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卷 第五章 燕門快劍

範離憎久攻不下,心中戰意被激起,長嘯一聲:“讓我再試試!”

右手駢指如劍,在腰間一劃,劍鞘已然在手,劍鞘尖端以極小的輕顫劃出一道道弧線,

腳下似乎並未如何動作,身形卻已以驚人之速迫近燕高照,剎那之間,已是近在咫尺!

振腕之間,劍鞘縱橫交錯,快疾絕倫,縱如電,橫如雷,瞬息間已在燕高照周遭佈下了

一道勁網,身形過處,隱隱有風雷之聲,正是“破傲劍法”中的第二式:縱橫怒!

燕高照自恃血厄劍在手,不閃不避,血厄劍徑直向劍網最密集之處長驅而入。

“嚓”地一聲,劍鞘立時被削去一截,所幸劍鞘不似劍身那般易碎,故範離憎手中尚有

半截!

劍鞘被削,範離憎心中一沉,知曉不能與對方的劍硬拼,眼見血厄劍倒旋之間,自下而

上划向自己所剩之劍鞘,角度甚爲刁鑽,危急之下,心念一閃,劍鞘不退反進,同時身形倏

然飄起,凌空暴旋,劍鞘隨身而走,沒有絲毫滯緩頓挫,招式已極爲自然地轉化,劍鞘斜斜

下壓,在虛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直取燕高照前胸,招式看似緩慢,卻讓人心生無瑕可擊之感,

仿若那一道弧線,已並非是由人的視覺造成的,而是真真切切地存在於虛空中。

這本是“破傲四式”中最爲玄奧的一式:傲滄桑!而範離憎卻憑藉對劍道的驚人悟性,

將青城劍派的“旋字劍訣”與“破傲劍法”相融,將“縱橫怒”與“傲滄桑”融爲一體,如

行雲流水般施展出來,兩招招意迥然不同的劍式此時竟以一種極爲獨特的方式融爲一體,平

添無數殺機。

範離憎劍式一出,心中大有淋漓酣暢之感,他心念閃動間,已將這一劍式命名爲“縱橫

傲滄桑”!

在燕高照的感覺中,如同有兩名劍道高手同時向他攻出極具威力的一式,而且“他們”

相互間配合得極爲密切,第二名劍手是在第一人的攻擊堪堪結束的那一瞬間出手,而這時恰

好是他爲應付第一人,力氣消退,一時未能再續的一剎間!

武功越高,兩招之間轉換所間隔的時間就越短,對手可趁之機就越小。

範離憎以“旋字劍訣”將二招相融,前後兩招間的間隙幾近於無,如此一來,燕高照的

“燕門快劍”縱然再快,亦會出現短暫的新力不續之跡象。

如同兩片方石之間,縱然吻合得極爲嚴密,即使極薄的刀片也無法插入,但水滴卻依舊

可以滲入。

而範離憎卻以“旋字劍訣”將“方石”之間的空隙填充了,連水滴也難以滲入。

驚愕之下,燕高照不由自主地退出了兩步!

雖只退了兩步,卻讓範離憎信心大增。

身形未落地,劍招將近未盡之時,範離憎如法炮製,將“傲滄桑”與“無情冷”以“旋

字劍訣”共融,形成了世所罕見的一招!

世間極少出現具有如此長久的擊攻力的招式!

範離憎的劍法赫然同時融合了“縱橫怒”。“傲滄桑”、“無情冷”三式,由“縱橫傲

滄桑”過渡至“滄桑無情冷”,有如水到渠成,沒有絲毫斧鑿之感。

“哧”地一聲,燕高照的右臂上赫然添了一道傷口,鮮血迅速溢出,沿着手臂淌下!

範離憎意欲再施展出“破蒼穹”,忽覺胸口一陣悶痛,竟是真力不續!他在頃刻間攻出

“破傲劍法”中的三式,中途沒有任何停滯回緩的餘地,真力損耗之巨,可想而知。

範離憎身形甫落,只覺內息有些紊亂,一時間竟無法出招,若是此時燕高照立即反撲,

他必定性命堪憂,然而燕高照乍遇對手如此詭異玄奇的劍式,又被其所傷,驚愕之下,竟沒

有立即反攻。

天師和尚武功修爲甚高,他已看出範離憎雖然攻擊得手,但如此打法,必定真力不繼,

當下立即長驅而進,擋在範離憎身前,掌勢疾出,勁風如刀,席捲燕高照。

燕高照驀然發出一聲低啞如獸的吼聲,他右臂上的鮮血流至劍身,劍身突然迸射出血紅

色的妖異豪光,讓人觸目驚心。

此時,燕高照感覺到血厄劍在震顫,仿若一頭被壓抑很久的猛獸,急欲衝破樊籠,吞噬

世間萬物!

