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蘇紫回到房間與於淼兒一道吃了午飯,明一過來找她,說是要她幫着打掃大殿的佛像。下午並沒半個香客進門,寺門已經關了,衆人皆在忙着清掃各處。
蘇紫一面拿着抹布,一面問明一,“你們今天大掃除?”
明一點頭,“每個月的月末需要細細地清理一次。”
這時,她餘光瞥見殿外走過一道白衣身影,便道:“你清柏師兄不打掃?”
明一探頭望了望清柏的背影,“師兄有事要下山。”
這下於淼兒可是不用等到晚上再走了,她正想着,便見到戴着黑帽子的於淼兒小跑着跟了過去。
兩三個時辰後,蘇紫走出大殿,預備要回屋睡一會兒,神色有些疲倦,她打了個哈欠,剛走至院門口,卻見一條黑色的影子掠過視線,還伴着一聲威嚇“有蛇——”
她嚇得跳腳,“哪兒呢?”
身後傳來笑聲,她回身一看,見白夙正帶着捉弄人時的笑容看她,地上的也並不是蛇,而是一根細長的樹枝。
蘇紫撇撇嘴,“白夙,你敢嚇我,小心真有蛇咬你一口!”
白夙道:“蘇姑娘,我可不怕蛇,不像你,昨夜叫得跟見了鬼似的。”
蘇紫踢了踢腳下的石子,皺皺眉,“清柏怎麼也那麼多話了!”
白夙笑道:“這可不關師弟的事兒!你叫得那麼驚悚,守夜的幾位小師弟以爲出了事,便循着聲兒過去了,便見你從師弟的浴池後面跑了,還差點以爲師弟對你做什麼了呢!”他微微一嘆,“還好師弟手上有一條蛇作證,否則你可算是污了師弟的清譽了!”
這兩日總在清柏面前鬧笑話,她只覺萬分不自在,聽了白夙這話更是忍不住大聲道:“他是你們少林寺的得意弟子,我就是個燒火挑水的丫頭,是不是?他和我扯上關係,就是污了清譽,你就這樣想的,是不是?”
白夙一怔,眼神意味不明地盯着她,微微苦笑,“好姑娘,小僧不過與你開個玩笑罷了,素日也沒見你生氣,怎麼今兒倒認真起來了?”
蘇紫擡頭望天,太陽已經漸漸西斜,熱度淡了許多,她道:“我是不愛聽你那樣說。”
白夙賠笑道:“好,蘇姑娘不愛聽,小僧便不說就是了。”
蘇紫回頭看他一眼,“不與你說了,我要回屋睡一會兒,你們寺廟還真把我當成打雜丫頭了,擦了幾個時辰的佛像,累得我腰痠得很。”
白夙一笑,還未開口,忽而聞得一陣急促宏亮的鐘聲,一下又一下緊鑼密鼓地敲着,他面色大變,道:“必是出事了!”
見白夙腳步匆匆,神色異常,蘇紫忙追上去,問,“這鐘聲有何意義?”
白夙腳下不停步,道:“上次敲鐘是十年前,那時寺內一位僧人殺死了自己的師父。”
蘇紫一怔,“不會這次也是死了人罷?”
蘇紫沒想到自己一語成讖,的確有人死了,但死的不是寺內的和尚,而是那位對清柏愛得癡迷的於淼兒。
她的屍體停放在殿前的廣場上,五六尺的麻布從頭到腳蓋得嚴嚴實實,發現她屍身的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和尚初心,初心是在山後面的林子裡撿柴時發現她的。
寺內的和尚大多已認得於淼
兒,因她死在少林境內,只得將她擡進了寺廟,並命人下山報官去了。
蘇紫還不信剛見過沒多久的於淼兒會死了,她顫抖着手揭開了她面上的麻布,登時腳下發軟跌坐在地上。
於淼兒那一雙圓潤靈動的眸子凸出來,彷彿帶着極度的怨恨,表情扭曲得面上的肌肉起了褶皺,仿似極痛苦又極恐懼。
衆人見了於淼兒的模樣,面露悲憫之色,低低地爲她誦經超度。
白夙重新將麻木掩住了她的臉,將蘇紫扶了起來,眸光略有深意地盯着她,“蘇姑娘,看樣子,你彷彿知曉於姑娘爲何會死在少林寺。”
前世也已見慣了刑事案件,蘇紫明白此刻該把個人情緒放一邊,首要的事是必須查明真相。
蘇紫搖頭,道:“我不知道她爲何會死,只是她是我帶進寺來的。”
蘇紫從昨日白夙讓她想法子送於淼兒下山講起,直到今日見了她隨着清柏出寺而終。
聽畢,衆人面色各異。
白夙嘆道:“蘇姑娘,師弟這次恐怕脫不了干係了。”
明一叫道:“不可能,師兄不會殺人!”
白夙無奈,“我也沒說師弟殺了人,只是審問是免不了的。”
忽然見蘇紫又要去碰屍體,白夙忙攔住了她,“蘇姑娘,你要做什麼?”
蘇紫道:“你放心,我不會連累清柏,人是我帶進來的,我一定會查清她是怎麼死的。”
白夙明白她是要驗屍,若此事與少林無關,他還能佩服她的膽大,此時卻頗有些頭疼,“蘇姑娘,這種事還是交由官府查辦罷!”
