恭順的地方,應當修文德,宣諭訓斥,這些蠻夷小國,必然畏威懷德,沒有不服從的,爲何要勞師勤兵,去攻打呢?

“朕就是貪圖小利怎麼了?朝廷沒了銀子,沒了糧食,他們去沿街乞討啊!”朱祁鈺一甩袖子,憤怒的說道。

朱祁鈺點着桌子說道:“他在反對朕對舟山倭寇用兵,用的是太祖高皇帝的懷柔遠人祖制,用祖宗之法來壓朕!意思很明顯,說朕不尊祖宗之法。”

潛臺詞無外乎指向亡國之君,貪圖小利的亡國之君!

朱祁鈺這種獨夫一樣的大明皇帝,不懷柔遠人,是不是不符合禮法呢?

答案是肯定的。

太祖定祖制,懷柔遠人,以達到四夷賓服,萬國來朝的目的。

這一點的確是做到了,並且,這種制度在永樂年間達到了最高峰!

但是之後呢?

無論是盤踞在雞鳴島上的倭寇,還是舟山的倭寇,朝鮮王世子拒絕跪拜禮接旨,滿者伯夷國吞併舊港宣慰司,如此種種不臣之表現,都代表修文德這種事。

如果朱祁鈺依舊沉浸在宗主國天可汗的大夢裡,最終將會失去海洋,何談中華海權的巔峰呢?

朱祁鈺想了想說道:“你拿着這本奏疏,去給他講一個東郭先生與狼,呂洞賓與狗,農夫與蛇,大明與番夷的故事!”

興安有點迷茫,東郭先生與狼還好說,就是子系中山狼的典故。

呂洞賓與狗,自然是不識好人心。

至於農夫與蛇,則是天方夜譚裡的故事,興安倒也是知道。

但是這大明與番夷的故事,又從何說起呢?

朱祁鈺坐直了身子說道:“洪武年間,占城、安南、西洋的瑣裡、爪哇、浡尼、三佛齊、暹羅斛、真臘等處新附國土,無力造船,太祖高皇帝派出了大明工匠幫他們造船。”

“永樂年間,建成了滿剌加外府、蘇門答剌官廠、察地港抽分所及古裡官廠,幫助夷狄百姓造船朝貢發展民生。”

“示以中國之威,道以王化之法。”

“大明對他們不好嗎?興禮儀,促教化,定朝綱,幫他們梳理國內外大小事務,幫他們從野人變成了人。”

“他們是怎麼回報大明的?”

“人面獸心!”

“這個故事一定要講!你去翰林院講,讓翰林院的翰林,跟朕解釋解釋,這羈縻之道,服而赦之的修文德以來之道,到底換來了什麼?”

“換來了一羣喂不飽的白眼狼!!”

興安這才知道,這朝貢體系下,還有教諭之功在,他才知道原來大明在海外見了這麼多廠幫助番國。

興安知道了這個故事怎麼講,俯首說道:“臣明白了,這就前往翰林院。”

朱祁鈺點頭說道:“皇叔的是我、有我、無我,要佔頭版頭條。這些故事,放在次版之上,讓所有人都看看,這修文德以來之道,到底該怎麼個修法!”

“一羣糊塗蛋。”

興安想了想說道:“陛下舟山海戰在即,是不是把這個大明與番夷的故事放在頭版頭條啊?”

朱祁鈺想了想說道:“那皇叔的頭版呢?”

“那隻能移到次版上了。”興安無奈的說道,畢竟舟山海戰纔是大事。

朱祁鈺想了想說道:“那就移到次版吧。”

嫡皇叔朱瞻墡這頭條,終究還是被陛下的故事給搶了去。

興安領命,前往了翰林院,在吳敬掌院事的召集之下,興安講了陛下說的故事。

東郭先生與狼,呂洞賓與狗,農夫與蛇,大明與番夷這四個故事。

興安對着吳敬說道:“陛下說了,讓翰林院的文林郎們,結合這四個故事,講講到底怎麼修文德以來之道。”

“尤其是最近倭使搶劫百姓財物,打傷大明官員,不服大明鈔法之事。”

“講明白怎麼養修文德,才能讓這些畏威而不懷德之夷狄,不反咬大明!”