與此同時,他還感到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不少,一種莫名的感覺讓他的心越跳越快,

周身的血液也如沸騰的水般奔涌不息,彷彿隨時都會爆體而出。

更可怕的是,他手中的血厄劍,竟越來越沉重,他惟有提聚真力,方能把持此劍。

這時,他方知此劍果然兇悍至極,難以把持!

他卻不知,血厄劍之所以越來越沉重,那是因爲血厄劍的兇戾之氣已被他的鮮血完全激

活,在不停地吸納天地間的戾氣!

燕高照被自己越來越劇烈的心跳刺激得狂躁不安,不由忖道:“不行,我必須在尚能把

持手中的血厄劍時,擊敗他們!”

故天師和尚甫一出手,燕高照立時將自己的功力提至極限,右臂疾掄,血厄劍劃出一道

血紅色的妖光,攔腰斬向天師和尚!

一聲悶哼,天師和尚倒跌而出,腹部血如泉涌。

天師和尚驚愕不已,他駭然發現此時燕高照揮擊一劍,其氣勁之強,已倍逾方纔,自己

的無形氣刀根本無法抵擋他的劍勢!

天師和尚被燕高照輕易擊敗,使茫然失措的佚魄反而清醒了不少,他反手摸向自己劍鞘

中的劍,迅疾拔出。

沉肘拔劍之時,佚魄立時一驚!

因爲他拔出的只有劍柄!

驚愕之下,佚魄一傾劍鞘,“噹啷啷”的脆響聲中,數十塊劍身碎片落了一地。

佚魄心中一沉,這才明白自己的平凡之劍在血厄,劍問世之時,已自行斷碎。

連六柄佛門彗劍尚抵擋不了血厄兇戾之氣的壓迫,何況是佚魄手中一把普通的劍?

範離憎在天師和尚爲他攔截燕高照之後,真氣重聚,他已窺出燕高照弱點所在,燕高照

的“燕門快劍”此時已比方纔慢了許多,他雖不知這是因爲血厄劍發生了異乎尋常的變化所

導致,卻知這是挫敵之良機!

而且,必須以“快”攻敵!

心意一定,範離憎再不猶豫,身如驚電,已倏然閃至燕高照身後,劍鞘幻影無數,自四

面八方向燕高照傾灑而出,電閃石火間,已連襲燕高照七處要害。

燕高照堪堪轉身封擋,範離憎已變招,他的劍式幾乎是一出即變,從不與血厄劍正面相

接。

數招之後,燕高照的身法明顯緩慢了。

此刻,他心臟跳動極爲劇烈,似乎隨時都可能跳出胸腔,周身的血脈亦莫名暴漲,經脈

鼓脹跳動,極爲可怖。

範離憎怎會錯過如此難得之良機?身形如鬼魅般閃至燕高照身後,一式“無情冷”疾出

[這是“破傲四式”中最快捷的一式,快得足以讓對手心泛寒意。

燕高照身爲十大名門的掌門人之一,其“燕門快劍”在江湖中享譽已久,若是以其真正

武學與範離憎一戰,範離憎未必能佔上風,但今日燕高照與“血厄”人劍不配,武功反而打

了折扣。範離憎一式“無情冷”攻其身後,以燕高照平時劍法之快,足以從容封擋,但今日

他只覺手中的“血厄”似乎已不再是劍,而是千斤巨石,每揮動一次,都要付出極大的努力!

冷風已破空逼身,燕高照別無選擇,惟有全力封擋。

貫力於右臂,倏然反削,同時身軀平平斜飛——燕高照身經百戰,在任何情況下,他的

應變之策都是簡單而有效!

血厄劍挾詭異的破空之聲,在空中劃出一道血色光弧。

範離憎的鎮定之心是他人難以企及的,縱是在如此生死攸關的決戰中,他仍能敏銳地看

出他人所無法留意的東西!

他已察覺到燕高照的封擋雖然及時,角度也極爲刁鑽,但自己的劍鞘卻足以在血厄劍封

死攻勢之前,一擊得手。

燕高照終是思過寨寨主,是佚魄、穆小青,杜繡然的師父,所以範離憎並無取其性命之

心,在劍鞘即將洞穿燕高照軀體的那一瞬間,突然一斜,已變爲點向燕高照身後的重穴!

就在這時,倏聞“咔嚓”一聲脆響,聲音不大,

卻讓場中每個人心中暗自一驚!

因爲這是骨骼折斷時纔會產生的聲音!

隨後發生的一幕,讓衆人目瞪口呆!

