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蘇紫趴在桌上寫信,她不能與他們當面道別了,書信也只能託慕楓轉交了。在她看來,慕楓就是個呆子,她若不讓他提前拆開信,他是碰也不會碰一下的。
一共寫了三封信。皇后、太子、慕邵楚與其他兩位皇子各得了一封信。給皇后他們的書信是尋常的告別以及祝福的話語,唯有太子的信讓她廢了好幾張紙,想了許久才寫成。
信中,她把自己只拿當他當兄長以及不能做夫妻之類的話說了,又提及厭倦了宮中生活,她渴望自由了。後邊兒又寫了些祝福他與華煙的話,最後一句結尾語她想了許久,寫的是:三哥,素日你比誰都疼我,只當最後疼我一次,成全我的自由。勿尋,勿念,紫兒留。
見深夜還亮着光,小玉在門外問,“公主,半夜了,怎的還不睡?”
蘇紫吹了吹散着墨香的信紙,一面答道:“我喝杯水便睡了。”
收好三封信,藏於書架最上面的一本書裡面,蘇紫熄了燭火上牀睡覺。
***
掌管庫房鑰匙的是小玉,蘇紫要買什麼用什麼皆是直接告訴她去取,要瞞着她收拾細軟首飾不太容易。蘇紫記起小玉家住在京城郊外的一個村子,只剩下一位七十來歲的老孃與她打獵的大哥住在那兒,若說是有人傳信她老孃病了要她回去,如此便可支開小玉幾天,她失蹤的事也不會有人怪罪小玉失責。
次日,清早起來,蘇紫先借口想清點庫房以便日後出嫁使用要來了鑰匙,小玉不疑有它,將鑰匙交給了蘇紫。蘇紫說是要在附近走走,沒讓人跟着,不一會兒便回來了。
她坐在椅子上,招手喚小玉過來,道:“小玉,我在外面碰上了個太監,說是你娘病了,好像還挺嚴重的,你得回去看看纔是。”
小玉神色變了,忽而又疑惑,“我娘病了,宮中太監怎麼知道?”
蘇紫胡謅道:“那太監是負責出宮買辦的,似乎是認識你大哥,在街上偶爾聊了幾句。”
關心則亂,小玉也沒細想,蘇紫給了她五十兩銀子,讓翠兒陪着她一道出宮,並且要她多陪陪她娘再回來。
小玉感激再三,扣了三個頭,卻隻身一人奉公主的口諭出宮去了,死活不要翠兒相陪,怕公主身邊缺人照顧,也就翠兒還能讓她省些心。
蘇紫想着翠兒要粗心蠢笨許多,也就不在意了。
蘇紫深夜去了庫房挑了些值錢首飾,裝了幾疊銀票,大約足夠好幾年的生活費,衣裳之類的須得出宮置辦,宮內的是用不上了。是以她的包袱重量雖足,外形卻還挺小,容易遮掩。明月宮竟也無人察覺。
在離宮的前一天,蘇紫去了東宮,她沒有留信給華煙,終是到了與她無話可說的地步,卻也仍想與她見上一面,畢竟華煙是她這輩子的第一個朋友。
與初次相關的人與事大約總是令人留戀珍視的,蘇紫對於華煙也有着這樣的情緒,她沒有忘記初相遇時,那位看似冷淡高傲實則單純明朗的少女。
華煙見了她,便拉着她一同逗弄小
嬰兒,見嬰兒着實玉雪可愛,蘇紫笑問,“小侄子可有名兒了?”
華煙搖搖頭,眉眼隱約透出幾分憎惡,“也不知四皇子是怎麼想的,明裡暗裡地擠兌太子,皇上又偏還寵着他,太子在朝堂上忙着什麼,我也不懂,只是若沒有四皇子,太子也不至於忙成這樣,連孩子的名兒也沒心思取。”
慕邵楚這樣做的原因,蘇紫也隱約有幾分揣測,便轉了話題,道:“想來是三哥自己忙着政事不願休息,與旁人無關罷,他若是有心休息,怎麼也是可以抽出時間的。”
華煙笑容忽而有點冷,“正是呢,一遇上阿紫的事兒,天大的事兒,他也不管了,時間可多的是呢!”
蘇紫沒有答言。
華煙卻又是嫣然一笑,“瞧,我不過開個玩笑,阿紫就給我擺臉色看了,若你真成了太子妃,我豈不是連站的地兒也沒了?”
“煙煙,我沒有想過與你爭。”蘇紫蹙眉看她,“我知道你與後宮那些娘娘走得近了,或許聽了她們什麼話,又見我與太子關係親近,便生了妒意。”
華煙淡淡道:“阿紫,早在我嫁給太子之前,你便是定下的太子妃,我怎麼會嫉妒你與太子親近,這是理所應當的。”
蘇紫嘆氣,“我知道人不可能換了環境還無絲毫變化,但我總是希望你越變越好的,或許你已經不清醒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
華煙道:“我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笑着拉起蘇紫的手,“好了,以後我們便是姐妹,以前你帶我認東宮的路,雖然你認識路,但也讓我領着你走一次可好?”
