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耽擱了一些時間,風雨不愧是風雨!”
聖京城外,呼蘭大軍的帥帳內,張仲堅喟然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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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困聖京城,已經有兩天了。
不過戰局,卻似乎並不理想。
雖然聖京城內的軍隊,軍事素質顯然十分糟糕,以至於在這樣的戰場上,竟然損失的比進攻一方還要多,但是聖京城畢竟是聖龍的都城,從建造伊始,便匯聚了整個聖龍的能工巧匠,費盡心機爲了鞏固城池的防禦力,再加上數百年的經營,歷代君王對於都城,都是不遺餘力的囤積糧草軍械、加固城池,即便是經歷龐勳之亂後,也是迅速的得到了補充,而風雨駐守城池,也不象龐勳那般不分青紅皁白的卷挾着大量人口,因此短期內尚無糧草之厄,至於箭矢器械更是用之不竭,因此不但沒有出現彈盡糧絕的跡象,反而因爲這些新兵在戰場上經歷了生與死的考驗而速成,越戰越勇,竟然令聖京城的防禦更加加強了。
“義父何必氣餒?誰知道風雨居然會作出留守聖京這般古怪的決定!”
眼見張仲堅有些怏怏,韓讓急忙勸慰:
“其實如今也好,當日決定緩攻聖京,除了想要儘快截斷風雨西歸之路外,不也正是擔憂聖京城堅固,且在神州子民的心中十分敏感,急切攻城便會欲速而不達嗎?如今雖然風雨這麼快便收服龐勳餘部且引爲己用,使得我軍無法迅速拿下聖京,未免出人意料,也頗有些美中不足,但是大局依舊在義父您的謀劃之內,我軍千里馳騁也非勞而無功,這十多個時辰的損失換來的是義父您在中原的不敗之地,霸業根基,實在值得!反倒是風雨沒有如義父所最擔心的那般逃往涼州,卻身處孤城,自陷死地,縱然暫且得意,可是大勢已去,覆亡指日可待!”
“哈哈,讓兒,你倒是會哄老夫開心!”
張仲堅聞言,爽朗的大笑:
“老夫可並沒有懊悔如今的部署,只是有些吃驚,風雨居然真的能夠利用這麼短短的十幾個時辰,將原本糟糕的不能夠再糟糕的局面扭轉到如今的地步!如此人才,可惜不能夠爲老夫所用,實在可惜!”
“哼,不管他是怎樣的天才,如今還不是要被義父甕中捉鱉?”
冷哼了一聲,韓讓不以爲然的說道。
不知怎麼的,他對於風雨,這個年紀相仿,但是無論名聲權勢還是成就都遠勝於自己的對手,有着一種刻骨的仇視。
“呵呵,風雨自陷羅網,確實出乎老夫的意料,看來我們的涼國公大人未免太過於高估自己的能力了!早知道如此,老夫倒還真要考慮是否先行奪取聖京!”
心情大好的呼蘭大國師,並沒有在意韓讓此刻不自覺中表現出來的暴戾,而是搖了搖頭,慢慢的遙指聖京城,說道:
“不過你也莫要小看風雨!他留守聖京城,險固然險極,但是如果能夠成功的話,所收穫的成就,無論是政治還是軍事方面,都將無可估量!倘若他能夠過了這一關,我看聖龍數百年傳承的龍脈,便是真的轉到了他風雨的後人身上,也絕不足爲奇!”
“就憑着他開倉放糧、封地於民的策略嗎?”
韓讓不服氣的質疑道。
“哈哈,開倉放糧、封地於民,毒固然夠毒,但是曠日持久,而且更多的反而是幫助他風雨削弱聖龍皇室的根基,倒還不至於對老夫產生決定性的威脅!”
張仲堅冷笑着道:
“其實就此一項,便可以看出風雨所圖不小,就算他還不至於想要皇袍加身,至少也是想要改天換日,掃蕩聖龍的千年傳統,難怪蕭劍秋明知道中原已經危極,卻還是忍不住默許風雪給風雨來搗蛋!只是……”
說着,呼蘭大國師略略遲疑了一下,說道:
“只是老夫有些想不通,風雨雖然喜歡冒險,卻並非魯莽無謀之人,更不是一味頑固的人,相反此人極具心計,所圖謀的也往往十分縝密,環環相扣,這一次我等便是被他的釜底抽薪之計,逼到了這般有國歸不得,唯獨拼死一博的地步了;而一旦需要捨棄的時候,他也極其果斷,甚至連夫人也可以斷然作爲棄子,頗有點當年聖太祖不惜化妝女子逃脫重圍,隨即背盟反擊終於奪取天下的狠忍,實在厲害!所以,老夫十分擔憂風雨另有什麼毒計,方纔令他如此安心的死守聖京!”
