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樓樓主龐予目光一閃,然後笑道:“此事與姑娘你並無關係,姑娘大可不必自尋煩
惱。”
敏兒也笑道:“龐前輩教訓得是。不過此事好像與龐前輩也無多大關係。”不等龐予開
口,她又接着道:“當然,我知道龐前輩有很好的理由,龐前輩是爲武林正義而戰,好在
我也有理由,我是爲了友情。”
她滿懷情意地看了牧野靜風一眼,道:“也許,說爲愛情會更合適一些。”
牧野靜風沒想到她會借題發揮,在這麼多的前輩高手面前直抒情意,不由大感赧然。
戴可哈哈一笑,對牧野靜風道:“閣下倒是豔福不淺,記得在死谷一戰之前,也有一位
姑娘對你說過這樣一番話,生死攸關之際總有紅顏知己,倒也是難得。”
武當派的掌門人無想道人覺得戴可身爲一派之主,而說出這樣的話未免輕浮,於是不由
皺了皺眉頭。
敏兒一聽,臉色微變,向牧野靜風望去,眼中有疑惑之色。
牧野靜風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點了點頭,輕聲道:“當時,我以爲自己是必死無疑—
一”
很快地便打住了,因爲他知道許多事情並非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的。甚至讓他靜下心
來,仍是有許多東西難以理清。
就在這時,只聽得一聲呼叫:“穆大哥!”聲音有些發顫,可見此人心中之激動!
牧野靜風無需回頭,便知來者是誰了。
不錯,來者正是水紅袖!與她在一起的還有範書。
水紅袖一見牧野靜風,便不顧一切地向他這邊跑過來,範書見狀,忙急步上前,一把拉
住了她,大聲道:“水姑娘切莫衝動!”
水紅袖大聲道:“你放開我!我要見穆大哥!”
範書不肯鬆手,他以同樣的聲音道;“你冷靜些!要知道他已不再是你以前的穆大哥了!
他傷了武帝前輩!他的眼、他的心都已被名利所填充了!”
水紅袖悲聲道:“我不管那麼多!”
但她顯然已不再奮力掙扎了。
這時牧野靜風己轉過身來,靜靜地看着她。
水紅袖先是聽到牧野靜風與戴可等人的對話才知道他便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穆大哥,現在
他回過頭後,水紅袖不由一怔!
因爲在巖洞中敏兒已用藥物使牧野靜風變得膚色蠟黃形容蒼老,乍一看,她如何不驚?
水紅袖一怔之下,方顫聲道:“你—一你真的是穆大哥?”
牧野靜風看着這張俏美的猶自帶着淚痕的臉容,心中一動,他道:“我是牧野靜風,也
就是原先的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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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紅袖吃驚地看着他像是不認識了一般,半晌,方寸大聲道:“穆大哥,難道你不認識
我了嗎?難道你忘了你曾說過的話了嗎?”
牧野靜風笑了笑,輕描淡寫地道:“難道你至今還不知道我只不過是逢場作戲,只不過
是騙你而已?”
水紅袖臉色倏變!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見大滴大滴的淚珠從她的臉上慢慢滑落!
日劍蒙悅心中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敏兒對身邊的牧野靜風輕聲道:“你錯了。”
牧野靜風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道:“我錯了?”
敏兒道:“我明白你的用意,但我比你更瞭解女人,她若是真正地愛你,最希望你珍惜
的並非她的生命、榮辱,而僅僅是她的感情。你看似偉大的舉措其實是對一份真情的不尊
重!”
牧野靜風怔住了。
他以爲他已比較瞭解敏兒了,今天才知道他並未真正地瞭解敏兒,而當他發現這一點時,
他越發覺得敏兒值得他百般珍惜!
水紅袖傷心地望着牧野靜風,哺哺地道:“你變了--”
範書在她身邊輕輕地道:“變的不僅僅是他的容貌,還有其他的東西。”
敏兒大聲地道:“不,姑娘,他並沒有變。當一個人當着你的面告訴你他騙了你的時候,
那這個人就是永遠不會騙你的人!”
