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紫的右手傷得較重,碎片渣滓硌進了手心裡邊,若不取出來便沒法上藥。替她挑碎片的是個七十左右的老大夫,聽說是極有名望的醫學大家。
老大夫拿着小鑷子的手還在抖着,老眼昏花地眯起,低頭瞧了半晌,大抵還在看碎片兒在哪裡。
“還是我來罷。”清柏站在牀畔,忽然道。
老大夫如釋重負,乾枯的手抹了抹頭上的汗水,起身讓開,一面將小鑷子呈給清柏,道:“公子留心細看,一定要將碎片全部挑出來。”
清柏在牀沿上坐下,目光微擡,眼神深邃,道:“阿紫,疼的話便說一聲。”
蘇紫抿着脣,有些冷淡的模樣。
她的手擱在他的腿上,流出的血便侵染了他的衣衫,恰似一朵白蓮緩緩地開成了紅花。
清柏倒也未在意,他微垂着頭,目光專注,表情平淡。
他的動作雖輕,說不疼卻也是假的。蘇紫又疼又氣,表情更顯清冷,緊抿的脣微顯出淡淡的蒼白。
大約又過了半盞茶工夫,清柏將小鑷子擱在一旁的盤內,託着她的手在明亮的光線裡看了一回,方纔站起身,道:“可以了,勞煩大夫替她上藥罷。”
不一會兒,大夫開了藥方,便提着藥箱出來了,他在廊檐上站着,便看見秦家的幾人站在院子裡。
他心裡倒暗自納罕,屋裡是何等尊貴人物,何以將軍與夫人要在外邊等候呢?
秦將軍吩咐了管家拿着診金送大夫出去。
秦夫人微帶不悅道:“怎的這樣不小心?果真是金枝玉葉啊!”
淑妃早已滿肚子的憋悶委屈了,皇上說什麼看病要安靜,便不許人進去,怎麼他自己也留在裡邊呢?何況,不過是一點點小傷,說什麼病人也真誇張!顯見的是皇上想與她獨處的託詞罷!
聽了母親的話,她便冷笑道:“什麼不小心?說不定人家就是想讓人憐憫她,心疼她呢!”
秦初心急地想進屋去瞧瞧,卻又礙於不好行於父母之前,便站着等他們。他對妹妹的話感到幾分厭惡,不禁責備道:“晗兒,不要胡說八道,她是你嫂子。”
秦雨晗更覺委屈憤怒,她微紅了眼圈,側頭去望自己的母親,“娘,你看大哥竟然吼我!”
秦夫人橫了秦初一眼,心疼地摟住了秦雨晗的肩膀,道:“阿初,你變成什麼樣了?妹妹也要欺負麼?”
秦初有些無奈,“娘,我並沒有那樣的意思啊。”
秦將軍蹙了蹙眉,道:“行了,既然沒有事情,我便先走了。”他轉頭看着夫人,“你陪着他們進去看看罷,不要擺出難看的樣子來,如今她到底也算是我們秦家人了。”
秦夫人瞥了眼丈夫離開的背影,嘀咕道:“這算什麼秦家人?又不住在家裡,又不侍奉公婆!”
縱然心內甚是不喜這位公主兒媳婦,秦夫人進了屋裡,面上卻仍是得擠出虛僞的假笑來,先是嘆息着瞧了一番她的手,又拿出長輩的款來責備她,“公主,你如今也是有身子的人了,怎能還像個孩子似的磕磕碰碰呢?你這
樣不小心,難保不會出什麼意外,我看在孩子出生以前,還是搬過來住的好。”
蘇紫心情悵惘地垂着眼瞼,秦夫人的話壓根沒飄入她的耳中,她有些茫然,有些煩躁,不知該怎樣辦纔好了。若是清柏一定要下旨讓她和離,她自是又得被太后接回宮了,那樣的結果太可怕。
清柏卻並不知她的想法,只看見她被秦夫人訓得有些可憐,連一聲反駁的話也說不出。
他微微不悅地道:“秦夫人,不關阿紫的事情,是朕推了她。”
衆人驚訝了。
秦初握緊了拳頭,胸口微微急促地起伏,一種隱忍未發的怒意令他感到格外痛苦。
淑妃卻覺怒意頓消,脣角難掩高興的笑意。
秦夫人則只是感到震驚罷了,她怔了怔,道:“皇上爲何要這樣做?”
蘇紫忽然擡起頭,正對上了他望過來的目光,深邃無底,眸光叵測。
他……他是要說出來麼?
她有點心跳加快,目光帶了警示的意味瞪着他,彷彿他若敢說些什麼,她便能與他拼命。
不知爲何,清柏竟只覺好笑,他輕咳一聲,緩緩道:“這個麼……”他將目光移至秦夫人面上,“朕想沒有必要說出來,是一個秘密。”
蘇紫幾乎想跳起來捂住他的嘴。
一個秘密?這比說出真相更令人遐思啊!
