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飯(上)
是他!是自己昨日在碼頭撞到的那個武官。怎麼會是他!
武官雙眼在人羣中掃了一圈,請夥伴先走。
“袁彬,你小子重色輕友,看見漂亮的丫頭腿都走不動了。”
“腿能軟,那可不能軟!”
“哈哈!”
隨行的武官們一個個大大咧咧地,口裡沒遮沒攔得講着葷段子。
瑞雪雖聽不大明白,可是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話。從小跟在趙希筠的身邊,就聽崔大娘說好女子不得拋頭露面,切記不得與男子說笑。
她垂下了頭,只留了一截雪白地脖頸,紅紅的耳朵與之交相相應,引得武官們不由地咂舌。
袁彬笑道:“沒聽她說有壞人追她?她就是昨日那艘船上跑下來的人。”
瑞雪聽他提起自己從船上跑下來,更感到不安。
他認出自己了!
喻掌櫃笑着擡了頭,又瞧見瑞雪跟在袁彬的身後,笑着迎上來:“袁大人,這位……”
喻掌櫃擺好飯笑着道:“遠着呢。咱們在城北,貢院在城南,秦淮河邊上。桃葉渡就在邊上,那些個秀才最喜歡跑到那裡吟詩作對。到時候請袁大人帶你去瞧瞧就知道了,再嚐嚐咱們南京的菜,保你叫好。”
也許是這種解釋,讓瑞雪內心的惶恐消去了一些。一路上她總是不安地朝後看,想看看那個人有沒有跟在後頭。雖然暫時她是安全的,可是這不代表等袁彬同自己分開之後她還是安全的。
瑞雪僵直的點點頭。趙佑樑是趙老太爺的長子,雖說自己從未見過他,可是這位二甲頭名進士的名號她是聽過的。
“那離這近麼?”
袁彬示意同伴們不要再說了,歉意地道:“你們沒事的。船裡的那幾個姑娘已經準備回家了,你若是跟她們是一路的,可以一同走。”
自己好好的怎麼會撞到他了!自己用食物毒倒了那兩個男的,看樣子情況非常不好,他是不是要把自己帶到衙門去?不行,她還要找爹,而且她……
該死!
袁彬帶瑞雪去了自己常去的一家酒館。因爲臨近軍營,這一片有很多小酒館,做的也是軍官們的生意,也不講究些什麼,只要有酒便好。
騎在馬上的武官們異口同聲問道。
瑞雪如釋重負。她是怕如果這離貢院太近,到時候被趙二太太知道自己在南京的話,就完蛋了。爹說的對,趙二太太放過自己一次,是不會再放過自己的。
瑞雪淺淺一笑。是啊,鄉試就要到了,趙希厚也要來南京了吧!她緊緊地捧着茶碗,小心翼翼地問道:“鄉試會在哪裡考?”
袁彬牽着馬領着瑞雪走,穿過高大的鼓樓城門,沿着街道慢慢地走。
袁彬找了個坐,請瑞雪做了,倒了些茶給瑞雪。小姑娘的嘴脣已經乾地起皮了。
“爹說在我出下來生了好大的病,那時候家裡窮沒錢看病,多虧個老大夫,他非但分文不收,還給了我爹一碗麪吃。爹說,如今有些錢了,要好好的謝謝那位老大夫,所以才帶我繞道南京的。”
可是他們的態度明顯的起了反作用。
她想再喝一碗茶,方纔喝的有些快,口裡仍有些乾乾地。卻忌諱袁彬坐在對面,不好動手。
袁彬見瑞雪面色突然變了,渾身還顫抖着,不由緩聲道:“你別怕,我不會帶你去衙門的,你別怕。”
瑞雪顯然對人過於熱絡有些排斥,她低着頭,只是不動。
“這片是軍營。”
瑞雪看着他們的面上顯然是有些不大相信,她極力地想解釋,她所說的都是真的。
“全椒到這裡很遠?”
喻掌櫃端了吃的出來,聽瑞雪問鄉試在哪裡考,笑着道:“當然是在貢院。”
“吃點菜,不要光吃飯。”
喻掌櫃忙跑到後面招呼去了。
瑞雪顯然是被自己的想法所嚇到了。從那日夜裡客船被河盜打劫,爹將抱着木板的她退下船她就受到驚嚇;再到後來被人變相的賣了;到現在……她已經精疲力竭了,若不是心裡強撐着要找到王九指,她早就坐在地上不起來,她真想好好的睡上一覺。
看着袁彬喝乾了水,瑞雪這纔將茶碗裡的水喝了。這個世上如果有什麼最好的話,估計就是水了。一碗涼茶下肚後,暴曬在日頭下的身子終於活了過來。
瑞雪搖搖頭,從茶壺裡倒了些茶水在飯粒,匆匆地就了兩口菜,又扒飯吃。
袁彬見她這樣小心翼翼地不禁一笑。小姑娘吃飯都是這樣的麼?生怕別人說她菜吃多了麼?也怕人家怪她吃得多,就吃完一碗就不再吃了?
武官們也愣了愣。隨即釋然,哪個姑娘喜歡上衙門。嘿嘿,這小姑娘被他們嚇住了。在一個面容姣好的小姑娘跟前,他們爭相着表現着憐香惜玉,拍着胸脯保證着絕不會送她去衙門。
瑞雪搖搖頭,天很熱,她吃不下那麼多,這一碗都是怕今晚沒有吃的,硬是逼自己吃完的。她受足了餓的滋味,對吃的不是那麼挑。
他從伍已經好多年了,可是從未聽過有河盜的事情,還是離南京城那麼近的地方。如果說確實有河盜,那麼爲何他們都沒接到過一點點的呈報?毀屍滅跡的話,爲何在碼頭上都沒聽到過任何傳聞呢?