蘇紫看着她含笑的容顏,點了頭,若是當作重溫過往也好,明兒她便再也不回這個牢籠了。
華煙笑靨更深了。
兩人沿着兩年前走過的舊路又走了一遍,經過竹林時,華煙便停了腳步,回頭笑道:“時間過得可真快,當時你還在這裡說要幫我與太子圓房,如今我卻連孩子也生了。”
兩人情誼不復往日,她忽然提起這個話題,蘇紫難免有幾分尷尬,“不過是小孩子的胡話,別提了罷。”
華煙笑靨如花,“可是我卻怎麼忘不了呢,第一次圓房時太子說他愛我。”她含笑的目光定定地望着蘇紫,“那次他醉了,許久以後,大約是嫌我纏着他了,他才說出真相。”
蘇紫不願再聽下去,她往竹林裡走,華煙的聲音帶着笑卻有幾分陰魂不散的意味,“他說他愛的是你,醉酒後看的人是你,想的人是你,對我做的一切全是對你想做而不敢的。”
蘇紫腳步止住,華煙的人如她聲音一般追了上來,扯住了她的手腕,目光咄咄逼人,“他把你當成仙女一樣供着,就連親你也彷彿是一種褻瀆。而我……我卻只是他腳下的泥,你知道麼?他說我們是雲泥之別……”
蘇紫閉上眼,“煙煙,你失態了,別讓我們變成這樣好麼?”
華煙冷笑,“不然還能怎樣呢?朋友麼?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要如何才能在一起做朋友?你能讓他將你從神壇上
摔入塵土麼?你能讓他像愛你一樣愛我麼?”
“這些……”蘇紫深吸一口氣,凝視她,“我都做不到,因爲決定權都不在於我。”
華煙帶着嘲弄的笑看她,“你當然做不到,你就要與他成親了,他就要得償所願了,他的小仙女將永遠是他的了,你以爲他還會記得我?”
蘇紫忍住了她會離開之類的話,道:“你放心,他不會離開你的,到時候……總之,煙煙,我總是希望你好的,自己珍重吧!”
華煙道:“這是要與我劃清界限的意思了?”
蘇紫已經後悔過來這一趟,原本的懷念徹底變成了噁心,像是有一層腐朽的腥臭的水腐蝕掉了過往的美好,連回憶也只覺得難受更甚。
華煙緊緊挽着蘇紫的手,含着笑與她一道往回走,不理會蘇紫告辭的話。待走到了階梯前,蘇紫不知這是如何發生的,她反應過來時,身旁的華煙已經摔下了石階。
她身下的血漸漸流淌出來,蘇紫覺着那鮮豔的紅色彷彿漸漸成了一灘腐朽的腥臭的黑水,她忽然一陣反胃,頭也疼得厲害。
宮女們的驚呼聲此起彼伏,太子也很快過來了,他抱起了華煙從呆立的蘇紫身旁擦肩而過,掠過一陣寒涼的風。
蘇紫緩緩轉動視線,可那團黑色的散發着惡臭的水卻彷彿在朝她惡意地笑着,她有點耳鳴了,聽見宮女道:“公主,別站在這兒了,您看來有些不好,奴婢扶您進屋裡坐着罷。”
蘇紫卻是伸手指着地上的血,“快把它掃乾淨,你們打掃院子也太不經心了,那麼髒的黑水也沒注意到?”
宮女怔了一怔,“公主,那、那是側妃娘娘小產流的血水,不是黑的啊!”
蘇紫意識混沌起來,方纔那一幕卻像是慢鏡頭般清晰起來,華煙鬆開了她的手,退了半步,腳下落空,這才跌了下去,血流了一地,華煙卻在倒在血中對她笑了。
蘇紫閉上眼,忽然向後倒去,宮女忙抱住了她的腰,驚叫道:“不好了,快來人,公主暈倒了!”
蘇紫醒來時已經回到了明月宮,她的牀前坐着皇后,而太子則站在一旁。
皇后面色難看,看蘇紫的目光有些失望,“阿紫,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不是說你與華側妃情同姐妹麼,你爲何要推她,爲何要害她小產?”
蘇紫愣了片刻,方是回憶起之前的事兒,她臉色微白,“她、她說是我推的她麼?”
此時,太子低沉的聲音響起,“她說讓我們別怪你,是她自己跌下去的。”
蘇紫淡淡道:“是麼,若我說事實就是這樣,你們信麼?”
太子看着她的眼神複雜,卻沒有開口。
皇后卻嘆道:“阿紫,這一次便算了,你以後是要做太子妃的,何必將這些妾放在眼裡,阿雲也是從小便待你好,你還有何不足?別失了自己的身份,你得學着如何做一個太子妃,有不懂的便來問姑姑,別像這樣衝動了。”
蘇紫低下頭,她想,離開的決定真是再正確沒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