“既然如此,義父或者還是改變計劃,動用西門師妹的力量,先行拿下聖京,除去風雨如何?”
韓讓被張仲堅說得愣了一愣,想到風雨素來令人防不勝防的計謀,不由也有些膽寒,當下小心的建議道。
“那也不至於!”
張仲堅沉吟片刻,斷然拒絕了韓讓的建議,傲然的說道:
“老夫一生辛苦經營,難道便只是爲了打敗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嗎?勝負之數,首在戰略,風雨雖然厲害,但是隻要大局如老夫所部署的那般演變,那麼縱然風雨小勝幾籌,又怎能迴天?因此老夫固然知道風雨是個禍害,奈何如今正是戰略佈局最爲關鍵的時刻,西門又另有任務,只得暫時忍耐,免得白白讓蕭劍秋佔了便宜,待到三天之後大局已定,整個神州都將在老夫的股掌之間,那蕭劍秋、風雨之輩,又何足道哉?”
“義父英明!”
韓讓眼見張仲堅心意已決,只好附和道。
“報,啓稟宰相,西線告捷,我軍已經攻陷錦州!”
正在此刻,卻聽見戰馬疾馳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不多時一名探報匆匆的掀開帥帳的捲簾,對着張仲堅彙報道。
“好,好極了!”
張仲堅聞訊,頓時高興的大笑起來:
“錦州一失,風雨便和他的大本營涼州完全失去了聯繫,我倒要看看,失去了西北勁旅的風雨,這一次還怎麼創造出奇蹟?若是這一次他還能轉危爲安,除非他真有撒豆成兵的能耐,否則老夫只能相信天意要讓這小兒繼承如此大好河山了!”
張仲堅笑着,得意之際甚至有些忘形。
韓讓注意到了這一點,不禁略略皺眉,但是在張仲堅如此高興的時候,他自然不願意掃了呼蘭大國師的興頭,當下唯有迎合道:
“恭喜義父!如今秋裡遠在幽燕,李逸如獨撐印月,白起受阻錦州,看來被困於聖京的風雨,真的已經不足道哉了!”
“不錯,風雨既然被困,老夫如今便還差一個消息了!”
張仲堅略略的捋了捋鬍鬚,制住了笑聲,轉而用十分平靜的語氣淡淡的說道:
“想必用不了多久,東面也將傳來好消息,屆時一心幻想着坐擁江南觀虎鬥的蕭劍秋,將成爲歷史上最大的笑柄!”
“什麼,錦州失守?”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用餐的蒙璇一下子跳了起來,差一點掀翻了餐桌,將湯汁潑到對面梅文俊夫婦的身上。
“怎麼可能?大哥斷斷不會如此疏忽,退一步講,縱然大哥思慮有所不及,白起將軍也是身經百戰的宿將,怎的如此大意?”
喃喃中,少女情不自禁的顯露出焦慮。
“陰差陽錯吧!”
梅文俊仔細的瀏覽了一下戰報,也徒然升起無奈的感覺。
中原的戰局,正在出人意料的演變。
追根溯源,應該是由於風雨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撤往自己的大本營涼州所引起的吧!便是這麼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決定,如今顯然極大影響了整個聖龍的格局。
首先是蕭劍秋,似乎被風雨的決定打亂了陣腳,爲了維繫他一代名君的形象,看來勢必將不可避免的提前拖入中原決戰的亂局之中。
其次是張仲堅,從佔據韓陵之後繞道西進,旋即又回兵聖京的舉動看來,呼蘭大國師也完全沒有料到風雨在大敗之後竟會留守聖京,結果不得不把軍隊從攔截風雨西歸,變成一場呼蘭人最不喜歡的攻堅戰。
可惜接下來卻讓人有些瞠目結舌。
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在不動聲色中着實戲耍了敵人和名義上的盟友之後,那位年輕的帝國宰相卻似乎把自己也給耍了進去。
錦州,這道聯繫聖京和涼州之間的樞紐,因爲呼蘭人的逼近而緊張,旋即又因爲呼蘭人聽聞風雨留在聖京立馬掉頭而放鬆,卻在這一緊一鬆的懈怠下,面對了呼蘭人絕對要命的回馬一槍。
雖然戰報十分簡潔,但是梅文俊不難想象當時的情景……
在聽聞呼蘭人掉頭東去之後,錦州緊閉的城門重新打開,如臨大敵的戰士開始放鬆,糧草和器械的車隊,形成了逶迤的長蛇,佔據了大道的中央;兩旁則是旗幟各異的軍隊,大批對戰爭無限憧憬的年輕人,混雜在久經戰陣的老兵中間,高唐人、涼州人、巴蜀人、尼國人、丹國人、錫國人,甚至是印月人、緬邦人、大理人和交趾人濟濟一堂,所有依附在涼州羽翼之下的國家和集團,如今都不可避免的被風雨所帶動,在情願和不情願中馳入戰場,他們籌集了大批的糧草,武裝了許多刀槍,更貢獻了大批的青年,跋山涉水、千里迢迢,趕赴中原,匯聚到風雨的戰旗之下,爲了風雨的理想和信念,而戰,而死,而榮辱,而興衰。
這是一幕多麼雄壯的奇觀!
