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閣正在逐漸實質性的變成大明的內閣,多數以尚書兼任文淵閣學士,皇帝處理政務,皆問政於文淵閣,文淵閣首輔,也正在逐漸成爲大明的宰相。
文淵閣替皇帝起草詔令、批條奏章、商承政務,乃是實權。
而翰林院,則是養才儲望之所,負責修書撰史,爲皇室成員侍讀,擔任科舉考官等等,乃是人才儲備和議政之地。
楊洪怕的就是陛下這臨時起意,把講武堂參謀部變成大明的文淵閣,戰事不同於政事,而且大爲不同,一旦這參謀之事,辦成了宋朝那般在外將領,仍受君命,將從中御,那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楊洪旗幟鮮明的反對過文官過分干涉武將在外作戰,曾經以東華門外唱名方爲好男兒之事,上諫陛下,防止再復前宋重文輕武。
大宋那一套是宋太宗皇帝趙光義制定的,將從中御的命令。
具體來說就是太監監軍、廟算部署、發放陣圖。
太監看着,將領必須按着皇帝的命令,廟算算出,何日行軍何處、在何處紮營,面對敵人的時候,又要擺出什麼平戎陣去迎敵,是爲陣圖。
有一次就鬧出了笑話,河流改道,將領不得不將大營,紮在了水中…
大宋就是通過這麼一套制度,徹底實現了重文輕武,大明雖然也存在着一定程度的興文匽武、以文抑武之事,但也只是常規的防備軍隊失去控制,成爲藩鎮的常規操作。
但是大明一朝,非武功不可獲勳爵,一以貫之,武勳超品,地位尊崇,這是沒有變過的。
陛下要是依託講武堂、老將廟算,甚至何時紮營在哪裡都規定,那這總參,不設也罷。
“只是翰林院罷了,是將帥儲備和參議之地。”朱祁鈺搖頭,說明了自己設立的想法,五軍都督府現在不堪重用。
信國公府和孫忠搞姻親;英國公府張輔那倆弟弟整天霸佔土地,藉着英國公府的名頭作威作福;現任英國公張懋年紀尚輕,雖有鴻鵠之志,也頗有天分,但只有九歲,這次半年考,都沒過關。
“總之還是暫行五軍都督府職能,昌平侯多慮了。”朱祁鈺笑着說道。
五軍都督府本就多由勳貴把持,那征戰多年的老將比如楊洪,比如徵南將軍陳懋,他們也是勳臣。
勳貴文臣爲手腳,內臣爲耳目,這一點的國家之制,朱祁鈺還是不會改變的。
楊洪鬆了口氣說道:“那臣就沒有什麼疑問了。”
決勝於千里之外,這種事少之又少,天時地利人和,皆因時而動,在外作戰,哪裡能事事聽從廟算?
朱祁鈺當然不會做機槍挪十米、空投撒手令這種事。
也不知道是大宋戰神在民國,還是民國精神在大宋,歷史的長河裡,誕生常公和趙二,這麼一對兒臥龍鳳雛,實在是種花家的不幸。
“五軍都督府都督多爲榮養勳臣,久不習弓馬,不歷戰陣,戰備鬆弛而不修軍事,將國朝戎事皆付這等人手中,朕不放心。所以,才選能戰悍將,暫代五軍都督府職能。”朱祁鈺還是將自己的目的講明白。
五軍都督府本就有參議軍事的職能,勳臣都是皇帝的肱股,他們爛了,大明真的好不了。
“唉。”朱祁鈺重重的嘆了口氣,這幫勳臣後代不是爭氣。
講武堂涇渭分明的分成了兩撥人,一波是京師保衛戰的立下功勞的悍兵,一波是勳戚之後,無論是操練、推演、兵推、糧草測算、工程等等,勳戚之後,成績都不如那羣悍兵。
張輗、張軏深夜到郕王府,就是求個特權,被朱祁鈺批評了一番。
那楊俊也是勳臣之後,張懋也是勳臣之後,張懋還是個孩子,楊俊能死戰身中十七創,依舊下馬陷戰,張懋一個孩子,也能夠毫無抱怨。
勳戚和勳戚的差距,怎麼那麼大呢?
興安將陛下送回了泰安宮之後,才長長的鬆了口氣,每天陛下出門,興安都是提心吊膽的,只有回到這泰安宮,他才心安了幾分。
他叮囑了宮衛定要認真巡查,郕王府自從改名泰安宮後,所有的護衛,都是由十三騎無名緹騎帶隊巡查,安全是沒有任何的問題。
興安換了衣服,才步行去了太白樓,這是小時雍坊的酒樓,在京師七十二家酒樓中,算是上流的樓。
此處自然和燕興樓一樣,設有一人容行的甬道,而興安認真查驗了消息,又將重點關注的內容劃上,讓東廠的番子們去辦。
他脫掉了鞋,走過了長長的甬道里,開始遊走。
這一次,興安居然聽到了孫忠的聲音。
興安眉頭緊皺,之前稽王府的事兒,稽王妃和太后吵了一下,把稽王府摘了出去,會昌伯府的庶子孫續宗自殺,算是給了陛下和臣工們一個交待。
但是這孩子,剛被剁了腦袋兩三天,這就又出門尋歡作樂了嗎?
在一些人眼裡,或許像奢員、庶子、贅婿、家僕,都不是人吧。
興安駐足傾聽。
“父親啊,四子的事兒,也別難過。”孫繼宗給孫忠滿上了一杯。
孫忠嘆息的說道:“我要不摔那一跤,陛下能饒的過我們會昌伯府?會昌伯府出了這麼個庶孽來,差點就給我們會昌伯府招致災禍!”
