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于謙只覺得頭暈目眩,甚至有些乾嘔,他用力的咳嗽了數聲。
他最近一直忙於京師防務和武庫調配,日夜不輟,昨日就沒有休息,今天直接上殿,結果出了這檔子事。
“孤無礙。”朱祁鈺沒有讓于謙攙扶,站在了三具屍體之前,又看着羣情激奮的朝臣們。
他饒有興趣的巡視了一圈,朝臣們的表情頗爲有趣,有的看着三具屍體恨得咬牙切齒,有的則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有的則是面色凝重,憂慮重重。
當殿打死的是錦衣衛指揮使馬順!是天子親衛的指揮!
他負手站定,因爲手有點抖,他不願意露怯給朝臣們看。
朱祁鈺環視了一週後,看着刑部侍郎俞士悅問道:“殺人者,何罪?”
“殺人者誅。”俞士悅俯首說道:“郕王殿下,事出有因…”
朱祁鈺打斷了俞士悅求情的話說道:“殺人者誅,壓下去,立刻將一干人犯,送往北鎮撫司。”
“殿下!幾位大臣也是拳拳之心,爲國赤膽忠心!”王直大聲說道。
朱祁鈺深吸了口氣厲聲說道:“赤膽忠心不上陣殺敵,馬順等人即便是有罪,未加審訊,當殿打死,又該當何罪?”
于謙有些恍惚的站了出來,俯首說道:“殿下,臣以爲,馬順等人罪該當死,不殺不足以泄衆憤。”
“況且羣臣心爲社稷,沒有其他想法,一時激動,還請殿下,不要追罪於各位大臣,還請殿下三思。”
朱祁鈺眼睛一眯,大聲的說道:“大漢將軍何在!”
“末將在!”一衆大漢將軍左看看右看看,一個緹騎猛地出列,帶着十餘人,拿走了人犯。
朱祁鈺有些驚訝,他其實在試探自己到底有沒有權力,這一試探,居然還真的有人站了出來。
他點頭說道:“拿人送往北鎮撫司!”
“末將領命!”
于謙驚訝的看着朱祁鈺,這個郕王府裡奉藩京師的王爺,平日裡哪裡有這份果決?他俯首說道:“殿下!”
但是一時間之間,可是一時間卻找不出什麼理由來勸諫。
殺人者死。
朱祁鈺扶手走出了奉天殿,身後跟着成敬和興安兩個太監,都是十王府的舊人,他甩了甩手,當時那種羣情激奮的狀態,的確是有點嚇人,他也是嚇了一身冷汗。
強撐着走出奉天殿的他,一陣陣的噁心,血肉模糊他是第一次見到。
殺掉馬順、王長、毛貴三人的朝臣共計有六個人。
馬順是錦衣衛的指揮同知,這些朝臣們既然敢當殿擊殺,絕非一時衝動,他們早就準備好了退路!
但是錦衣衛的指揮同知被如此羞辱般的殺死,那錦衣衛們,又該如何想?
“剛纔那個緹騎姓甚名誰?”朱祁鈺問着身邊的兩個太監。
興安俯首說道:“那人叫盧忠,乃是指揮使。”
“孤記得他了。”朱祁鈺點了點頭說道。
甭管這次能不能把人犯給殺了,但至少是給拿了,甭管什麼博弈,至少在京師之戰打完之前,這幫人當殿殺人的傢伙,甭想出來!
等打完了京師之戰,權在手之時,這幫人還不是予取予奪?!
朱祁鈺站在巨大的堪輿圖上,看着密密麻麻的標準線,等了小半茶的時間,纔等到了六部尚書等人來到文華殿。
他看了眼躲在珠簾後的孫太后,對着于謙說道:“於侍郎,兵部尚書鄺埜,已經確定在土木堡殉國了,你準備下,接過他的擔子,總領京師防務。”
“臣領旨。”于謙俯首說道,他是左侍郎,兵部尚書戰死殉國,他自然要接過兵部尚書的職位。
“於侍郎,現在有何退敵良策,可以說了吧。”朱祁鈺的聲音依舊非常平靜,雖然他還是稍微有點緊張,但至少沒有讓朝臣們看出來。
于謙聽到朱祁鈺的詢問,趕忙說道:“我大明擁兵一百五十餘萬,下勤王詔,號令全國軍戶馳援,京師堅守三月,敵軍不戰而退!”
