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臉色一下子都變得有點綠了。而心中卻有長出一口氣之感,因爲夕苦所說的正是衆人想說卻又不敢說的。
至於殺誰,夕苦雖然沒有明說,但誰都知道夕苦要殺的人是—空靈子!
他們要弒師!
唯有殺了空靈子,纔有可能由他們獨佔武學經典!
沒有人指責夕苦,這就等於衆人已默認了走這一條罪惡之路!
罪惡一旦開了頭,之後的事情就不再會放不開手腳了,就像做娼婦一般,難的是第一次。
相謀一整夜,他們決定用毒謀害自己的恩師!
當時,空靈子與他的七名弟子是居於牧野靜風現在所在地方背後的崖頂之上,在那兒,已可以看到雪線。所謂的雪線,就是指崖頂降雪與不降雪之間的分界處。
而空靈子就在位於雪線上的一個石洞中閉關修行。
六名弟子決定在爲空靈子送去的飯食中投入毒物。
爲了做到萬無一失,他們設法找來了天下至毒之物,名爲“佛死水”,是以數十種奇毒百鍊而成,顧名思義,這是一種連佛都可以毒殺的毒物,雖然有誇張之嫌,但其物之毒,的確是世間罕有,更兼其無色無味,發作極快,自然是霸道無比了!
最後衆人爲該由誰來送下了毒的食物,爭執了好一番。最終,又是夕苦挺身而出,主動攬下了這活兒。
空靈子何嘗會料到自己的弟子會對自己下如此毒手?
他平日飲食很少,所以衆弟子只是五天送一次。這一次,夕苦送上已摻入“佛死水”的食物後,他與往常一樣,根本不加細想便將食物吃了一半。
這是他的習慣,剩下的一半是在三天後吃的。
吃完之後,他便繼續開始他的苦練。
倏地,他發覺自身真力已開始滯納,視力也開始變得模糊,整個身軀似乎有一種立即會墜入一種無邊黑暗中的感覺。
是練功練岔了嗎?
就在危急之中,他突然意識到自已是中了毒!
一驚之下,他立即自封了全身的所有經脈!
這時,體內的毒素便已處於靜止狀態了,如此一來,性命暫時是保住了,但時間一長,毒素必定會在他的經脈處向四周滲透,即便經脈不再流通,中毒而亡仍是遲早的事!
他想到了這幾日剛剛悟出的自成一家的“混沌無元”。
原來,空靈子在閉關中發現無論武功是高是低,是正是邪,是剛是柔,在運用內力的時候,總是存在一個“元”。
比如,丹田便是練武之人常用的“元”,一切內息真力都首先由丹田傳至四肢百骸,七經八脈。
而空靈子的“混沌無元’則是突破了這種“元”,做到“無”,即內家其力並不是由點及面擴展開來的,而是由面及面,在一開始的一瞬間,全身的每一經脈、器官乃至肌膚都同時有其力涌出!
如此一來,就不存在一個普通意義上的“元”了。
他要試着以這種方法把體內之毒排出體外,因爲如用尋常之逼毒方法,經脈內的毒素勢必會流動,而從經脈流動後再逼出體外,這個過程所用的時間,足以致人於死地!
用“混沌無元”這樣獨到的武功心法倒不會有這種危險,因爲它逼毒時是以全身每一寸肌膚向外逼出,毒素並不需要在經脈裡流動。
當下不敢怠慢,他立即運用新創成的“混沌無元”
的內功心法,使自己的身軀如同一個突然充滿了氣體的球,自身毒素從血脈中向外滲出!
不料他的“混沌無元”初次運用,還不能達到得心應手的運用地步,當他把毒素逼到表層肌膚的時候,竟已力不從心。於是毒素開始逐漸沉綻在他下肢的表層肌膚之中!
數番努力之後,空靈子發現現在他最理想的結局只能是合棄下肢保全性命,因爲下肢沒有重要的器官,毒素在下腳停留的時間稍長,也不會馬上就帶來致命的後果!
心意已決,反倒靜下心來了。
此時,他不由想到自己爲什麼會中毒?