這又是一種多麼難得的榮耀!
至少,在聖龍帝國,能夠調動這麼多國家和地區的人馬,來效忠和作戰的,恐怕也只有最輝煌的聖太宗時期方纔能夠媲美。
錦州,無疑是這一切的最好見證。
因爲,所有的人和物,無論遠近南北,無論是聖龍的,還是異域的,那麼都將通過錦州的城門。
軍情緊急,錦州的守將在獲悉呼蘭人退去之後,一定是急於儘快運用更多的兵馬和物資前往聖京,支援他所敬仰的統帥。
而擅長防守的名將白起此刻偏偏又被繁雜的後勤供應和軍隊調動之類的雜務拖在了涼州,無法親自指揮錦州的防禦,自然也就無從警覺到其中的危險。
災難也由此誕生。
當疾如閃電的呼蘭騎兵殺入增援聖京的陣營中時,梅文俊完全可以理解當時錦州守將的心情。
梅文俊毫不懷疑,這位守將一定是在風雨軍戰火硝煙的沙場成長起來,因此他絕不缺乏勇敢,肯定沒有聖龍其他地方衆多軍官的那種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暮氣,而且既然是素有行伍君子的白起所提拔,其個人的道德品行,也一定很好。
可惜,這種在大多數情況下都絕對值得稱道的優點,在那一刻的錦州,卻加劇了災難的程度。
雖然不敢說即刻升起吊橋,將城外成千上萬戰友的生死棄置不顧,是否真的能夠保住錦州,但是那位守將奮勇的率軍出城掩護友軍的高尚行爲,卻顯然進一步幫助了呼蘭人。
沒有了風雨這樣的名將坐鎮,人們終於可以目睹草原無敵騎兵的恐怖。
如同割稻草般的殺戮,就彷彿狂風般的肆虐。
呼蘭騎兵在這一刻,在這一片平坦的土地上,成爲了主宰一切的強者。
輜重被丟棄,士兵開始逃竄。
勇敢的救援,變成了魯莽的出擊。
指揮官的陣亡,造成了部下的混亂。
保住錦州的最後一絲機會,就這樣被浪費。
想必張仲堅此刻心情一定會很好。
因爲他的部下,十分順利的進入城池。
涼州的門戶,由此淪陷。
……
“梅將軍以爲該如何是好?”
少女美麗的雙眸盯住了梅文俊,眼睛裡充滿了期望和求助。
此刻的蒙璇,決不再是那個縱橫千軍萬馬之間所向披靡的女神,更沒有當日在梅文俊面前暢論龐勳必敗的從容,而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無助可憐的小姑娘,以至於連一旁的梅可馨都有些不忍,暗暗的碰了碰丈夫,示意梅文俊不要爲難這樣可愛的女孩。
“錦州被奪,無論是巴蜀還是涼州,縱然有再多的兵馬,再充裕的糧草,只怕此刻也不可能及時輸送給宰相!”
梅文俊的嘴角泛起了無奈的苦笑,不過強自冰冷的心終究敵不住少女哀怨的神情,還有妻子一邊的催促,因此無聊的敷衍很快便被中斷,巴蜀的名將自懷中取出了一份信函,柔聲安慰道:
“蒙姑娘你也不必太過擔心,其實宰相睿智,早就已經有所準備,這便是宰相大人給白虎軍朱統領和在下的密函!”
蒙璇有些顫抖的接過。
“主力借道荊州,文俊總督巴蜀!”
密函是一張大大的白紙,白紙的中央僅僅龍飛鳳舞了這麼十二個大字。
十二個大字,便是風雨應對中原戰局的殺手鐗。
“啊……”
蒙璇輕輕的驚呼了一聲。
“不錯,這便是宰相的方略!文俊唯有佩服!”
