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夙拿了一粒黑色藥丸扳成兩半,他放在燭光下細看了看,又放在鼻尖輕嗅,道:“我不確定能否解毒,不過吃了也不會有事,它沒有毒性。”
聞言,清柏取了一粒藥丸,走至牀邊,見她睡得沉,便直接用手撬開了她的脣,兩根修長的手指捏着丸藥放入了她口中。
白夙打開了門,清柏隨後出來,兩人站在廊檐下,院內月色如水,夜風清涼。
白夙笑道:“今兒晚上蘇姑娘還一直唸叨着什麼這次死後不能再有記憶了,她似乎以爲活不過明天呢,我可得一早過來,瞧瞧她發現自己好了時是什麼表情。”
清柏道:“師兄,你該去睡了。”
白夙側頭看他,“師弟,你身上似乎有股胭脂味兒,你用美人計騙的解藥?”
清柏沒有回答,淡淡瞥了他一眼,無形中透着一種皇室的高貴與清修多年的冷淡,就如同神俯視凡人的眼神。
白夙笑着嘆道:“行了,我知道師弟清心寡慾,這些話沒得玷辱了你,我這就回去了。”
寺廟內有一處清水池,建在了清柏住的院子內,其餘和尚沐浴自有公用的浴房,這處水池久而久之便成了清柏一人的地方。
清柏在池內洗了澡,換了身中衣,目光觸及岸邊的雪衣時,彷彿上面有某種污穢之物,他的眉心微微蹙起。略頓了片刻,他取了火摺子來,一把火將衣服燒了,灰燼拋入了種着青竹的泥土裡。
這夜,清柏依舊在禪房內打坐。
次日,早課剛散了,白夙越過了步伐從容緩慢的清柏,只回頭笑了一聲,“師弟,我先走了,你慢慢兒來罷!”
白夙來至清柏的房內,見到蘇紫正拿着小鏡子自照,他在門口站了半天,她也照了半天,他不禁笑着走進去,“蘇姑娘,你就這麼喜歡你的臉?”
蘇紫回頭看見他,趕過來握住了他的手,雙瞳剪水明亮,“白夙,又聽到你的聲音真是太好了,又見到你也真是太好了。”
白夙也不在意被她抓住了手,笑道:“怎麼說的跟我死了似的?”
蘇紫道:“你不知道,我以爲我又穿了呢,還好臉沒變,你們也沒變。”
白夙饒有興味地盯着她,“穿?穿什麼?”
蘇紫眨了眨眼睛,又拿起鏡子來照,裡面的少女也對着她眨眼,她說了兩個字,“秘密!”
白夙坐下來,倒了一杯茶推到她手臂邊,“我說蘇姑娘,容貌再美也只是皮囊,你不過才一天沒見着你自己,便這樣一直照鏡子,倒讓小僧懷疑你不是中了毒而是毀了容。”
蘇紫照鏡子只是爲沒有又變成另一個人而高興,聞得“中毒”二字,她忙拋了鏡子,詫異道:“中毒?你說我失明、失聰全是因爲中毒?”
白夙微微挑眉,“不錯,蘇姑娘以爲是什麼?”
蘇紫道:“我?我以爲我是得了重病呢!”
白夙失笑,“還有這樣子奇怪的重病?”
蘇紫道:“那可保不齊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麼!”她盯着他,“你還是快說說,中毒是怎麼一回事罷!”
白夙便將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以及清柏夜探玉春樓取解藥的事兒告訴了她。
蘇紫怒氣一點點變重,直至扭斷了一根椅子腿,她站了起來,將椅子腿“砰”地一聲砸在了桌上,大
聲道:“那個風騷女竟敢暗算到我頭上來了!真是他大爺的不想活了!哥在道上混的時候,她還是土裡的一堆白骨呢!”
白夙,“……”
在白夙神情微妙古怪地望着發怒的蘇紫時,他身後傳來一道低沉淡漠的聲音。
“這是在做什麼?”
明一帶了驚歎的聲音也響起,“這位姑娘以前是混哪條道兒的?”
蘇紫側頭瞧見倚門而立的白衣少年,以及他身旁的矮個兒小和尚,她擼了擼袖子,抓着椅子腿,望着他,道:“清柏,你帶我去找她!她敢上門挑釁時,我就已經放過她一次了,她竟還敢來害我,這次我非揍得她鼻青臉腫不可!”
清柏的視線從那一截紅色的木頭移到她露出的皓腕,最後定在了她的臉上,語氣也有些微妙,“遇上事兒,你就這樣用暴力解決?”
她從小就愛與人打架,這一點,如今竟還不曾變過,是被人寵成這樣的麼?能如此縱容一位公主舉止野蠻暴力的人必然是太子了。
蘇紫哼了一聲,“講道理也得看對象,那女人不狠狠揍她一頓,她可不會有半點悔意!”她撇撇嘴,“再說了,她給我造成了精神損失和肉體傷害,我怎麼也得還回去罷!”
白夙只以爲她是個聰慧獨立的小姑娘,沒成想她還會如此有俠義之風,登時合掌笑道:“阿彌陀佛,蘇姑娘果真是個妙人兒啊,說得極對,極對,言語之外的方式也可能是一種渡人的方法。指不定那嬈娘從此便洗心革面從良了呢!”