事實上,乍一中毒,他便想到一定是有人下了毒,而且是奇毒,否則自然界中偶然存在的一般有毒之物被自己無意中撞上,根本不會有如此後果。
他的內家真力已足以在無形中排斥部分輕微之毒。
既然是有意下的毒,空靈子自然聯想到自己的徒兒。因爲他已在江湖中消失了五十年,基本上不會有什麼仇家追上門來——而且他在江湖中結下的仇家也是少之又少。
但他的感情卻使他迅速否定了自己對徒兒的懷疑。
在他的想象中,這十年來,衆徒兒與他相依爲命,無論是誰,也不會對他下此毒手的。
何況在空靈子看來,他們也沒有理由要毒殺自己。
他哪會知道,他的六個弟子都有此心!
他的下肢已失去知覺了,但毒素也漸漸地排出了體外。
就在此時,緊閉的洞門響起了輕輕的叩擊聲。
空靈子心頭猛地一震!
因爲按照以往的規矩,在他閉關修練期間,衆弟子只需每隔五日送一次食物即可,其他時間不得隨便打擾。
依今天這樣在送了食物之後不久又有人來打擾他,還是第一次。
空靈子心知如此叩門的是他弟子,那麼下毒之人也必定是他了,他定是來查看陰謀得逞了沒有!
如此一想,空靈子覺得氣血上涌,本應將全部逼出的毒素又不由滯留了!
他沒有作聲,因爲他要讓外面的人誤以爲他真的死了,以便進一步察看他們有什麼舉動。
外面開始有人低聲呼喚:“師父……師父……”
是夕苦的聲音!
空靈子心中一痛,有如一把鈍刀在割着他的五臟六腑!
他在心中痛罵道:“好你個夕苦:爲師這般待你,你竟忘恩負義欺師滅祖!”
外面又響起了叫喚聲,而這一次不再是夕苦的聲音,還有朝莫、暮也、夏戈、冬醜、旦樂的聲音!
顯然,他們已是肆無忌憚,所以纔敢出聲,他們幾乎完全認定師父已經死了!
惟一沒有聽到的是小弟子牧野笛的聲音!這對心如死灰的空靈子來說,可謂一種莫大的安慰了。
只聽得門外朝莫的聲音道:“沒有聲音了,想必師父已毒發身亡。”因爲已習慣了,他仍是稱空靈子爲師父,卻不知道此時他根本就沒有資格再稱空靈子爲師父又聽得夏戈的聲音,他的聲音有些輕顫,也不知是緊張害怕還是興奮:“我們衝進去看一看,就算他還沒有死透,我們……我們這麼多人也不用怕他!”
他的意思很明顯,萬一空靈子還沒有完全死去,那麼他們便會再設法“補救”!
空靈子心中一震,他知道夏戈說得雖然惡毒,卻也是實話,如果六個弟子一齊衝進來,即使自己沒有死,但下肢已癱,加上如果忘動其力,毒素勢必回涌侵入心脈,那時只怕就是迴天乏力了!
難道就這麼死在自己的弟子手中嗎?
生命是不足惜的,但卻不能如此斷送。這六名弟子的武功乃自己所教,他們連自己的師父都能殺,那麼他日在江期中自然是十惡不赦之徒,自己豈不是平添了一份罪孽?
不!一定要除去這幾個孽種!
空靈子此時又猜到他們的目的何在,如果他們得到了自己的武學經典,習成絕世武功,再與他們的邪惡心腸相結,那對於江湖而言,將會是一場天大的災難!
強力破門聲響起!
在洞口被衝開的一瞬間,空靈子已倒在地上了。
他用了龜息大法,使自己的呼吸心跳脈搏都一齊停止,從外表看來,他已完全死亡!
但他的感覺卻是仍然存在着的。
雜亂的腳步聲響起,然後在他的身邊停下。
夏戈的聲音有些顫抖:“死了,死了……”
夕苦喝道:“鎮定些!”他雖然是這些人中最小的,卻極有主見。
夕苦又道:“你去將七師弟叫來,就說師父練功突然走火入魔,已經暴亡,然後我們找個藉口把師父的屍體扔下山崖,這樣一來,就算他日後起了疑心,也無從查尋了。”
空靈子心道:“好你個狗賊,可謂是狠毒到家了!”