梅文俊沉沉的點頭。
他所佩服的不是風雨的料事,也不是風雨的用兵,而是風雨的氣度和胸懷。
如果說在錦州失守之前,梅文俊還有些驚疑不定風雨的用意,那麼當錦州失守的那一刻,梅文俊卻完全明白了風雨的用心。
一句“主力借道荊州”,便已經表明其實風雨早就有意放棄錦州——儘管通過錦州,能夠更加順利的支援聖京,但是風雨卻寧可捨棄自己大本營涼州的東面門戶,爲的是牽制呼蘭大軍,爲的是將戰火從中原引開,同時也讓自己的補給線轉移到更加安全的南方。
無論如何,風雨成功了一半,至少呼蘭大軍的相當主力,不得不駐守錦州,面對着涼州方面更加實際而且強大的威脅,而不是充分發揮騎兵的力量騷擾從錦州到聖京的通道,這相對於僅僅讓錦州成爲支援聖京的中轉站,顯然更能夠分散呼蘭人的兵力。
當然,代價卻是將戰火燃燒到自己的屬地,還讓作爲根本重地的涼州直接面臨呼蘭大軍的威脅,更爲冒險的是,巴蜀,這個充滿動盪的地方,卻將代替錦州,成爲支援風雨中原戰局的中樞,而自己,似乎絕對算不上可靠的降將,卻被風雨大膽的任用。
蒙璇也同樣或多或少的看出這一點。
因此打開密函的少女,雙目豁然一亮,繼而又顯出迷惑的神情,不自覺中順手毫無淑女形象的撓了撓頭,隨即側着身子,用手肘撐着腦袋,微微想了一會,卻似乎想通了什麼,微微的嘆了一口氣,雙手輕輕的揉了揉秀臉,而當那雙纖細的小手從臉上放下的時候,整個面容卻已經非常的嚴肅,歉然的道:
“蒙璇曾經見疑將軍,還望將軍見諒!”
“蒙將軍客氣了!”
梅文俊澀澀的一笑:
“其實普天之下,最難預料的便是人心,尤其是當親人的恩情,朋友的期望,以及萬里江山、千秋霸業都聚集在一起的時候,人心更是難測!宰相大人實在是給了文俊一次不小的考驗!連文俊自己都沒有信心,蒙姑娘見疑,也是理所當然!”
“……,我相信大哥的眼光,既然大哥將他的一生成敗都寄託給了將軍,那麼我也相信將軍一定能夠如大哥所希望的那樣,用理智的利劍,壓制住人心的動盪!”
沉吟片刻,蒙璇堅定的道。
“蒙姑娘過譽了!恐怕只有佛祖方纔能夠讓自己的心古井不波!”
梅文俊苦笑着道:
“更何況,梅文俊就算能夠剋制住自己的心靈,卻也無法操控他人!”
“你們在說什麼?”
梅可馨很想問這一句話。
雖然她完全聽不懂丈夫和蒙璇之間的對話,但是女人敏銳的直覺告訴她,這一定是一個十分嚴肅的話題,隱隱的,甚至還有着金戈鐵馬的殺氣。
這讓梅可馨感到了不安,一種十分強烈的不安的預感。
不過,作爲一個溫柔的妻子,她什麼也沒有說,便如同以往那樣,默默的起身,指揮着僕人將餐桌撤下,然後帶着所有人悄悄的離去,整個房間頓時只剩下了丈夫梅文俊和風雨軍的少女戰神。
“若是如此,蒙璇願留下來幫助將軍,讓巴蜀成爲大哥最爲堅定的後盾!”
幾乎是脫口而出,蒙璇在片刻之間做出了決定。
“多謝蒙姑娘的美意!不過,姑娘還是早日動身吧!巴蜀的空氣越來越沉悶,人心將在沉悶中爆發,文俊身不由己,姑娘卻大可不必趟這一遭渾水,也算是文俊對宰相大人的一個交待!”
梅文俊無奈的一笑,正待說話,卻見一名府內的從人匆忙的奔來,恭敬的稟告道:
“巴蜀各大名門士紳聽聞蒙將軍到來,如今已經集結在總督府門外,說要爲蒙將軍接風洗塵!”
“果然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蒙璇的嘴角微微泛起了一絲冷冷的微笑。
美麗的少女突然發覺自己真是長大了。
至少,她如今已經多少能夠看懂許多以前根本看不懂或者說壓根就不會在意的事情,乃至於人心。
“若是姑娘不棄,請讓文俊爲姑娘領路!”
梅文俊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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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蒙璇徒然感受到了一種壓力,一種來自於名將的威壓。
梅文俊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堅定,雙眼也隱射出銳利的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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