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上的創傷,終究需要精神來治療。
海子的詩給了我莫大的安慰,我特意跑到書店想買一本他的詩集,很不好找,最後在當地人的指點下,來到了一個不起眼的舊書店。
“海子的詩集,有麼?”我見到這個不起眼的書店,破舊不堪,老闆坐在門口,一口接一口地吮着茶。
老闆擡頭看我一眼,笑了笑說:“有,自己找吧。”
我走進漆黑的書店,在破舊雜亂之中找了整整一個多小時,才找到了那本詩集,很破,很舊,散發着黴味。
“多少錢?”我問道。
老闆搖了搖頭笑道:“拿走吧,很少有人來找海子了。拿去吧。”
我反倒不好意思了,坐在了老闆一旁的椅子上,看着山海關湛藍的天。
“這個季節,很少有遊客來的。”老闆說道。
我點了點頭,笑了笑,沒有搭話。其實我哪裡算什麼遊客,我是一個病人,奔向大海只是想讓那廣闊無垠的海治癒我的心傷。
“是來看海子的麼?”老闆問道。
“不,我來看海的,昨天在沙灘上偶然聽到了海子的詩,所以過來找找。”我答道。
老闆不再說話,眯着眼,望着天,繼續吮着手中的茶。
沉寂了許久,我有些坐不住了,站起來對老闆道:“謝謝你的書。”
老闆笑了笑,擺擺手說:“謝謝你陪我坐這麼久。”
“你不要錢麼?你開店也不容易。”我撫摸着手裡的詩集,破舊的封面,透着八十年代的氣息。
“這本書本來也不是我的,或許它就等着你呢。拿去吧。歡迎再來山海關。下次夏天來吧,夏天的海,很熱鬧的。”
我謝過了書店老闆,轉到了火車站,目的很簡單,回家過年。
一路上翻看着海子的詩集,並不是每首詩都寫完了,他倉促的離去留下了許多缺憾的詩篇,但是這並不妨礙我讀懂他。
或許他是我的前世,在今生指引我。
但是我讀不懂海子的落寞,我只能聽出他內心的嘶喊,那高貴魂靈渴望自由的喊叫,夾雜在八十年代禁錮的時空之中。
最終他突破了一切的禁錮,以一種殘酷的方式離開了這個世界。
合上了書,閉上了眼,一覺醒來已經到了東北。
那冰與雪的世界。
在哈爾濱見了一年未見的朋友,去年回到這裡,帶着徐晴,爲了照顧我的自尊心,徐晴和我演着情侶,引來朋友們的嫉妒。
今年再到這裡,朋友還是朋友,哈爾濱還是哈爾濱,唯一的不同是我孤身一人,身旁缺少了那個俏麗的身影。
而那個名字,我甚至不敢提起。
海子的詩給了我莫大的勇氣,我想要追求屬於我的幸福,屬於我的愛。
但是我的內心還是放不下許願,依然對徐晴的最後一擊感到耿耿於懷。
或者說,我是在懼怕着什麼,懼怕一種我現在無法言明的情感。
我心裡很清楚這種感覺,我也知道其他的可能都是借
口,那種我無法捕捉到的情感纔是阻礙我與徐晴真正的原因。
但是現在的我無法分辨什麼是因,什麼是果,也無法明瞭我在逃避什麼,我在懼怕什麼。
朋友們追問我徐晴的下落,說那一見這一年都忘不了,早知道我沒帶回來都不招待我了,看我還不夠噁心的。
我無力抗爭他們的玩笑,唯有以酒謝罪,一杯接一杯,直到大家都喝多了。
這一年來,不光是我,所有人都成熟了很多,彷彿這一年是成熟的季節,每個人都或多或少經歷了一些“大事”,每個人都有滿肚子的話想要說出來。
喝光了酒,說夠了話,我離開了哈爾濱,坐着火車回家過年。
回到家裡,父母依然健旺,但是兩鬢依然多了許多的白髮。
歲月不饒人啊。
母親追問我的戀愛情況,父親追問我的房子如何。
我疲於應對,唯有以一個有一個的謊言來應付他們。告訴他們我很好,在外面真的很好,不用爲我擔心。
在家住了幾日,母親忽然說道:“去看看你二哥吧,他過得不太好。”
二哥是我的遠房親戚,跟我年齡相仿,上初中的時候天天在一起,他比較厲害,很多人都不敢惹他,也捎帶着不敢惹我,算是我的保護者。後來我外出求學,他初中之後就輟學在家,實在是提不起精神上學了,早早地結婚生子,開始瞭如同上一代的生活。
去年回來我見了他一面,還給孩子點壓歲錢。他那個時候生活很好,嫂子體貼,孩子乖巧,跟我說話會不時地露出幸福的笑意。告訴我,他的地收成不錯,黃豆今年漲價了。告訴我明年打算買一臺車,不忙的時候可以出去拉些活。