腳步聲又起,大概是夏戈去找牧野笛了。
不一會兒,便聽得牧野笛一路哭將過來,到了洞口,更是號陶大哭,伏在空靈子的身上不肯起身。
其他弟子也胡亂地陪着哭了幾聲後,便聽得朝莫道:“人死不能復生,我們還是及早葬了師父,以免大家過於悲傷,耽誤了習練武功。振興武林是師父的最大心願,我們不能讓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尚不得安生!”只聽得夕苦“哼”了一聲,大概是覺得朝莫這段話說得太不夠水平了。
牧野笛只知一味痛哭,哪會想到師父的“死”背後還有陰謀?所謂以君子之心,便難度小人之腹了。
牧野笛便被冬醜連哄帶騙地帶了出去。
空靈子感覺到自己身子一輕,心知是被人抱起了,他沒有動彈,仍是以龜息大法詐死。
此時他的體內一切生命活動都已停止,只有靈魂感覺尚在,而體內之毒也如深結了一般不進不退。
他要看一看這六個逆徒究竟會把他埋在何處!
走了一段時間,空靈子只覺自己的軀體被用力一拋。
少頃,卻無着地之感,只覺耳邊風聲呼呼!
他猛地一驚,心道:“莫非他們竟將自己扔下了道觀前的懸崖?”
如此一想,他趕緊終止了龜息大法,雙眼一睜,立即發現自己猜的不錯!
局勢已危急到讓他無暇去痛恨逆徒:他知道道觀前的山崖深不見底,如果就這麼直接摔下,豈不是要當場斃命?
下肢已癱,他只能以上體及雙手的活動來改變下落的方法和速度。
救下空靈子性命的正是懸崖上縱橫交錯的藤蔓。
身在空中,他看準幾根延伸出來的藤蔓,迅速伸手抓着,但因爲下墜的速度太快,這幾十藤蔓都斷了。
可如此一來,他下落的速度也大大減慢了。
在離地僅十幾丈的時候,空靈子強自擰身,使自己變成頭下腳上,在與地面相觸的一剎那間,疾然出手,下墜之勁被他以精絕之手法化作平擲之力,他的身軀便平平飛出四五丈之外,砰然着地!
劫後逢生,空靈子卻沒有任何的欣喜,有的只是悲憤和絕望!
他強捺難以平息的心情,將殘留在下肢的毒素排出體外,但因爲毒素在他下肢滯留的時間過長,已完全癱瘓”
靜下心來,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牧野笛,他不知道六位逆徒會不會對牧野笛下毒手,他們既然連師父都可以殺,那麼殘殺自己的師弟也就不是不可能了。
他的憂慮是不無道理的。
牧野笛被冬醜支開後不久便又要去看師父,師父待他恩重如山,他不願在師父入葬前連他的面都見不到,冬醜左擋右支,卻終是說服不了牧野笛。
牧野笛回到山洞中時,發現師父的屍體與師兄們都不見了,待他四處尋找他們時,發現諸位兄弟已回了道觀,而師父的屍體卻不知去向。
牧野笛仍是沒往壞處想,他只是讓師兄帶他去拜祭師父。
六逆徒掩飾一番,發覺牧野笛根本不聽他們的誘騙,執意要去師父的墳墓前。
夕苦不易察覺地冷笑一聲,道:“好吧,我帶你去。”
牧野笛哪知其中有詐,便跟他去了。而衆逆徒卻知道牧野笛這一去只怕永遠也回不來了。
夕苦將牧野笛往山崖邊上帶去。
牧野笛開始察覺有些不妥,因爲再往前走,五丈開外便是深不見底的懸崖了,而小師兄爲何還不停下腳步?
牧野笛忍不住問道:“師兄,前面就是懸崖了。”
夕苦緩緩地轉過身來,冷冷地笑道:“你不是要找師父嗎?”
這是一種牧野笛從未見過的笑容,牧野笛只覺有一種心中發毛的感覺,手心也變得涼咫咫的……
牧野笛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道:“你騙我,師父怎麼會在這兒?”
