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剛過,宮裡便打發了人來接蘇紫回宮。蘇紫坐的是一輛馬車,沐若騎馬隨行左右。行至宮門口,沐若便下了馬,領着蘇紫至乾清宮面聖。
皇帝卻並不在乾清宮,他去了合歡宮,這段時日合歡美人聖寵正隆。安公公按着皇帝的吩咐,將賜婚的聖旨唸了,交給了蘇紫,並且含着笑意恭喜她,“公主大喜了。”
蘇紫像是拿着燙手山芋般掂着聖旨,皮笑肉不笑地道:“那麼我可以回去了罷?”
慕邵楚所言的法子,她覺着不太靠譜,事情來得太倉促,她須得獨自靜靜地想一想。
安公公道:“公主,皇后娘娘交代了,讓您見過皇上便過去一趟。”
蘇紫只得又往皇后宮裡去了。路上她便想着大抵可以與皇后談一談,事情或者還可有轉機。她琢磨了好些話來爲自己開脫掉婚事,然而卻是一句話也沒能用得上。
皇后召見的並不止她一個人。同是今日被賜婚的清柏與秦三小姐也在這裡,至於她的準駙馬秦大少爺也是來了的。
蘇紫在秦初身旁的位置坐了,秦初對她不慍不火地微笑,她抿了抿脣,轉開目光,對面坐着的是秦三小姐,她便更升起了幾分厭惡的情緒來。
皇后召見四人也是有着自己的用意。她對自家侄女是頗爲疼愛的,雲南王的世子是她親自給侄女選的,世子卻當衆拒了婚,她覺着很對不起侄女,怕傷了侄女的心。她便想看一看這位秦少爺是否真心待侄女,她決定不能再看走了眼。
自然,爲了不顯得她偏疼侄女,她便也將清柏這一對兒請了來。
蘇紫見皇后沒有說話,卻只顧用一雙鳳目打量着自己與秦初,她能從那雙笑意愈來愈深的眼睛裡看出滿意來,也就更說明要讓皇后幫她怕是不大容易了。
她有些不能忍受這種目光了,便咳了一聲,道:“姑姑,怎麼坐了大半天也沒個茶呢?”
皇后點染了鳳尾花的長指甲點了點額心,微含了幾分親切的笑意,道:“瞧瞧,本宮一高興便忘了。”她轉頭吩咐,“墨色,將前日進貢來的茶葉沏了來罷。”
墨色便應了一聲,掀開簾子出去了。
皇后微微責備地道:“阿紫丫頭就是饞嘴!你看看人家秦姑娘哪兒像你這樣伸手要茶喝?”
秦雨晗覺着自己是被稱讚了,卻未聽出皇后對蘇紫的寵溺,她得意地瞥了眼蘇紫,笑道:“娘娘,臣女只是不敢忘了禮數。”
蘇紫拖長了聲氣,道:“是嘛,我就是沒禮數了,姑姑的茶,我也不敢喝了。”她撇了撇嘴,“姑姑該給秦姑娘喝纔是,她馬上就要嫁進了宮裡,宮裡的茶自然就她配喝了。”
這時,墨色領着幾個丫頭子奉上了茶,又默默地退下了。
皇后笑了笑,“這話倒也是。”她微笑着看清柏,“小七,你們的婚事,本宮自會給你們操辦得風風光光,若缺了什麼,也只管來告訴本宮,知道麼?”
清柏微擡眼皮,看了眼皇后,點了點頭,神色卻是極淡的。
蘇紫有些氣悶地端起茶杯,她正要往脣邊送,卻忽然有一隻有力的手拉住了她的手腕,接着便聽見低沉穩重的聲音,“公主,茶太燙了,冷一冷再喝罷。”
秦初這樣說了,蘇紫卻當他是故意在皇后面前做戲,便道:“不用你管。”
,她看了眼熱氣騰騰的茶水,便端在手裡也不喝了。
秦初出身將門世家,渾身透着一股英武氣息,加之世家公子的良好修養,便給了人極沉穩踏實的感覺,皇后又見他這樣體貼細心,便笑着道:“秦公子,阿紫就是有些任性,你要多包容她纔是。”
秦初面上沒有笑影兒,正正經經地道:“公主很討人喜歡,我自然好好待她的。”
他的神情看不出半分是敷衍皇后的話,倒像是出自真心地喜歡蘇紫了。
皇后覺着整顆心放下了,她點點頭,“這樣就好。”
清柏淡淡地看了眼秦初,便又低垂了眼皮,彷彿若有所思的模樣。
蘇紫有些愕然地瞪着秦初,他看起來沉穩成熟,沒想到竟是如此虛僞麼?他明明恨她恨得要死,到底是怎麼昧着良心說出這一番話來的?
皇后留着他們說了會兒話,便命人送了他們出來。秦初極有紳士風度地要送她回宮,蘇紫沒有拒絕,兩個人一路沉默着,走到了明月宮不遠處,蘇紫便在一顆梅花樹底下停了步子。
秦初並不愛笑,臉上時常帶着幾分不苟言笑的正經,他卻勉強地笑着問她,“公主,怎麼不走了?”
蘇紫不打算與他虛以逶迤,盯着他的眼睛,道:“秦公子,你存着什麼樣的心思,我也知道,你不用在這兒裝了,你不累,我也會累!”
秦初斂了笑,道:“是麼?公主知道什麼?”
蘇紫的右手撫着梅花樹幹上的紋絡,緩緩道:“你是不是想報仇?”