吳敬嘆息的說道:“大璫啊,這怎麼能講的明白呢?事情已經發生了。”

“明明德至精至一,然亦未嘗離卻事物。”

興安笑着說道:“咱家只負責宣諭,其他的事,咱家也管不着。”

“道理文林郎不應該比我們宦官更會講嗎?”

興安帶着人離開了翰林院,便去了惠民藥局。

太醫院一分爲二,緊鄰東郊米巷的是解刳院,依舊是一個人影都看不到,但是另外一側,則是惠民藥局,卻是人來人往。

興安從惠民藥局的偏門進入,巡視了許久之後,便離開了。

他是花鳥使,他也見到了冉思娘,和陸子才溝通一番,陛下很喜歡太醫院進獻的軟篾藤椅,表示了高度的讚揚。

興安也着重和陸子才聊了下冉思娘,他是想讓冉思娘和陛下多見見面,讓太醫院多配合一下。

陸子才表示通力配合。

而此時的冉思娘,正在解刳院內,已經逐漸適應瞭解刳院的冉思娘,表現出了她的專業,努力的學習着很多新的醫術。

興安走的時候,帶走幾幅老花鏡,這些老花鏡自然也是太醫院最新的成果。

老花鏡在大明朝並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兒,馬可波羅就曾經在遊記中說:中國的老人看小字的時候,都帶眼睛。

胡濙歲數大了,眼睛已經看不太清楚了,他的老花鏡,是用綾絹系在腦後。

胡濙在自己家裡的時候,還好些,但是到了衙門,就有些失儀了。

畢竟大殿上有糾儀官。

這個老花鏡就是太醫院裡,進行了全面的改良,比如增加了松木鏡架,固定在耳朵上,非常的方便。

興安回到了講武堂的時候,陛下正在和石亨玩兵棋推演,已經戰到了最後時刻。

舟山海戰。

陛下手持大明軍和舟山倭寇進行了一場大戰,但是不到三十個回合,石亨就直接敗的一塌糊塗。

大明軍悍勇,舟山倭寇哪裡是對手?

興安嘆氣,又用不到自己了,陛下已經學會自己勝利了。

朱祁鈺放下了手中的旗子,滿是感慨的說道:“舟山海戰之後,我們就要組建水師了,可是水師總兵官還未確定。”

石亨一愣,搖頭說道:“這有什麼不好確定的,那…確實蠻不好確定的啊!”

石亨說了個半截,立刻止住了自己的話,身上驚出了一聲的冷汗,他已經是大明十二團營的總兵官了。

雖然平日裡他都是帶着四武團營在行軍打仗,但是名義上,無論是楊俊,還是孫鏜劉安等人,都是他的部下!

他要是再在海軍之事上插手,那是讓陛下睡覺寢食難安嗎?

石亨話說了一半,思緒裡剛從兵推棋盤上抽離出來,立刻發現自己差點咬了陛下隨意撒下的餌料!

大意了!

朱祁鈺疑惑的說道:“武清侯可有水師總兵官人選舉薦?”

石亨笑着說道:“臣大同府,馬上將軍,旱鴨子一個,哪裡有什麼浪裡白條舉薦?陛下慧眼識珠,自然是找到了英才。”

朱祁鈺點頭,拿起了一個厚重的題注本說道:“朕這裡倒是有人才若干,都記錄在案,這本書水師方面的。”

朱祁鈺笑着說道:“第一個是現在水師都督陶瑾,在京師之戰中多有功勳。”

“第二個則是平江伯陳豫,他就是在月港宣慰司,組建月港護漕軍的那位,現在人也在南衙。第三位則是都督馬雲。”

番都指揮馬雲,既不是明朝開國時定遼東,打的納哈出跟個孫子一樣的遼東猛將馬雲,也不是後世那個搞次貸的馬雲。

而是番都指揮馬雲。

正統年間的馬雲,何許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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