蘇紫忽然想到什麼,面色一變,“官府?我、我不能見他們。”
當年隨同妙空大師入宮,白夙也曾見過長公主一面,初見便有幾分疑心她,待聽得她打聽寺內有無慕七時便確認了她的身份,回了寺廟,他便將蘇紫逃婚到南水的事情告知了清柏。
此時,聽得蘇紫的話,白夙面色也微變,“我倒忘了這個。”
蘇紫微微一怔,“你……知道我說的什麼意思麼?”
白夙卻避而不答,看向她的身後,“蘇姑娘,捕頭帶着仵作過來了,我們讓開一些。”
南水縣令並沒有來,蘇紫鬆了口氣,站着看仵作驗屍,和尚們已經背過了身去。
於淼兒身上有多處淤青和掐痕,致命傷大約是脖頸處那一圈明顯的淤痕。仵作也注意到這一點,他將蓋在於淼兒腿上的麻木一併揭開了,發覺她裙子下面並沒有中褲,露出的腿染着血痕以及白色液體。
仵作嘆息一聲,恭恭敬敬地掩了麻木蓋住於淼兒,低聲道:“姑娘,失禮之處請見諒了。”
捕頭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面上留着一圈絡腮鬍,他粗聲粗氣地問,“遊大夫,怎麼樣?”
衆人忙又迴轉過身來聽結果。
仵作道:“死者顯見是被人施暴,許是她的反抗惹怒兇手,遭了毒手,看樣子,兇手必定是極好色狠辣之徒,見死者斷了氣便淫污了她的屍身。”
這等窮兇極惡的兇手竟出現在少林寺周遭,甚至可能是寺內中的某個人,這一認知令衆人唏噓不已的同時後脊生寒。
蘇紫緊握着拳,雙眼微紅,“若讓我
找出那人,我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捕頭目光看向了蘇紫,“這位姑娘是何人?寺廟內如何會有女子?”
妙空大師外出了,此時主掌大局的人便是德惠大師,他冷哼一聲,道:“官差大人,這位蘇姑娘與死者可大有關係,若非她偷着將人帶入了寺內,那於姑娘也不會死了。”
捕頭眸光銳利地掃了她一眼,“既是這樣,還請姑娘與我回一趟衙門,協助辦案。”
蘇紫站着沒動。
白夙上前一步擋在她身前,“兇手是男人,找一個姑娘回衙門做什麼?她知道的都與小僧說了,不如小僧與你們走一趟也就是了!”
捕頭看了眼白夙,便點點頭,接着又將發現死者屍身的幾個和尚一併帶回了衙門。
捕頭領着一行人下了山。德惠大師沉着臉命人將蘇紫趕出了寺廟,不許她再踏入寺內半步,蘇紫氣得踢門,“誰稀罕進這破廟了!你們這羣禿頂的臭和尚!”
身後卻傳來清冷淡然的聲音,“你又在胡鬧什麼?”
暮色深濃之中,清柏緩步行來,白衣如雪,神色從容淡漠,靜靜地看她。
蘇紫幾步走過去,抓住了他的衣襟,忿忿道:“你下午去哪裡了?”
清柏微微蹙眉,“我沒有與你說的必要。”
蘇紫冷笑一聲,“沒有與我說的必要?那麼你還是等着與官府裡的人說好了!”
清柏見她氣色不好,眸色微深,聲音平緩,“你冷靜點,怎麼了?”
蘇紫見他依舊這樣平靜的模樣,想到於淼兒之死,便更怒了,道:“你還問我?我倒要問你,於淼兒分明是隨你一道出去的,你半點也未察覺麼?”
清柏微一沉吟,“她出事了?”
蘇紫瞪着他不言。
清柏道:“我初時察覺有人跟蹤,便以爲是你,便繞了幾條路甩開你,從一條小徑下山了。”
“你爲何要繞路?”蘇紫冷笑,“難不成你還有什麼不能被我發現的秘密麼?”
清柏沉默片刻,道:“這件事,你不能知道。”
蘇紫冷聲道:“我不想知道你的秘密!但你可知道跟蹤你的人是於淼兒麼?”她定定地凝視他,“她死了。”
清柏神色絲毫不起漣漪,語調平淡,“你以爲是我殺了她?”
蘇紫目光望向他的身後,“我怎樣想不重要,懷疑你是兇手的人已經來了。”
絡腮鬍的捕頭領着十來個捕快來了,他看了看蘇紫,又看向清柏,道:“你便是清柏麼?”
清柏道:“是。”
捕頭命人將清柏的雙手捆了,兩個捕快押着他下山。
清柏沒有反抗,從容鎮定。
捕頭又對蘇紫道:“這位姑娘也請一道走一趟罷。”
蘇紫問了個很愚蠢的問題,“去衙門會見到縣令麼?”
捕頭道:“會。”
蘇紫又問了個更蠢的問題,“我可以選擇不去麼?”
捕頭道:“不可以。”
蘇紫攤開雙手,“好,要捆要綁隨你們了。”
捕頭沒有捆她,只是親自陪着她一道下山,還挺親和地道了句,“姑娘別怕,此次只是有些事情問問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