水紅袖有些吃驚地看着這個臉上有着細密皺紋的女人,遲疑着道:“你—一你是什麼
人?”
敏兒道:“也許應該說是一個比你更懂得如何把握自己心中惰感的女人。我能夠去做我
願意做的事,而不會去想穆大哥如何待我!”
水紅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牧野靜風,忽然道:“不管你是誰,我卻能做得比你更好、
更多!”
她似乎是想向牧野靜風這邊跑過來,但就在這時候,範書突然出手點了她的穴道!水紅
袖頓時靜立當場,動彈不得!
她又驚又怒,俏臉漲得通紅,叫嚷道:“放開我!”
範書心平氣和地道:“水姑娘,你不能太任性,他已不再是從前的穆風了,接近他就等
於接近危險,你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叫我如何向你師姐交待?”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這麼做我不會感激,只會恨你!”
“即使你恨我,我也要這麼做。”說話間,範書輕嘆一聲,已出手點了她的啞穴。
水紅袖只能把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牧野靜風心道:“這樣也好,免得連累了她。”
敏兒環視衆人,道:“諸位以爲我們當前如何做方能讓衆人滿意?莫非是以死謝罪?”
一時無人應對,雖然有不少人心中的確是這麼想的。
敏兒道:“看得出諸位大多心有此意,只是心存仁厚,不忍說出而已。合我們兩人之力
自然不能與諸位匹敵。我們有自知之明,現在便自絕以謝天下,諸位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衆皆失色!
無想道人、龐予等人都是在江湖中摸滾跌爬數十年的人,自然會馬上想到敏兒此言有詐。
但他們一時也不明白她爲何要選擇這一途徑,難道她能在衆多高手面前逃脫不成?
敏兒當然明白他們的心意,於是又道:“若是諸位覺得只有親手殺了我們才能解心頭之
恨,那麼我們只好放手一搏了。”
誰人不知牧野靜風是絕難相與之人?他在絕境中豁命一搏,其威力誰能小視?
衆人頓時有些猶豫了。
範書心中轉念無數,然後道:“諸位前輩在此,本沒有在下說話的份兒一”
一直未開口的無想道人道:“範少俠不顧自身安危仗義出手已傳爲武林佳話,範少俠可
謂是少年英雄,有話但說無妨。”
範書於是道:“牧野靜風之行徑爲武林同道所不齒,罪已至死,只是他在死谷一戰中,
曾經立有大功,諸位前輩能否念及這一點,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
牧野靜風心中感到有些意外,又有些激動,忖道:“我對範書一直心存偏見,今日看
來,倒是我心胸太狹窄了,他能在這種時候爲我說上一句話,雖然並無多大的用處,卻也是
他的一片心意。”
同時又想:“我先前對敏兒說要以死向天下人謝罪,她勸止了我,爲何現在卻又說要與
我一起以死向天下人謝罪?”
但他知道論武功自己高過敏兒,但論心計及江湖經驗卻遠遠不及她,於是也不再多說什
麼。
“放虎容易擒點難,陰蒼剛遭到上天報應,武林本可得到難得的安寧,若是放走牧野靜
風,只怕不需幾日,江湖中又會多出第二個陰蒼!”說話者是青城派掌門戴可!
他這番話,立即使衆人想起陰蒼給江湖帶來的那場浩劫,心有餘悸,不自覺地就偏向了
戴可的說法,當即都點頭稱是。
範書有些遺憾地道:“我們的宗旨是匡扶正義,而不是爲了殺戳。不見血腥便化解諸般
事宜方是上策。故此,在下提議可不取牧野靜風性命,只需廢了他的武功即可。如此一來,
即使他日後有心作惡,也有點力不從心了。”
此言一出,各人心中所想各不相同,一時衆人神色各異,場面出現了短暫的沉寂,氣氛
顯得有些壓抑!