只聽得“當”地一聲,範離憎手中的劍鞘脫手飛出。

血厄劍如同一頭瘋狂的血獸,向範離憎胸前暴扎而去——這本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因爲按正常人的身體結構推斷,燕高照的血厄劍既不具有封住範離憎攻襲的速度,也不可能

存在攻擊範離憎的角度!

正如人不能用牙咬着自己的鼻子一般。

但此時,這兩件絕不可能發生的事卻同時發生了。

因爲,燕高照的右臂竟已被生生折斷!

被生生折斷後的右臂,自然能夠轉向正常手臂所不能企及的角度!

但折斷了的手臂,又怎麼能發出極具攻擊力的一劍?非但磕飛了範離憎的劍鞘,更趁勢

而進,直取範離憎的前胸。

更不可理解的是燕高照的右臂在未受外力時,怎會突然生生折斷?

這一切,僅在電光石火間發生了。

而諸多疑問也僅僅在衆人心頭剛剛升起,便已因爲範離憎所面臨的險境而暫時被壓下,

所有的呼吸都因爲這不可思議的一幕而頓滯了!

破空之聲倏然響入衆人的耳膜,十幾枚佛珠以不可言喻之速,射向血厄劍!

激撞之下,佛珠散如粉末,血厄劍亦被撞得一偏,範離憎只覺肩窩一痛,急忙倒掠,身

形過處,血灑長空。

燕高照的右臂已折,此時終於頹然垂下,惟有燕高照才明白自己的右臂爲何會突然折斷。

使他斷臂的正是血厄劍,在燕高照回劍封擋範離憎的攻擊時,血厄劍突然自生一股詭異的力

量,劍身根本不由他的右臂控制,而是徑自向範高憎發出悍然一擊,所取的方向、角度是燕

高照右臂根本無法完成的,因此他的右臂立時折斷!

右臂頹然垂下後,燕高照只覺血厄劍如同有千百斤分量,向下重重扯拉着他的斷臂,他

甚至感覺到斷口處的肌肉在被不斷地拉伸,隨時都有斷開的可能!

天師和尚合什道:“此時你若還不棄劍,右臂便將廢了!此時回頭,尚不算晚!”佚魄

與燕高照情逾父子,先前他迫於無奈自封爲思過寨寨主,此時又盼師父能改變主意,道:

“師父,你護劍多年,老主人一定會眷顧你的功勞,你就捨棄此劍吧?”

燕高照忍着斷臂之痛,嘶聲道:“他一向自以爲可以算盡天下人,卻沒有估算到我會背

叛他,他怎能忍受這口惡氣?我亦不指望他能原諒我,因爲我根本沒有錯!即使有錯,也是

因他而造成的。”

範離憎迅速點了傷口周圍的幾處穴道,方將流血止住。

這時突聞“轟”地一聲巨響,石砌的隔牆突然被擅開一個大大的口子,亂石紛飛處,現

出一個人來!

※※※

禹詩與羊劫默默對峙着。

他們已忽視了周圍的一切,彷彿天地間惟剩自己與對手。

很靜很靜,仿若兩位曠世高手已化成石雕。

他們的靜與周圍的浴血廝殺,以及肆虐瘋狂的風雨恰好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

羊劫的目光沒有落在禹詩的手上,而是投注於禹詩的雙眼。他根本不會去留意對方手上

的任何舉動。難以掩飾的是眼神,羊劫相信從對手眼神中所發現的東西,一定更爲真實可信。

但當他的目光投注於禹詩的雙眼時,他的心不由微微一震。

因爲,在對方的眼中,他看到的竟是一片茫然。

禹詩的目光赫然投向羊劫身後的某一個地方,但似乎他的神情又並非專注於這一點,他

的神情讓人感覺到他正沉浸於某種遐思之中。

難道在即將面對生死搏擊時,禹詩竟能忽視眼前的對手,去思索與此毫無關係的事?

羊劫心知禹詩即使在風宮四老中,也是最具威信的,他的武功,他的深沉,他的計謀,

他的戰功,都使他成爲除風宮白流之主牧野靜風之外的最具威望之人。

像禹詩這樣的人,是絕不會犯下“輕敵”這種致命錯誤的。

所以羊劫相信,禹詩看似對眼前一戰顯得十分淡漠,而事實上只要自己一有舉措,禹詩

就可以立即做出快捷逾電的反應!

這豈非等於說禹詩對這一戰有絕對的信心?