興安嗤之以鼻,這這些人倒是口風極嚴。
在外面吃酒說話也是如此這般的統一口徑。
“柱國,眼下這朝堂烏煙瘴氣,被那個于謙搞得一團糟,幾位明公也是被錦衣衛的淫威嚇得瑟瑟發抖,不敢直言上諫,如此下去,國將不國啊!”顧耀是都察院的御史,顯然爲了博那總憲的位置,顧耀找上了柱國孫忠。
孫忠嘆息的說道:“眼下朝堂之上,是逆臣帶刀,昏庸無德,鮮恥而寡情!陛下受奸臣矇蔽,沉賦重稅,窮兵黷武,毫無安民之舉,吾實在是憂心忡忡啊。”
逆臣逮刀說的是盧忠,奸臣矇蔽自然說的是于謙矇蔽聖聽。
孫忠在外這番話,可謂是滴水不漏,忠心耿耿!
錯的不是皇帝是臣子,皇帝只是被矇蔽了。
孫忠話鋒一轉說道:“那這到底是誰在矇蔽陛下聖聽呢?不顧親親之誼,強削太上皇帝號,就不怕這天下藩王,起兵清君側嗎?”
“其實就我看,這于謙,就是天下第一號奸臣!比那王振還要王振!”
顧耀深吸一口氣,頗爲震撼的說道:“柱國高明啊,好一個,比王振還要王振!來走一個!”
“來!”幾個人推杯換盞,喝到了興處,氣氛正濃。
顧耀嘆息的說道:“可是這于謙,畢竟有從龍之功,又有安定社稷之功,這可不是說倒就能倒的。”
“那于謙,仗着與陳鎰有舊,就推薦陳鎰做總憲,陳鎰酒後狂言,被陛下貶斥出京,去和那徐有貞一道修黃河去了。”
“現在於謙又仗着和王文有舊,就推薦了王文做總憲,于謙這是要做什麼?這分明是要把持朝政!”
顧耀的臉色有些猙獰,徐有貞走了、陳鎰走了,論資排輩,也該輪到他顧耀了吧,結果又來了個王文!
于謙這簡直是欺人太甚!
孫忠老神在在的說道:“若是要倒於,就不能涉及到陛下,若是涉及到了陛下,就倒不了於。”
興安愣愣的聽着他們的陰謀詭計,這分析的還蠻有道理的。
顧耀滿是疑惑的說道:“倒於不能涉及陛下?”
“那要不從農莊法這邊開始發力?”另外一位御史開口問道。
“愚不可及!”孫忠愕然的說道:“你真當是于謙弄出的農莊法嗎?蠢!”
“那要不這樣,給於謙送兩個小妾,彈劾他目無法紀!”另外一名御史拍手說道。
孫忠愣愣的看着這個御史,眨了眨眼說道:“你送他就要嗎?你剛送,他就把人送泰安宮去了,回頭查辦你個朋比爲奸,你死不死?”
“再說了,九重堂,你送的進去嗎?”
要是能把人送進九重堂去,孫忠自己早就送了,還用等到這個御史出主意嗎?
“那從哪方面彈劾呢?他連詩會都不參加,整日忙於國事…”顧耀說了一句實話,于謙這個人,簡直是無懈可擊。
興安在外面聽着,卻是悟出了另外一番道理,倒於就不能涉及陛下,但是倒於就是在倒陛下…
他頗爲好奇,這幫人,到底要怎麼樣把于謙扳倒。
興安不太擅長這種陰謀詭計,于謙這種私德無虧,公德無垢的臣子,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扳倒,除非陛下對於謙心生間隙,冤殺之,那纔有點可能。
而且得快刀斬亂麻,錦衣衛那種坐實增補兩次,慢吞吞的法子,根本不可能殺的了于謙。
天下冤之,那可是要鬧出大事的,陛下若是強殺于謙,那些雄圖偉業,還能夠實現嗎?
興安搖了搖頭,這怎麼倒?
顧耀猶豫了片刻說道:“要不彈劾于謙裡通瓦剌?弄一封密信出來,說是他和也先的書信。”
孫忠終於被氣到了,他用力的咳嗽了兩聲伸出手來說道:“你信于謙裡通瓦剌韃靼嗎?”
顧耀搖了搖頭。
孫忠頭皮發麻的撓了撓頭說道:“還是啊!你都不信,你指望着陛下信嗎?你弄在確鑿的證據,也是要被陛下的錦衣衛給查的明明白白,到時候牽連你自己啊。”
“他于謙要是裡通瓦剌,爲何還要打這京師之戰,直接帶着人南逃,什麼都有了。糊塗!”
這幫人,都是臭魚爛蝦,跟他們在一起,怎麼能搞好陰謀詭計!
顧耀忽然開口說道:“我有個想法。”
“我們可以如此這般…”顧耀的聲音突然小了很多,而興安的耳力極好,卻是完全沒聽到他們到底說的什麼。
隨後這幫人,便再也不聊國事了。
一直等到子時之時,都察院一行三人才等在外面的轎子走去,還互相作揖告別。
就在太白樓門前,五城兵馬司的一個校尉,顯然是愣頭青,並不知道這是諫臺的轎子,還上去盤問。
結果卻是被轎伕怒斥。
“以後招子放亮一點!這是諫臺御史的轎子,不想你們指揮使肇禍,就看清楚點!晦氣!”轎伕們擡着三個御史離開了。
興安站在偏房裡,目睹了轎伕對校尉拳打腳踢,嘖嘖稱奇。
大明皇帝都不會對軍士拳打腳踢,這轎伕卻是如此的狷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