明一納悶地看向清柏,他的側顏半隱在陰影中,“師兄,打人真能普渡別人?”
清柏淡淡道:“別聽他們胡說,冤冤相報便永無了結之時。”他目光清明地盯着蘇紫,“若你打定主意要殺了她,我便讓你去,若沒有,你去了也只是多添一層怨恨,反倒會招致禍事。”
蘇紫冷笑,“我去不去與你有何干系?少來管我!”
她心中有怒,聽不進他這般平淡而透着強制的勸誡。
清柏神色平靜,“救你的人是我,你既然記得報仇,也總不該忘了報恩。”
蘇紫一怔,“報……恩?”
清柏道:“少林寺廚房裡缺一個雜役,你只需做七日,七日後隨你做什麼,我不會管。”
蘇紫瞪大了眼睛,“不是罷?你們佛門弟子救人也是要回報的?”
清柏淡淡道:“普渡衆生本是修行,不求回報。但嚴格而言,我只是半個佛門弟子。”他擡了擡眼,“所以,你害人要報仇,我救人自然能要回報。”
蘇紫道:“這兩者能一樣麼?”
清柏道:“並無區別,害人與救人在一念間,報仇與回報,也在一念間。”
蘇紫揉了揉眉心,“什麼意思?”
明一嘲笑道:“姑娘,我都明白了,師兄是說你要報仇,他便要你做雜役,你若不報仇,他自然也不要你報恩了。”
蘇紫低頭想了半晌,咬牙道:“好!不就是七日雜役麼,我做就是了!”
清柏沒說什麼,領着明一走了。
蘇紫回頭見白夙正看戲般笑着,她道:“你看出來了罷,他這是存心刁難我。”
白夙微微挑眉,“對於蘇姑娘而言,做雜役算是刁難麼?”
蘇紫道:“清柏看來並不願我去報
仇,他必定是想讓我忙着別的事,以爲我過幾日就會忘了。”
白夙笑了,“那麼,姑娘會忘了麼?”
蘇紫冷哼一聲,“等那女人求饒再說!”
***
廚房裡只有兩個小和尚負責,他們還未通過入內院考覈,尚且無法修行佛經,參與早課。明一便是其中的一個小和尚,另一個小和尚法號明二,兩人是同一天入門,來自同一個村子。
卯時,初夏的天空已經大亮了,白雲掩映着紅日。
寺內鐘聲長鳴,悠遠清幽。
蘇紫估摸着這才五點多鐘,她被明一叫醒了,打着哈欠跟在他後面。
明一見她這樣懶散,小臉繃出了嚴肅神情,“蘇姐姐,師兄們正在上早課,我們得趕快把早飯做了。”
蘇紫揉了揉眼睛,聲音仍透着睡意未散的慵懶,“好,好,我知道了。”
廚房裡明二已經在揉麪團做饅頭了,他是個瘦瘦的雙眼清亮的小和尚,見了他們進來,擡頭笑得乖巧,“明一好,姐姐好。”
蘇紫道:“嗯,你也好,我要做什麼?”
明一站在桌案邊,指着一旁已經揉好的麪糰道:“蘇姐姐,你把饅頭捏好,我去淘米做粥。”頓了下,他有點疑慮地看她,“你會麼?”
蘇紫一掌拍在桌上,激起一層白色粉末,她笑道:“會麼?你也太小瞧我了,今兒我就讓你們瞧瞧我的手藝!”
明二微笑,“姐姐很厲害。”
明一見她已經在動手捏饅頭,便折身去拿了木盆淘米,道:“厲害什麼呀,捏個饅頭還當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兒了!”
三人各自做事,忽然,明一不經意地瞥了眼桌上的饅頭,微微張大了嘴,他也不確定那是否還能稱爲饅頭了。
麪糰捏成了小動物和花朵的形狀,有小白鼠,小貓,小老虎,小獅子,花朵的形狀也是千姿百態。
明一被它的好看驚呆了片刻,忽而急道:“完了,完了,已經要準備蒸饅頭了,你居然一個也沒做!”
蘇紫雙手託着個小白鼠,放在他眼皮底下,笑道:“這樣子也是饅頭啊,只不過要比尋常饅頭可愛些,好看些,迷人些。”
明一想了下,“好像是這樣。可是,寺廟不能吃葷。”
蘇紫沾了麪粉的手在他臉上颳了下,留下一道白痕,“傻!看清了,這是麪粉做的老鼠,又不是真的!”
明一覺着有些不妥,然而也並無時間重做,趕緊將它們放入蒸籠裡。
蘇紫蹲在水盆裡洗水,見明二走出去了,便問,“這是已經完事兒了?可以走了?”
明一蹙着小眉頭,“明二是去山後的小溪打水了。”
蘇紫道:“我看你們寺裡不是有古井麼?幹嘛要跑到後山打水?”
明一道:“明二打的水是用來泡茶的,泡茶唯有用山澗的流水方纔更清香。”
蘇紫點點頭,走到他旁邊,笑道:“你也陪他一起去打水,燒火麼,我一個人就行啦!”
明二一個人打水是要跑好幾趟才能將水缸灌滿,明一想了下,讓蘇紫坐着燒火,他看了會兒,見她的確是會燒火,便放了心,“饅頭蒸好以後自然會有上院的師兄來取,你只負責守着就好。”
蘇紫道:“行了,我知道啦,快去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