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街是篷州有名的街巷,一到傍晚時分,大大小小的攤販便會聚集在此,沿街叫賣。古玩、美食、胭脂水粉,大凡能想到的,這裡都有。
白濯去時正是一夜中最熱鬧的時刻,人頭攢動,街燈明亮,影影綽綽中盡顯篷州繁華。
南街被溪流隔成兩道,中間架了一座橋,白天的烏篷船靜靜停靠,走近了能聽到溪流清脆聲。岸邊坐着幾個姑娘,竊竊私語,偶爾捂嘴嬌笑。
白濯邊逛邊看,突然發現街角竟然有一間成衣店,望進去全是錦繡紗衣,美不勝收。他幾乎呆住了,不覺不知擡腳走了進去。
成衣店不分男女,看到人來便起身招呼:“這位小公子,可是要買東西啊?”
“能……能試試嗎?”白濯擡手指向一件紅衣,許是鎮店之寶,這件紅衣被掌櫃掛了起來,燭光中,上面點綴的珍珠熠熠生光。
掌櫃順着手勢看去,“……公子,這是女裝。”
白濯猛地收回手,倒不是害羞,而是唾棄自己不夠堅定,他要擺脫離王,不能再穿女裝了!他笑笑道:“我知道,我想着給我妹妹買一件,不過算了,改日讓她自己來吧。”
掌櫃半信半疑,卻也沒有問出口,點點頭:“好,那公子可要看看其他?”
“不了。”再呆下去,沒帶錢的白濯要用於鶴來抵押了!
白濯逃也似的離開,慌慌張張連路都看不好,纔出成衣店便將過路的人撞倒了。他下意識護住於鶴,結果雙手磕到地方,當即破了皮,血流不止,他齜牙咧嘴爬了起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沒……”
……離王!
“你怎麼在這裡?”
白濯、喬央離異口同聲。
白濯嚇得轉頭就跑,可他武功不及喬央離,又受了傷,沒幾步就被逮住了。
喬央離剛入篷州,聽聞南街熱鬧纔來走走,竟然不想老天賜他這麼個大驚喜。他拎着白濯的衣領,問道:“白姑娘呢?”
白濯試圖拍開他的手,沒好氣道:“白姑娘沒來,讓殿下失望了。”
喬央離道:“沒來?那日不是跟肖辭商量了好久……”
白濯瞪着他,“你怎麼知道跟肖辭商量過?你跟蹤我……白姑娘?”
喬央離鬆開手,心虛道:“沒有,本王只是恰巧路過罷了。白姑娘怎麼沒來,本王出發前特地去含煙樓看過的。”
白濯此刻十分慶幸自己剛剛沒去試穿那件紅衣,這要是被撞見了,那他就真的完了。
“她不想來,不行嗎。離王殿下管得真寬。”白濯嘲道。
離王殿下一點兒也不相信他的話,畢竟於鶴在此,白姑娘這麼愛惜於鶴,哪裡會交給這麼個頑劣的哥哥。
不過他不想再激怒白濯,便沒有再多問,揪着他道:“沒來就沒來吧。不過這大老遠你我還能遇見,算是有緣,本王請你吃飯。”
“不必,我得回去了。”白濯十分糟心。
“你如今住哪?”喬央離試探性問道。
白濯道:“住天宮。請殿下放手,不然老子要打人了。”
喬央離從善如流,鬆開手,見白濯走人,他立馬跟了上去,既不開口,也不似尋常跟蹤人那樣躲躲藏藏,就這樣大搖大擺跟着,讓人無法忽視。
白濯走到哪身後都有條大尾巴,他一心想甩開喬央離,索性往人堆裡扎,看這廝還跟不跟得上。
對自己的長相一無所知的白公子忘了,他即便穿着暗沉的黑色,單憑一張臉、一個身影就足夠讓人將他從人羣中分出來,更別說他身後還揹着醒目的於鶴。
兩人你追我趕,不知疲倦,繞了大半夜還是如膠似漆地沒有分開絲毫。
白濯站在橋頭,怒指離王:“你究竟想幹嘛!”
“白姑……”
“白姑娘真的沒來!你要是在篷州找得到她,老子跟你姓!”
喬央離打量着他,不得不信了,突然十分後悔去搶大皇子巡視江南的職務了,現在也沒辦法馬上回京。
懷春少年的心崩崩裂。
喬央離道:“行吧。那你怎麼帶着於鶴?”