我本來以爲他可以生活得很好,倒是母親這一番話,讓我感到很意外。
在父母的零言片語之下,我聽出了個大概。
孩子生病,農場的孩子都比較野,也沒有人當個大事,弄點感冒藥吃了就算。
但是愈發的嚴重,最後半夜都能咳出血來,二哥着急了找車去了哈爾濱,一檢查是肺炎,感染面很大,伴隨着高燒,已經有了合併症狀,總之非常嚴重。
住了二十天的重症監護室,一天最便宜也要幾千塊錢,二哥把樓和地都賣了,又欠了一屁股的債,纔算從哈爾濱領回了孩子。
對於農場的人,沒有工作,地就是他們的生意,現在地賣了,爲了還錢二哥在農忙的時候早上三點起來給別人鏟地,一天五十,不算少,也不算多。
後來二嫂子帶着孩子走了,說出去打工,不過有很多人都說就是嫌二哥沒出息,跟別人跑了。
二哥依舊在家裡,幫別人種着地,偶爾看到我的父母,會後悔一下當初沒有上學。
“看病不能報銷麼?”我問道。
老爸笑了,狠狠地吸了一口煙道:“農民,靠天吃飯,誰管啊。吃吃喝喝都窮不了,就是別有病,有病要人命啊。”
我嘆了口氣,反倒是感到了上學的好來。
去看了二哥,跟着他喝了一瓶白酒,很便宜
的白酒,十塊錢一瓶。
辛辣之中帶着苦澀,彷彿二哥的生活。
那一天他說了很多,大多是羨慕我的城市生活,後悔自己沒有讀書。
“那個時候我數學挺好啊,我記得有一次,就我作出了那道大題,唉。喝酒吧。”二哥狠狠地喝了半杯酒,卻對自己的苦痛隻字不提。
他不說,我也不好說,我知道男人終究是好面子的生物,現在這點薄面是他在我這個一年也不一定見得到一次的朋友面前唯一的保護,我不能殘忍地捅破。
喝到最後,我起身告辭,二哥終究是心裡難受,拉着我的手,幾乎是咬着牙說道:“記住,男人不能沒有錢,記住了。二哥跟你說,男人不能沒有錢,否則你會一無所有。”
我的心裡一翻騰,我彷彿找到了我最懼怕的那樣東西,我彷彿看到了那絲一直晃盪在我的內心深處,阻礙我去原諒徐晴的幽靈。
離開了二哥家,冷風吹痛了面龐,我記得東北的雪,東北的寒冷,卻忘記了這冰冷打在身體上是什麼樣的感覺。
小的時候,我上學要走十五分鐘,每到冬天的時候,雪會沒了我的大腿。農場的孩子都是野生的,父母只管給我一條棉褲,一個棉鞋,然後我便踏着半米深的雪,一點點丈量這十五分鐘的路程。
而這一走,似乎走了二十年,今天大雪已經沒在了我的胸口,我卻不敢告訴別人,告訴他們我很冷,透不過氣來。
夜晚睡覺的時候,恍惚間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飄忽在我的面前,傳來了二哥的聲音。
男人不能沒有錢,否則你一無所有。
然後又是許願的聲音。
你能給我什麼?
然後是瑪麗的聲音。
難怪徐晴養着你。
然後……
我猛然驚醒,冷汗浸透了全身,我知道我最懼怕的是什麼了。
我懼怕的是我的一無所有。
與徐晴無關,與任何人都無關,我不敢再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是因爲我懼怕自己的一無所有。
我愛她,但是我能給她什麼?
我讓她養着我麼?
自己的貧窮與對方的富足,恐怕是任何一個男人的噩夢,更何況她花的錢,曾經屬於我最恨的那個男人。
我終於想明白了,但是我卻頹然地倒在牀上。
我無力改變這一切,無論是我的一無所有還是徐晴花着那個男人的錢,我都無力改變。
難道我要屈從下去麼?屈從於這個冰冷的世界?
假裝自己不在乎這一切,假裝自己可以心安理得的讓徐晴養着我,與她一起花着仇人的錢?
可是我在乎,我真的在乎。
我想嘶喊,用自己的聲音衝破這個黑冷的夜。
終究還是無聲地坐在黑暗裡,如同一個陌生人一般看着自己的人生。
耳邊傳來了海子的聲音。
陌生人,我也爲你祝福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