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皇帝便下了旨意擡了華側妃爲正妃,賞賜好些珠寶給她,連帶着她孃家華府也得了封賞,華丞相在殿前千恩萬謝地磕了頭。華夫人帶了兩個丫鬟進宮來看華煙,華煙被禁足一年的事兒只有東宮裡邊的人知道,太子也只得免了她的禁足,讓華夫人與她見面。
太子礙於情面留在流光閣,華夫人與華煙見了面便是流着淚敘話,他心生不耐,略坐了坐,便言有事處理出了流光閣。他走出院門,正碰上了個素藍裙袍、體格豐滿的年輕婦人,她手裡抱着個五六個月大的小嬰兒,裹在桃紅色的繡金龍紋被子裡邊,露出的一張小臉白得似玉,一雙黑透了的眼眸盈滿天真澄澈。
嬰兒便是華煙的孩子,取名慕西晚,太子將他交給了宮內的奶孃青絲撫養,見了她們過來,便蹙眉道:“你帶小晚過來做什麼?”
青絲道:“太子妃派人吩咐奴婢帶小世子過來,大約是想見見小世子。”
太子道:“你回去!”
青絲不敢有異議,微微俯身告退,她剛走出一步,太子便又叫住她,“你等一下。”
青絲又走回來,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目光頓在小世子的臉上,微微軟了些,沉默片刻,他道:“把他給我,華煙那兒,你直說孩子在我這裡就是。”
太子接過了小世子,嬰兒又小又軟,如一隻粉嫩的小桃子,他並不常抱孩子,動作難免有了幾分小心,似乎擔心一不小心就揉碎了小世子,便是如此溫柔地抱,嬰兒的哭聲依舊傳了出來。
太子微微一怔,沉穩的神色有了幾分勉強,“別哭!”
青絲忍着笑,道:“太子殿下,小孩兒膽小,您得拍着他,哄着他。”
當着個奶孃的面哄孩子,怎麼也不像個太子該做的事兒,太子平靜地道:“下去罷。”
青絲進了流光閣,太子抱着小貓兒般軟聲哭泣的小世子往書房去了,不知爲何,嬰兒的哭聲聽來讓他有些心疼,他嘆了口氣,忍不住用了奶孃的法子,一面走路,一面伸手拍着小世子,溫柔地哄他,“乖兒,別哭,別哭,待會兒給你糖吃。”
小世子眨巴着眼睛不哭了,倒像是真的在等着他給糖。
這時太子已走到了遊廊上面,拐個彎便是書房,他低着頭看嬰兒,見他乖巧可愛,便伸手揉了揉他的微胖的小臉,“這才乖。”
小世子像是有些困惑地眨了眨天真的眼睛,微微動了動,側頭去碰他的手指,太子也不動了,看他想做什麼。
小世子張開嘴便含住了他的食指,沒有長牙齒,卻已像是有牙齒般咀嚼。
太子失笑了,伸出手來,上面已是亮晶晶的口水,小世子的脣邊也流着銀絲,他忽然想到什麼,輕輕扳開了他的嘴巴,低頭看了看,自語道:“原來在長牙了。”
“太子殿下。”小狸子在書房門口站着,見了他便過來行禮。
太子點點頭,小狸子忙爲他推開了書房的門,他跨過門檻,進了書房,在屏風後面的軟榻上將小世子放下了,自己也在榻上坐下,拿了一隻新鮮的紅棗塞給他玩兒。
太子轉頭看向小狸子,問,“七弟怎麼還不來?”
小狸子恭敬地答道:“七皇子
已經來過了,坐了會兒,以爲殿下要陪着華側妃,便留下幾句話走了。”
太子又回頭去看小世子,見他已經捧着紅棗在使勁地舔,憨態可掬,他微微笑了,一面問,“七弟說了什麼?”
小狸子想了下,回道:“七皇子說霖縣節度使的貪污案已查到了證據,明日便可呈給聖上,只要少雲王爺不插手此事,節度使一家是免不了被滅門的。”
太子摸了摸小世子的腦袋,嗤笑一聲,“四弟又不是個蠢的,也不是有善心的,縱容林祥是他的人,他眼睜睜看林祥全族被滅也不會多說半句。不過這麼一來,四弟倒是會連着七弟一起恨上了。”
小狸子賠笑道:“正是呢,水雲王此次該是與七皇子結下樑子了,如此也更能表明了七皇子的立場。”
太子有些玩味地重複了“立場……”二字,道:“他的立場是爲他自己,若我不放棄皇位,他的立場指不定便是在四弟那邊了。”
小狸子自小便隨侍在太子身邊,太子對他幾乎是沒有什麼隱瞞的,他覺着太子的做法有些不值當,便輕聲道:“殿下一心爲了長公主,哪怕衆人視如至尊的帝王也不要了,可您能保證長公主一定會隨您離宮麼?萬一您放棄了一切,卻……”
他餘下的話沒有說了,太子也知曉是什麼意思,他慢慢地握住了小世子有些軟肉的小手,神色有幾分執拗,微抿的脣有幾分溫和的笑意,像是極信任長公主,也像是在安慰自己,“她不會讓我失望的。”
小狸子只能在心裡暗暗嘆息,他覺着長公主是個不靠譜的主子,說什麼不想與衆多女人爭奪夫君,不想失去自由,這個該不會是她拒絕太子的藉口罷?偏偏太子還當了真,到時若發覺是假話,又該如何收場呢?