禹詩面臨強敵,他的心思卻飛回到五十多年前。

他憶起了五十多年前自己與羊劫的一戰。

那時,他還不到二十歲,卻已躋身風宮殿主之位,那時候風宮老宮主,亦即牧野笛、幽

求之父幽無尊尚未死,而且對中原武林來說,“風宮”二字還僅止於模糊的傳說而已。風宮

亦遵守着本宮千百年前的規矩,從不涉及江湖紛爭,他們如同一條冬眠的毒蛇,悄然隱伏。

直到有一天,風宮突起內亂,禹詩才悄然出現於江湖中。

也許,以“突然”來描述那一場內亂,並不十分確切,畢竟在那一場慘烈的內亂之前,

已有不少風宮中人感覺到了宮中存有隱患。

一切都是因爲一個女人而起。

一個今日已掌握了風宮半座江山的女人,她就是阿七,亦即現在的容櫻,風宮玄流之

主!。

因爲容櫻,幽無尊之子幽求走出風宮,遠赴洛陽,劍掃洛陽劍會,斬殺劍客逾百,而幽

求亦違背風宮禁規,被斬去十指;因爲容櫻,幽無尊元配之妻——枚野笛之母被逼迫逃出風

宮;同樣是因爲容櫻,風宮始有“玄、白之爭”,最終,在幽無尊的支持下,玄流的人佔了

上風,將白流屬衆逐出風宮……

牧野笛之母逃出風宮後,遭到了玄流的追殺,她雖然武功不凡,但卻要照應當時年僅一

歲的牧野笛,處境極爲兇險。白流被逐出風宮後,曾暗中尋找她及牧野笛的下落,因爲他們

明白只要有牧野笛存在,他們白流與玄流分庭抗禮的機會就大大增加!

有一次,禹詩查知牧野笛之母的下落,同時得知玄流的人正趕赴牧野笛之母所在之地,

當下立即火速趕去援救,也就在援救牧野笛母子的途中,禹詩與羊劫相遇了。

確切地說,是羊劫將禹詩攔截於半途!

當時,兩人在江湖中都毫無名氣,而他們的武功卻足以傲視同輩中人。禹詩不明白羊劫

爲何要攔截自己,因爲他們之間既無宿仇,也無新恨,但他同樣看出那不是一場誤會,羊劫

是有備而來,其目標正是他!

儘管急於救援牧野笛母子,但禹詩卻不得不與羊劫一戰!

那一戰的結果,是數百招之後,羊劫敗了。

但正如羊劫所說,他雖然在武功上輸給了禹詩,但從某種意義上說,輸的人不是羊劫,

而是禹詩。因爲禹詩在擊退羊劫後,再趕到牧野笛母子所隱居之地時,只在那兒看到一片廝

殺後的狼籍,而年幼的牧野笛與他的母親皆不知去向。

從此,任憑白流的人如何追查,再也沒有找到他們的下落,直到牧野笛父子先後持有骨

笛在江湖中出現後,本已絕望的風宮白流方對牧野靜風加以留意。

雖然最終白流如願以償地奉牧野靜風爲風宮白流之主,但禹詩對當年被羊劫攔截之事一

直耿耿於懷,他相信如果當時沒有羊劫攔阻,他極有可能會找到牧野笛母子二人,擁有牧野

笛,風宮白流的凝聚力勢必大增。其後不久,幽無尊便撒手西去,容櫻成了玄流宮主,她一

介女流統轄風宮玄流之初,必然根基不穩,那次若沒有羊劫從中作梗,也許風宮白流早在四

五十年前,就可以藉機光復風宮,驅走容櫻了!

五十年後的今天,羊劫與禹詩又不期相遇,看來一場慘烈的拼殺又將重演了。

羊劫一直沒有出手,因爲他沒有取勝的把握,更因爲他的目的只求能攔截禹詩,在沒有

必勝把握之時,對方不動手,他自是大可不必首先發難。

禹詩的目光終於緩緩收回了。

他知道牧野靜風能允許他率近千名風宮弟子進攻思過寨,就是因爲他在牧野靜風面前已

許諾必能拿下思過寨。否則,牧野靜風絕不會輕易動用如此多的人馬!

禹詩隱隱覺得牧野靜風對勝利的渴望已漸漸顯得有些偏執了,也許是近些日子以來,風

宮白流接二連三的勝利讓牧野靜風對自己、對風宮白流極具信心,所以這段時日,牧野靜風

所訂下的每一個計劃,幾乎都一無例外要求屬下必須達到他的理想,而且他所做的一切佈署

都是在白流要接踵取勝的前提下作出的安排!

這看似輝煌,事實上卻極可能爲將來埋下禍根!

但今日的牧野靜風已不再是五年前的牧野靜風,沒有人敢輕易對他的佈署提出異議,衆

人所能做的只能是全力取勝。

殺機與戰意悄然流動、奔瀉,雨水在離禹詩幾尺遠的地方便立即化成霧水。

羊劫的瞳孔收縮了。

收縮如一枚尖銳的釘子。

精光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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