牧野靜風沒想到他會提出這樣的建議,也是吃驚不小,轉念一想,心道:“也許在他看
來,這種結果對我來說相對易於接受些吧。螻蟻尚且偷生,既然已不可能全身而退,他便想
以此來保全我的性命,但我又怎會作這種選擇?恐怕是要辜負他的一番好意了。”
敏兒的嘴角處掛起一抹冷冷的笑意,她已發現這兒最欲置牧野靜風於死地的人就是範書,
而心計最詭秘的人也是範書!
範書的確是心懷鬼胎。
他見敏兒突然說願以死謝天下,便猜測她一定有了什麼計謀方會出此言,如兒一來衆人
也許會中計上當,被牧野靜風與她兩人矇騙過去,於是他急中生智,以退爲進,先是代牧野
靜風求情,他算準其他人一定不會放過牧野靜風,於是他便又提出了一個可能被衆人接受的
條件,那便是廢去牧野靜風的武功!
如此一來,敏兒之計便無法實施,而牧野靜風一旦失去了武功,就再也無法對範書的崛
起構成威脅!同時他又可博得心地仁厚的好名聲!
更重要的是這麼一來,他就可以把牧野靜風逼上一條沒有退路的路!
範書上前兩步,對着牧野靜風以誠摯的語氣道:“既然你們能做到以死謝罪,那麼要
你們以廢除武功代替死亡,你們不會拒絕吧?”
牧野靜民若是拒絕,便說明敏兒先前的話有詐;他若是答應下來,那麼廢除武功這件事
是無法使詐的。
衆人所說的每一句話水紅袖都是聽得一清二楚,聽到這兒自然是焦慮萬分,可惜苦於啞
穴被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覺五內俱焚!
日劍蒙悅卻不知道這其中還有這麼多曲曲折折,他一直不希望牧野靜風死,卻又找不到
一條折衷的路!沒想到範書卻代他解決了這一問題,心中暗喜。同時又覺得牧野靜風如此年
輕便具有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若真的被廢了,倒也真的可惜!
一時頗有些感慨,難以成言,平定了一下心緒,方道:“範少俠言之有理,牧野靜風畢
竟是殺了陰蒼的人,在死谷一戰中功不可沒,今日不取他性命只廢他武功,也不失我俠道中
人一向奉行的以寬恕待人之道!”
連日劍蒙悅都已同意的事情,還會有誰執意不從?
範書暗自鬆了一口氣。
敏兒低聲對牧野靜風道:“你信得過我嗎?”
牧野靜風淡淡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敏兒滿意地道:“好,你只需按我說的去做即可!”
言罷,牽着牧野靜風的手向絕崖走去。
在他們與絕崖之間站着的是劍法如神的日劍蒙悅!
衆人的目光都隨着他們二人而移動,沒有人擔心會出什麼意外,一則因爲有日劍蒙悅,
二則蒙悅身後是絕崖。
難道他們還能既戰勝蒙悅又如鳥一般飛過崖頂而遁嗎?
蒙悅奇怪地看着這一對向自己這邊走來的男女,不明其用意。
雙方越來越接近。
而日劍蒙悅離崖邊不過七尺遠!
空氣頓時變得壓抑了,隱隱約約可以聽見遠處有叫喊聲,大概是其他江湖豪客發現牧野
靜風已被困住,正相互招呼着向這邊趕來。
水紅袖在心中已把範書罵得狗血淋頭!她不知道與她穆大哥在一起的醜女人葫蘆裡賣的
是什麼藥。
蒙悅不愧是蒙悅,在所有的人都爲他而緊張的時候,唯獨他自己從從容容!
牧野靜風不由暗暗佩服!
此時,他們相距已只剩五尺!
敏兒終於站定了!牧野靜風也隨之站住。
對於兩個絕世高手來說,五尺之距可謂是危險之距,死亡之距。
但牧野靜風爲了表示對蒙悅的尊敬以及對他曾經給予的幫助的謝意,他的手始終沒有握
在自己的劍柄上。
蒙悅也沒有。
敏兒開口了。
敏兒以只能被他們三人聽清的聲音道:“前輩,你可記得十八年前五月初五的那一天?