瑞雪見袁彬不說話,他不相信自己,忙解釋道:“我說的是真的。爹叫我抱着木板跳江的,可是等我醒來,就被關在了一個屋子裡,裡面還關了二十幾個女的。過了幾天,他們把我們幾個帶到船上,我聽他們兩個說話,說是要把我們賣到……賣到南京……後來……”
袁彬又爲瑞雪倒了杯茶,才壓低了聲音道:“你說你們遇上了河盜?是什麼時候的事?”
望着飛馳而去的馬匹,瑞雪覺得夏天騎馬一定很舒服,因爲他們策馬從自己身邊飛過的時候,帶起了一陣風。雖然風是熱的,但是在這個時候卻令她舒服不已。
袁彬提了茶壺又爲瑞雪倒了半碗茶。
因爲是正午,天熱,軍營的兵士們也無法遲來,店裡沒有人。小夥計拼了兩條長凳,蜷縮着身子午睡;掌櫃的則在櫃檯後撥弄着算盤,提筆在賬本上記了幾筆,不時地還打上個哈欠。
袁彬像是對瑞雪解釋什麼。
袁彬攔住了她:“你還沒吃飯吧。我請你吃飯。日頭太烈了。”
袁彬似乎在拉近跟瑞雪的距離,可是越是提到趙家的事,瑞雪越是覺得不舒服。好像無論走到哪裡都會跟趙家有牽扯一樣。她真的不想再跟趙家有什麼關係了。事情到了今天這一步,都是因爲趙二太太,要不是她,她也不會跟爹分開。
若是按爹煮飯來看,這家煮的飯根本就不叫是飯。每粒米都很硬,吃到口裡也沒有米香;米粒也很乾,幾乎沒有水分在裡面,實在是有些差勁。
瑞雪依言吃了兩口菜,又是對着飯。
瑞雪感激地衝他笑着,端起茶碗滿滿地喝着茶,每一口都在口裡含一會再嚥下。
“很無趣吧!”袁彬笑着道,“鄉試就快要到了,主考官還有學子們的事總是喜歡被人拿出來說道。”
“喝口茶吧。要不叫掌櫃的再燒個湯?”
“給她弄些吃的吧。”
她感激地點點頭。她吃的很慢,每一口都咀嚼很多次才慢慢地嚥下。
“後來那兩個人的身子突然不好,你趁機跑了?”
袁彬顯然跟掌櫃的比較熟,話裡也沒有方纔說話那麼正式,多了一分隨和,顯得人親切許多。
“河盜?!”
他顯然是把瑞雪當成同袁彬熟絡的人,招呼下很是熱情。
瑞雪點點頭。
“我跟爹坐船來南京的那天晚上。是七月初八。”七月初十是趙老太爺的壽辰。
“要不要再添點?”
“真是這樣?我這幾日聽大人們都在說這事。”
袁彬點點頭,笑着道:“全椒有個趙家很有名是不是?”
瑞雪放下茶碗搖搖頭:“不遠。爹說坐船不過是一天一夜的工夫。”
袁彬端了茶碗大大的喝了口,抹了嘴巴。
這個時候吃飯對瑞雪來說是最大的誘惑,雖說昨晚吃了兩隻雞腿,可是跑了一早上,她早就餓了。現在站在大太陽下,更是又渴又曬。
其餘的武官接到袁彬的示意後,拱着手同瑞雪笑了笑,策馬而去。
“喻掌櫃,你去忙你的。”還是袁彬幫瑞雪解了圍,爲她添了菜,“吃吧。”
瑞雪捧着茶碗淺淺地試了一口,壓在自己想將茶水一股子灌到口裡的衝動。
她有些退縮了。可是,她現在能跑到哪裡呢?跟前有官,後面還有那個男的。
“我不知道,你別帶我去衙門。我還要找爹,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瑞雪一聽到那個趙字,身子微微一僵,她不解地瞧着袁彬,他問這個做什麼?
“此時鄉試的主考官趙佑樑大人就是全椒縣人。我聽人說趙大人的父親跟弟弟都是榜眼出身,可是真的?”
他似乎不大會哄女孩子,聲音是低了些,語速也緩了些,只是口裡天生的硬氣,讓人聽着總有中敷衍地樣子。
袁彬點了點桌子並不說話。他其實漕運總督下的漕兵,不過是因爲鄉試臨近,南京城來往的學子商販日益漸多,漕運總督問河道借了人手幫忙。
“我不認識她們。我醒來後就那樣了。我跟爹坐船從全椒來南京,路上遇到了河盜……”
瑞雪微微地往後退。
袁彬笑着道:“這下好了,沒事了。跟你同船的那幾位,願意回家的都回去了,你呢?你爹帶你來南京是尋親?你親戚呢?”
“老喻!”
袁彬瞭然地點點頭:“那你家呢?”
瑞雪搖搖頭:“我不知道。爹只說我們沿運河而上,我喜歡那就在那停下。”可是現在她卻跟爹走散了,她站起身,對袁彬深深道了萬福,“袁大人多謝你。我還要去找爹,若是我能找到爹,一定會謝你的。”
袁彬趕緊還了一禮:“不知我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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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了《隨園食單》的袁枚認爲,天下第一重要的飲食就是飯。認爲“飯之甘,在百味之上;知味者,遇好飯不必用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