果然,其餘人的臉色皆變化了。
秦初面色鐵青地盯着地面。
“什麼秘密?”淑妃忍不住吃驚地道,“皇上,你告訴我嘛!”
清柏淡淡看了她一眼,卻讓她的心開始發涼。
秦夫人心底也有點疑心,卻也曉得問不出結果,又見皇帝似乎不悅,忙道:“皇上,這會兒已太晚了,午膳已在上房裡擺下了,請先移步過去用膳罷。”
“也好。”清柏淡淡道,他低頭看了看蘇紫,問,“阿紫,你要一起麼?”
“不必了。”蘇紫冷然地答。
擔心她得罪皇帝而連累自己,秦夫人忙訕笑道:“公主的手不方便,皇上不必等她了,待會兒讓芊芊過來伺候她吃了也就罷了。”
清柏便與淑妃一道往門外走了,身後還傳來秦夫人微惱的聲音,“阿初,你還在這裡做什麼?”
清柏的腳步頓了頓,聽見男人溫和的聲音,“娘,你先過去罷,我在這裡陪着公主。”
眸光暗了暗,清柏跨過了門檻,秦夫人已從後面追上來。
秦初慢慢地走過去,在牀沿上坐下,目光晦澀地望着蘇紫,遲疑地道:“公主,你可還好?”
蘇紫嘆了口氣,“怕是好不了。”
秦初臉色微變,低頭去看她的手,似乎想要碰觸,卻又怕弄疼她般收回手,道:“還很疼?”
蘇紫搖搖頭,道:“他並不信孩子是你的。”
瞧着她微蹙的眉,他忍不住道:“我信!”
她微微愣了,“你?”
秦初帶了點安撫的口吻道:“皇上信不信本也不大重要。只要其他人都知道,你
有了我的孩子,這樣便好。”
蘇紫這才領會他的意思,望着他的眼睛,道:“話也不是這樣說。他若不信,便不會輕易放任我們這樣瞞天過海,他一定有法子拆穿我們,那時才真的會成爲笑柄,並且也沒有好的結果。”
秦初並不擔心,微微笑了,道:“公主也把皇上想得太神通廣大了,我們本是夫妻,誰會懷疑你的孩子不是我的?他一個局外人說的話,也不會有人相信罷。”
蘇紫不以爲然地道:“不信麼?你忘了方纔他說的秘密?你娘不是已在暗暗疑心些什麼了?還有你妹妹的臉色,簡直快要燒起來!”
“那……”秦初也有些難以自圓其說了,含糊地道,“總歸是沒有證據的事情,也就僅是疑心而已了。”
見他還這樣樂觀,蘇紫忍不住道:“還有件事情,他似乎有下旨的意思。”
“下什麼旨?”他的心猛地一跳。
“和離。”蘇紫道。
“這絕不會!”秦初稍微提高了聲音,“無論怎麼樣,無端地拆散一對夫妻,這是辦不到的罷?”
“辦得到。”蘇紫的聲音有些疲憊,“素雲姑娘不是有了身孕麼?”
秦初忽然沉默了,臉上閃過一些愧色,好半晌,他方緩緩道:“這件事情是我不好,可也沒有道理就因爲這事要讓我們和離。”
“你想不到這算是抗旨不尊麼?”蘇紫提醒道。
秦初怔了怔,目光有些迷惑地看向她,苦笑道:“上次在太后宮裡,皇上確然不許我和素雲成親,可我也照辦了不是麼?”
“是,你照辦了。”蘇紫深吸一口氣,目光直視着他,“可你大約會錯了意思,原本太后與皇上是要你將素雲送走,不再有半點關係的。”
如忽然被人敲了一棍,秦初有些恍惚地看着她,“我知道,但……我沒做到。”
兩個人彼此相對無言,一籌莫展了。
窗下忽然響起了腳步聲,秦初如夢初醒般看向門口,一個淺黃色衣裳的少女提着食盒進來了,臉上還帶着清淺的笑意。
“奴婢見過公主、駙馬爺。”芊芊俯身行禮。
“起來罷。”蘇紫掀開了被子,下了牀,卻見秦初伸手要扶她,她笑了,“我傷的是手,不是腳。”
秦初還有些恍惚似的,他點了點頭,便拉開一張椅子讓她坐了,道:“那麼我餵你吃飯罷?”
芊芊已盛了兩碗白米飯擱在桌上,聞言,微微笑道:“駙馬爺,您也沒吃飯啊,奴婢來伺候公主好了。”
“我?”秦初悵然地垂首,“我怎麼還吃得下啊!”
他的手忽然被人握住,他驚訝地擡起頭,看見蘇紫脣角鎮定的淡笑,她道:“車到山前必有路,我比你更要擔心,可也得好好吃飯,否則哪兒有力氣來應付呢?”
秦初彷彿又有了希望似的,他看了她一眼,道:“公主,你說得對。”
他端起了碗,夾了些菜,很快地便吃完了一碗飯。實際依舊是沒有胃口的,可他不能夠表現出來,他不願意令公主失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