她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他是個有些將士正氣的世家公子,謊言與虛僞並不適合他,他的眼神很直白地告訴她,他恨她。
寒風吹落了片片梅花,如霧氣般散落在兩人之間,氤氳出幾分惑人的冷香。
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
秦初的臉色慢慢地變了,變得陰沉而冷漠,他一拳打在了樹幹上,震落了的花瓣紛紛墜落在她的發上、裙上,她的視線被花瓣阻擋的瞬間,他卻粗魯地按住了她的肩膀,將她用力地抵在了樹上。
後背被撞得一疼,蘇紫臉色微白了,擡眼看他時,他的神色卻嚇得她一時沒能說出話來。
秦初神情可怕地盯着她,有力而修長的手指掐住了她的下顎,道:“越是美的姑娘便越是會害人。你以爲,我會爲了報仇娶一個禍水回家?”他冷冷一笑,“就算報仇,找你又算什麼?”
聽來他是既不願娶她,也不屑找她報仇,她努力地想勸服他,“那麼你就沒有必要娶我了嘛!既然你覺着美人會害人,那麼大可以去尋不會害人的姑娘呀!”她望着他的臉,“要不我幫你尋這樣兒單純善良的姑娘?”
秦初卻有些怔然地看着她,默然半晌,他沉聲道:“你不必多想,我說了會娶你便絕不食言。”
“可是……”蘇紫愕然了。
秦初看着她,正經道:“儘管我不大喜歡你,但我也不會去害你,你不必擔心嫁給我會過得不好。”
蘇紫看出他似乎有什麼非娶她不可的理由,便也不費脣舌勸他了,木然地一笑,“那我該謝謝你?”
秦初收回了壓住她肩膀的手,理了理衣裳,說了兩字“不必”,他便朝着來路返回了。蘇紫伸手揉了揉肩膀,瞪着他的背影,氣憤地跺了跺腳,“
你娶我就得嫁?滾一邊兒玩去!”
此時,卻有一道聲音從樹頂上傳下來。
“阿紫。”
她嚇了一跳,還沒擡頭看,樹上的人便已一躍而下,站定在了她的面前,帶起了一陣冷風,風吹起他的墨發,他的白袍也微微撩動。
“你……你怎麼在這裡?”蘇紫失聲道。
“想事情。”清柏神色淡然地回答。
“你想事情要跑到樹上去麼?”蘇紫仰頭看了看一旁聳入雲霄的大樹。
“是。”他簡練地道。
“那麼我和秦初的話,你都聽見了?”蘇紫覺着了幾分難堪,她又道,“你怎麼老愛偷聽人說話?”
清柏淡淡地看她,“聽見了。”他微微挑了挑脣角,極淡極冷,“想娶你的人倒是不少。阿紫是要和蘇祁私奔,還是嫁給秦初?”
蘇紫覺着他在嘲笑她,便瞪了他一眼,“不關你的事!”
清柏伸手摘落了她發上的一片梅花,拈在手裡看了看,淡淡道:“也不全然無關罷!”
“什麼?”蘇紫心跳快了些,訝異地問。
清柏道:“這次你的婚事也算是與我有關,你若真不願嫁他,我會幫你。”
“你?”蘇紫蹙起了兩道細眉,“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清柏看了她一眼,道:“秦初極爲疼愛妹妹,秦三小姐嫁給我,他不放心,他知道我並不真心對她妹妹。”
“你不喜歡秦三小姐?”蘇紫打斷了他的話,“那麼你爲何要娶她?”
清柏沉默了片刻,道:“這個,你不必管。”
蘇紫咬了咬脣,有些被他冷淡的態度刺疼了心,她也冷冷道:“我也不稀罕管。”
清柏並不理會她是否生氣,淡淡道:“他娶你便是爲了牽制我,好讓我不能傷害到他妹妹。”
蘇紫心頭一跳,望着他漆黑深邃的眼睛,忽然生出了幾分慌亂的感覺,“我、我和你又沒關係,他怎麼會想到用我牽制你?”
清柏卻鎮定冷靜地看着她,將她的神色收入眼底,半晌,方緩緩道:“太子待你好,這不是衆人皆知的麼?你該知道,我或許不會顧慮你,卻不能不顧慮太子的想法。”
又是一陣寒風捲着落花吹過了。蘇紫覺着有幾分冷,她抿了抿脣,莫名生出了幾分憤怒的情緒,她冷笑着,道:“是麼,那你要怎樣幫我呢?”
清柏眼底情緒有些複雜地看了她一眼,頓了頓,便又恢復了清明的淡然,道:“你去見合歡,她自有法子幫你。”
蘇紫微怔了一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說的是合歡宮的合歡美人?”
清柏頷首。
蘇紫探究地看着他,冷笑,“你叫得好親熱!她是你父皇的妃子,又不是你的妃子!”
清柏卻半點沒有慌張,冷靜地看着她,半晌,緩緩道:“你吃醋?”
“鬼才吃醋!”蘇紫像是被踩到了痛腳般叫道,“我又不是秦雨晗,你別以爲誰都喜歡你!你不過就是個沒權沒勢的皇子而已!”
蘇紫發泄般說完,便也不看他一眼,急急地往明月宮去了。
清柏卻淡淡地笑了,望着蒼茫的天空,自語道:“她也是這樣看我的麼……”他又微微搖頭一笑,“她不會,只是我氣到她了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