“小狸子,你覺着這小孩兒如何?”太子忽然問他。
小狸子回過神,瞧了瞧榻上懵懵懂懂、天真爛漫的小世子,忖度着太子是有幾分喜歡的,便誇讚他,“小世子聰明伶俐,玉雪可愛,定非池中之物。”
太子隨手拿起桌案上的摺扇敲了下他的肚子,哂笑道:“誰問你這個了,也不知你是哪隻眼睛見他聰明瞭。”
小狸子覺着馬屁拍到了馬蹄上,他訕訕地賠笑道:“奴才兩隻眼睛都看見了。”
太子看他一眼,“我是問,他討喜麼?”
小狸子忙道:“小世子這麼可愛,誰見了不喜歡呢。”
太子若有所思地點頭,有一下沒一下地順毛般摸着嬰兒的臉,忽然說出一句話,驚得小狸子差點沒站穩。
“你說把他送給紫兒賠罪,紫兒會喜歡麼?”
小狸子咳嗽一聲,提醒,“殿下,小世子是你兒子,不是用來賠罪的禮物。”
太子嘆了口氣,將小世子給抱在了膝上,端詳着他的臉道:“可惜了。”
小狸子有點納悶,“可惜什麼?”
太子腰間的玉佩被小世子給好奇地拉着咬,太子便往後退了退,拉住了他的小手,道:“可惜他長得不像紫兒。”
小狸子不吭聲了。太子與華側妃的兒子哪兒能長得像長公主,那不是亂了套麼,太子這遺憾的語氣分明就是想要與長公主生兒子。
***
霖縣節度使貪污犯罪、欺壓百姓的罪證是由清柏在朝堂上呈上的。皇帝下了滿門抄斬的聖旨,回了乾清宮便有些大快人心的笑意,蘇紫默默地奉上了一杯清茶給皇上。
御前宮女除了伺候皇上之外,閒聊八卦也是擅長的,蘇紫知曉皇帝高興的原因,卻有些不大能夠理解,犯罪的只有一人,皇帝卻連別人全家給滅了,難道就沒有半點不安與愧疚?他的心是什麼做成的?
有了皇帝這樣狠絕的例子在,她忽然覺着太子好像還差了一籌,這就叫虎父無犬子麼?高人一等的皇族在心靈上面也要比尋常百姓高一些,普通的殺殺人,壓根動不了他們的半分心腸。
霖縣距離京城不過半日腳程,聖旨下達的當天下午,林祥全家便被押上了刑場,一共三十六口人命被送上了黃泉路。蘇紫聽秋月她們談起,裡邊還有林祥的小孫子,大約才兩歲,她便有些心驚。
太作孽了!不怕遭報應麼?蘇紫這個念頭只是在心頭一閃而過,皇族擁有至高權勢與榮華,區區人命在他們眼裡並不值錢,定然已做過許多這類事情,又怎會怕什麼報應?
然而,皇帝此次卻真有了報應。
林祥有三個兒子,卻只有一個女兒林晗雪,在她十六歲那年進宮選秀,做了個不起眼的貴人。她不是個受寵的妃子,入宮滿打滿算也有八年了,承歡的次數卻屈指可數,加之她姿色中等,性情又平和軟弱,幾乎是個路人的存在了,皇帝也一時沒有記起宮裡還有個林祥的女兒。
直到林家被滅門的三日後,林貴人有了八年來頭一次的主動面聖,她提着食盒,裡面是她親手煲的雞湯,站在了乾清宮的門口。
門口站着兩個侍衛,其中一個便是白夙了,他瞧見了林貴人,眸光微微閃出幾分笑意了,聽見她說要求見皇上,他便道:“午後是皇上午睡的時候,貴人過一會子再過來?”
林貴人素來柔和的臉龐有了分堅毅,她道:“我在門口等。”
白夙便也不開口了,只是略有興味地挑了下眉。
過了沒多久,蘇紫從殿內出來了,見了門口站着的女人,微微一怔,她並不識得林貴人。
白夙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公主殿下想去哪兒偷懶麼?”
蘇紫收回打量女人的目光,看向了白夙,撇撇嘴,“什麼偷懶!皇上睡不着,讓我去御書房取一本書來着。”
白夙笑了,“你且別急着去,這位林貴人可已經等了半個多時辰,她想見皇上,你要不通報一聲?”
蘇紫只當是尋常邀寵的妃嬪,本不想搭理,見林貴人的神情卻着實有些可憐,便答應了。她回到殿內去,皇帝側躺在牀上,雙眸似閉未閉,秋月跪在牀前給他捶腿。
蘇紫說了林貴人求見的事情,皇帝睜開了眼睛,凝視她,聲音有幾分懶洋洋,“哪個林貴人?”
蘇紫腹誹,他自己的女人,竟還來問她這麼個外人!她以後絕對不能嫁帝王,薄情得太令人寒心了。
蘇紫頓了下,道:“奴婢也不知,皇上見一見便知道了。”
許是因爲回憶不起何曾有個林貴人存在,皇帝有了幾分興致,坐直了身體,秋月俯身爲他穿上了靴子,他站起來,道:“宣她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