“我的琴我想帶就帶。”白濯脫口而出,說完就後悔了。衆所周知,於鶴是白濯的愛琴。
果不其然,喬央離皺眉,“你的?”
“我妹妹的。她借給肖辭,我拿來玩玩。”白濯不欲多解釋,說完便想走。
喬央離習慣性手一伸,再次抓住了白濯,誰知白濯站定,回頭冷冷看了他一眼,有這麼一瞬間,喬央離以爲面前的人就是白姑娘。
“離王殿下,你是不是糾纏我妹不夠還要來糾纏我啊。”白濯徹底沒了脾氣,抱着臂冷道:“若我將那夜的事告知於她,你覺得你還有臉見你的白姑娘嗎?”
喬央離一時沒反應過來:“那夜?”
白濯笑了笑,驟然湊到他跟前,幾乎跟他臉貼着臉,談吐間氣息全噴在了對方的臉上,“殿下忘了,需要我幫你找回記憶嗎?”
喬央離臉轟得紅了,猛地推開白濯,無比尷尬,“當時,本王以爲你是白姑娘。”
白濯本來只是試探而已,沒想到喬央離竟然真的記得。“我可不管,我這人啊嘴皮子溜得很,惹急了啥話都說。殿下的名聲我是不敢隨意損毀的,不過損損自己的還行,比如啊,我跟妹妹說我是斷袖,心繫殿下已久,你覺得我妹妹會怎麼做?”
喬央離的臉唰地變白,“你敢?”
“有何不敢?”成功嚇唬到他,白濯很是高興,拍拍他的肩膀,“所以離王殿下,我勸你善良,得罪我還不如討好我。”
離王殿下虛心請教:“那要如何討好你?”
白濯道:“離我遠點就成,我見不到你,自然就不會提及你,你說是吧。”
喬央離道:“本王怎麼不相信呢。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你殺了好了。“
白濯:“??”請按劇本走。
白濯道:“您在開玩笑嗎?”
喬央離陰惻惻笑道:“本王像是在開玩笑嗎?”
說着,喬央離手一揮,平地出現了幾個暗衛,目露兇光,將白濯團團圍住。
膽大妄爲的小白濯笑容一僵,“你……離王殿下,我可是白姑娘的兄長,你敢動我,你就真的別想再見她了。”
喬央離一擡眼,暗衛上前將人抓住,有過路的遊人瞧見這陣勢,縮在一旁皆不敢開口阻止。
白濯心驚膽戰,看着喬央離步步靠近,忍不住閉上眼等死。
豈知,預料中的疼痛並沒有降臨,反倒是喬央離噗嗤地笑了出來。白濯驚覺受騙,重新睜開眼,發現喬央離手上拿着一個讓他移不開眼睛的東西。
一支玉簪子。
十分眼熟的簪子。
白濯一把奪了過來,怒道:“這不是我的簪子嗎!”
“不是你的,是白姑娘的。這是本王從她那兒拿的,一直忘記還了,今日交給你,幫本王轉交給她。”喬央離道。
白濯本能想要拒絕,可暗衛的刀還懸在脖子旁邊,能屈能伸的白濯將簪子揣入衣裡,“行,還有嗎?”
暗衛將刀收了起來,但還是圍着人不讓他走。
喬央離道:“還有就是喬某不敢信白公子的爲人,所以在確認白姑娘真的沒在篷州之前,還請白公子隨本王走走。”
白濯敢怒不敢言。
篷州近海,夏夜的天氣說變就變,兩人話還未說完,雨便毫無徵兆地傾瀉而下,一下子將南街的熱鬧衝散。
白濯反應過來,將於鶴取下來抱在前面,彎着身子護住,生怕被雨淋到。
喬央離左顧右盼,示意暗衛離開後,一把抱起白濯,沒等他反抗,飛身往橋下一跳,帶着人躲入橋洞中。下一刻,大雨傾盆,濺溼了兩人的鞋襪。
兩人縮在橋洞中,看着外頭的大雨,街邊慢慢熄滅的燭光,不約而同嘆了口氣。
白濯靠着角落坐下來,將於鶴拿出細細查看,確認沒淋到雨後才鬆了口氣,真摯道:“多謝。”
要不是喬央離反應快,估計於鶴在劫難逃。
“不必。”喬央離靠着他坐下,完全不顧形象,將鞋襪給拖了下來,雙腳伸入溪流中,感覺一股清爽之意沿着腳心蔓延而上。
白濯嘖了一聲,沒攔着,指尖輕輕一撥,在雨聲夾雜的夜裡,迴盪出一絲琴音。
喬央離有些意外,“你會彈?”