朱祁鈺讓成敬和興安兩個小宦官搬了凳子過來,示意諸位尚書坐下敘事,他搖頭說道:“孤不通軍事,但是還是對於逃戶侵佔軍屯之事,略有耳聞。”
“孤記得去年時候,於尚書,上了道奏疏說,天下軍戶,亡者十之八九,可是在京師釀出了軒然大波,這是實情吧。”
這事當時鬧得很大,當時大同府石亨還揚言于謙再至大同必殺之,于謙就是拿石亨做的反面教材,兩個人有點舊怨。
于謙現年五十有一,已經是過了知天命之年,兩鬢已經斑白。
于謙嘆了口氣點頭說道:“是實情。僅剩的一些邊軍若是調動,怕是要釀成大禍。”
“所以,咱們到底有多少人,來打這場京師保衛戰?”朱祁鈺頗爲認真的問道。
于謙看了看左右低聲說道:“披甲之士不足兩萬。”
除了于謙和朱祁鈺之外,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
他們只知道京營空虛,完全不知道已經空虛到了這種地步!
連珠簾之後的孫太后,都面如土色,用力的攥緊了拳頭,南遷不能南遷,議和又不能議和,兩萬披甲之士,打得過嗎?
朱祁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要是于謙的退敵之策真的萬無一失,他在奉天殿就講出來安撫朝臣了,不用等到這文華殿了。
于謙嘆氣的說道:“勤王軍不可擅徵,否則有可能國體動搖。”
“靖康之恥中,徽、欽宗兩帝兩次召集天下勤王軍,勤王軍逾兩百萬之衆,雲集開封府。”
“結果呢?指揮不當,調用無度,宗澤走後,這勤王軍都變成了流民亂匪,前車之覆,後車之鑑。”
“皇上親征草原,僅籌備一月時間,就立刻提兵北伐,三大營精銳傾巢而出,京中糧草抽調大半。”
“等下?皇上親征草原,籌備了多久?”朱祁鈺敏銳的察覺到了不對,他雖然不通軍事,但是這仗能只准備一個月就打?
美利堅可以在一個月內,準備好一場大戰嗎?
戶部尚書金濂趕忙說道:“一個月,確切的說從親征敕喻到親征開拔,一共準備了五天。”
五天?
朱祁鈺倒抽一口冷氣,別說在大明,就是在任何時候,一場戰爭,準備五天就開拔,那不是老壽星上吊又跳河,變着法的作死。
不愧是大明戰神朱叫門啊!
于謙重重的嘆了口氣低聲說道:“太宗文皇帝每徵漠北,短則半年,長則一年、兩年。”
太宗文皇帝?哦,應該說的是朱棣。
喜歡文這個諡號的還有李世民,這倆打了一輩子仗的皇帝,都是文皇帝。
朱祁鈺示意于謙繼續。
于謙繼續說道:“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
“二十萬精銳、三十餘萬民夫,皇上只用一個月籌糧,五天開拔,實在是…有些倉促了。”
于謙已經很給朱祁鎮面子了,只說了倉促,好懸沒罵大傻叉了。
籌備一個月,下敕喻五天就敢親征開拔,誰給自己那個好哥哥朱祁鎮,這麼大的勇氣啊!
戶部尚書金濂俯首說道:“京中糧價六月時每石一兩三錢,現如今每石卻四兩五錢,殿下,京中無糧啊!”
喊那麼大聲幹什麼,孤聽到了。
朱祁鈺認真咂了咂這幾位重臣說的話,總結性的說道:“眼下無兵可用、無將可遣、無糧可食,南遷不可,議和不能,皇上又在迤北敵營。”
“請問於尚書,這場京師保衛戰,到底該怎麼打?”
難度真的有點大啊!
于謙有些猶豫,問道:“殿下,瓦剌人不可能給我們那麼長時間,最多到十月初,瓦剌人就該入關了,不知郕王殿下可有良策?”
“倒是有點想法。”朱祁鈺從穿越到現在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