你可記得十五年前那個星稀月淡的夜晚?”
日劍蒙悅身子一震,幾乎站立不穩!
他驚愕欲絕地望着敏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敏兒的眼中掠過一種複雜之情,一閃即逝。她笑了笑,道:“前輩不用這麼看着我,前
輩牽掛的人怎會如我這般又醜又老?”
說到這兒,她把聲音壓得更低了:“前輩若是有心,不妨去問問那位姑娘!”
她指了指一動也不能動的水紅袖。
日劍蒙悅像是自語般地道:“她—一”
敏兒輕嘆一聲:“原來你並不在乎,否則你就不會無動無衷了,可笑她還說有朝一日若
找到了她多,她爹一定會與她一樣激動、開心--”
日劍蒙悅低喚一聲:“敏兒!”已向水紅袖那邊疾掠過去!
衆人驚愕地望着這一幕,一時尚未反應過來!
敏兒已藉此機會與牧野靜風行至崖邊!
再向前一步,便是深不見底的絕崖了!
就在這時,敏兒霍然轉身,已是淚流滿面!她淚眼朦朧地望着日劍蒙悅,泣聲道:“爹,
請恕女兒不孝,第一次與你見面便騙了你。”
言罷,向日劍蒙悅深深一揖,猛地擡頭,對牧野靜風道:“我倆一起往下跳!”
牧野靜風大驚!敏兒曾對他說到了絕崖她自有辦法,沒想到她用的竟是這樣不可思議的
辦法!
一躊躇,日劍蒙悅已從巨大的震驚中清醒過來,以驚人之速向他們這邊飛掠而來!
就在雙方即將挨近的一剎那,牧野靜風與敏兒已齊齊跨出了關鍵的一步!
他們便如同隕石一般飛速向下墜去!
日劍蒙悅竟忘了這是在萬丈絕崖上——也許他並沒有忘記一一他居然不顧一切地向身子
已離開地面、正在朝下直落的敏兒抓去!
因爲敏兒是自己跌下去的,所以頭下腳上,日劍蒙悅恰好一把抓住了敏兒的腳踝!
崖上衆人呆呆地望着這驚人的一幕,久久無語!
水紅袖已淚流滿面!
※※※
霸天城。
懷胎三月使如霜原本纖美如柳的腰身已變得豐腴,腹部也驕傲地微微隆起。
此時的如霜覺得自己是世間最幸福的女人了,惟一的小小缺憾就是霸天城沒有鏡子,這
使得她無法將自己已變得充滿母性的身軀看個清楚。
死谷一戰後範書名聲鵲起,隨後範書又剷除了死谷殘存的姬冷、巫姒,成爲江湖中年輕
一輩中最引人注目的好手,這讓身爲人妻的如霜暗自欣喜不已。
讓她欣喜的並不是範書獲得了越來越響的名聲,而是因爲範書真的如他自己先前所說的
那樣與霸天城一起走上了一條與以前完全不同的路!霸天城也不再是人們心目中羣魔亂舞之
地了。
如霜知道這種轉變是多麼的重要!又是多麼的困難!
若非範書在關鍵時刻作出了一系列重大決定,霸天城一定會成爲死谷覆滅後武林正道所
針對的下一個目標,那時霸天城所能得到的結局只能是灰飛煙滅!
如霜怎能不爲自己出類拔萃的丈夫而感到自豪?
她一隻手撫摸着自己的腹部,感受到另一個生命的存在,臉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芒。
“砰”地一聲,門突然被人推開了!
如霜一驚:是誰如此大膽無禮?
轉身望去,只見門口處站着一個女人,一個美麗豔媚的女人!
只可惜此時她的眼中閃着瘋狂的光芒,這使得她的美豔立即被這種瘋狂淹沒了!
如霜先是一怔,但很快便認出了眼前的這個女人是誰。
她是樸笑的師妹眉兒!
眉兒不是死了嗎?今日怎麼會在這兒出現呢?
《正邪天下》卷九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