夕苦怪怪地一笑:“我沒損你,師父他就在崖底!
師父不是最疼你嗎?你就下去陪陪師父吧!”
牧野笛吃驚地望着自己的師兄,他不明白師兄爲什麼要這麼說,也不明白他的嘴臉爲什麼會變得如此醜陋可怕!
夕苦獰笑着向他一步步走來,邊走邊道:“師弟,你就去陪陪師父他老人家吧!”
牧野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師兄怎麼會變得如此可怕?他意識到了危險的存在—儘管他並不知道這種危險爲什麼會出現!他急轉身,想到去找其他的師兄,他需要其他師兄的保護。
就在他一轉身之際,他呆住了。
其他五個師兄已在他的身後靜靜地站着!
儘管他們都沒有說話,但他們眼中冷冷的如毒蛇般的光芒告訴他,這些師兄也一樣是一種可怕的危險!
他不明白爲何一夜之間會有這樣的變化!
師父死了,師兄變得如此猙獰可怖!
這對他這個九歲的幼小心靈而言,該是一種多麼大的衝擊!
他懷疑是不是有了邪異之鬼魂附在了衆位師兄的身上,要不然,他們怎麼會如此?
他甚至心生絕望:“師父已死了,師兄們也如中了邪般,那留下我一人又有什麼意思呢?”
身後的夕苦與前面的五位師兄齊齊向他步步進逼!
他們眼中兇殘的光芒讓他意識到了危險!
牧野笛悲聲大呼:“我是牧野笛呀!我是你們的師弟!難道你們連我也不認識嗎?”
夕苦在他身後冷冷地道:“師弟算得了什麼?”
牧野笛一驚,忽然心生一念:難道師父之死並不如師兄所說的那樣是因爲練習武功走火入魔而死的?夕苦的話可以說是提醒了他,再細細一想,他便發覺師父之死的蹊蹺之處越來越多!
不,絕對不能輕易死去!牧野笛已改變了主意!
但在這樣的局勢之下,要想活下來又談何容易?他的天資雖然頗高,但畢竟比諸位師兄年少十歲,纔是一個九歲小兒而已,如何與六個已是壯碩少年的師兄相比?
冷風從背後襲來,而且又快又狠,夕苦一出手便是致命殺着!
牧野笛小小的心靈不由百感交集,他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師兄會對自己下如此狠手!
驚怒悲傷之下,他依照師父所傳之武學,平滑出數尺開外,竟讓他躲過一擊!
夕苦怪笑一聲:“你還想活下去嗎?”說罷又是連攻數招,招招狠辣至極!牧野笛只有節節後退的份兒,他的身後數尺之外,便是懸崖了!
夕苦驀地冷喝一聲,右掌疚揚!掌風凌厲至極!
空靈子的弟子,其武功自然是極爲不凡的,雖然他們只有十六七歲,但即使是現在就步入江湖,他們的武功已可濟身頂級高手之列。
牧野笛只覺一股凌厲勁風暴卷而至,正待避讓,夕苦已突然變招,雙腿齊出,在不及眨眼的瞬息之間連出十一腿!
牧野笛與他是同門師兄弟,自然對他的武功頗爲熟悉,他按照平日自己所學,竭力防守,但畢竟力弱難支,當夕苦第十一腳踢出時,牧野笛氣息一滯,力不從心,只覺胸口一疼,痛呼一聲,人已被踢得倒飛出去!墜下山崖時,他聽到了崖上響起了衆位師兄的得意之獰笑聲!
牧野笛心中絕望地道:“沒想到我會死在自己的師兄手中!”
耳邊風聲呼呼,下墜速度越來越快!
牧野笛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倏地,他的身體突然被什麼東西一擋,然後便橫着直飛出去!
憑直覺,他感到擋了自己一下的是一雙手,而自己橫飛出去時,有一個人摟住了他!而且此人還有意用身體護着他:身軀飛出了好幾尺外,方停了下來!
牧野笛沒有想到自己居然還能絕處逢生!同時他又奇怪是什麼人居然能將從如此高崖直墜而下的他安然接住!
這個人的武功豈不是要很高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