“不會我揹着琴幹什麼。”白濯盤腿做好,心血來潮彈弄了幾聲,雜亂無章中頗有韻味,清靈的琴音安撫人心。
喬央離靜靜聽着,忍不住讚道:“挺好聽的。”
話落,琴聲戛然而止。
白濯一邊裝着於鶴,一邊嘀咕,“真奇怪,我幹嘛要彈給你聽。”
喬央離:“……你是有多不待見我?”
白濯笑出一口白牙:“十分不待見,希望殿下要有自知之明。”
喬央離道:“你就不怕本王把你按河裡淹死嗎?”
白濯:“……”
喬央離捧腹大笑,“哈哈哈哈你怎麼這麼好騙。”
白濯微笑,“因爲白某也不相信離王殿下的爲人。”
離王殿下佯裝沒聽出他話中的諷刺之意,將腳縮了回來,學着他盤腿坐着。
兩人沉默了片刻,白濯問道:“離王殿下,你……爲何會喜歡白濯?”
喬央離勾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答非所問:“你笑一下試試看?”
亟待解決追求者的白濯十分懷疑,卻還是深吸一口氣,調整心態,展顏一笑。同一個人,同一個笑,面前的黑衣少年彷彿跟那日驚鴻一瞥的白衣女子重疊,光影朦朧,亦正亦邪。
喬央離不自然地移開視線,“現在知道了吧。”
“知道什麼?”
“笑啊,本王就喜歡白姑娘的笑,儘管她好像從來沒對本王真誠地笑過。”喬央離偷偷看他,“不過說來,你笑起來跟她真像,如出一轍。”
白濯將頭扭到另一邊,“是嗎,大概是親兄妹吧。離王殿下,能否再問你一個問題?”
“說。”
白濯手指摳着裝於鶴的袋子,猶豫半晌,“您真的不是斷袖嗎?”
離王殿下十分生氣,惡狠狠地瞪着他的後腦勺,咬牙切齒道:“不是,本王府上一個孌童都沒有,怎麼可能是斷袖。”
白濯道:“別人是別人。白濯跟我同胎而生,長得幾乎一模一樣,你看我的時候,會不會對我有非分之想?”
喬央離下意識想要反駁,但眼前突然閃過那個吻、剛剛的笑,他突然底氣有點不足了。
白濯回頭看他,驚恐地退開半尺,“你真對我有非分之想?”
“沒有!你跟白姑娘長得雖像,性格卻天差地別,本王瞎了纔會看上你。”喬央離惱羞成怒,試圖用穿鞋來掩蓋自己的尷尬。
白濯一點兒也不相信,他也是男的,怎會不知“男人的嘴騙人的鬼”這個道理。他死死盯着喬央離,試圖從他的臉上看出點別的什麼東西。
他目光如炬,看得喬央離周身不舒服,這才悠悠道:“在下就姑且信殿下這麼一回。那等雨停了,咱們就橋歸橋路歸路,可別再跟着我了。至於殿下要如何追求白姑娘,便憑你本事了,畢竟白姑娘愛慕者可是遍佈五湖四海的。”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男人白濯亦是如此。
喬央離道:“行,那你也要答應本王,那日的事不能告知別人,尤其是白姑娘。”
哥哥,白姑娘已經知道了。
白濯道:“沒問題。這件事只會爛在我肚子裡,絕對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暫時達成共識的兩人對視一眼,同時伸手握住了對方,像是一種不可告人的發誓儀式。
一場雨還未停歇,白濯浮躁的心莫名靜了下來。這一靜,睏意席捲而來,他聽着雨落溪水的聲音,眼前越來越暗,耳邊喬央離的話已經化作一縷炊煙,飄散遠方。
喬央離其實也沒說什麼,無非就是關於白姑娘的話,他不在乎身旁的人在沒在聽,自顧自說得起勁,直到肩膀一沉,一顆腦袋砸在上面,他才發現白濯已然熟睡。
這小子比起清醒時張牙舞爪的兇樣,還是睡着時看起來順眼多了,有種莫名的乖巧。
喬央離被自己的想法驚住,險些連人帶琴給掀了下去,他剛剛是產生了什麼可怕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