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二章 去意漸堅

杏兒是個很單純的女子,哪怕在掖庭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掙扎求生過,但她的心裡卻仍然充滿了陽光,整個人都是樂觀開朗的,有點呆萌嬌憨的味道。

如果在武氏的心裡將所有認識的人排個名次的話,她的生母和親姐妹暫且不論,在她心裡覺得最有價值的人,李素無疑排名第一,這是無可爭論的,若論她最敬畏同時也最忌憚的排名,……不好意思,李素還是第一,這個,也是無可爭論的,因爲自打認識李素那天起,武氏就被李素時時刻刻碾壓着,以至於如今武氏的心理都有了陰影,面積無窮大。

對武氏來說,李素的存在像一座巍峨的山,一眼似乎能看到巔巒,但令她沮喪的是,無論怎樣努力,這座山她一生都無法攀越,更遑論征服,在李素面前,武氏再多的謀略,再多的智計,全是枉費,他只淡淡的一記眼神,似乎已看穿了她的心肝脾肺腎。

如此恐怖的一個存在,李素在武氏心裡的各項排名自然是毫無爭議的第一了。

相比之下,杏兒在武氏心中卻佔着一個非常特殊的位置。

一個不起眼的小丫頭,憨憨傻傻的,毫無心機城府,當初在掖庭時苦苦掙扎,與武氏二女相依爲命,互相保護,終於熬過了最艱困的日子。

這樣一個小丫頭,不知不覺間卻在武氏心中佔據了非常重要的位置。

有時候武氏甚至很羨慕她,因爲她從始至終的單純,無論艱困還是奢逸的環境,杏兒似乎從未改變過秉性,一如當初般純潔樂觀。

連武氏自己都不明白,爲何對這個小丫頭青眼相看,以前將她帶出掖庭或許只是出自憐憫,到如今,她已將杏兒當成了親妹妹,發自心底的想去保護她。

也許,杏兒擁有的東西,是她已徹底失去的吧。

涇水河邊,武氏單手托腮,靜靜注視着河面,杏兒安靜地陪在她身邊,一雙未經世事的清澈大眼卻在靜靜地注視着她。

幽幽一聲輕嘆,武氏回過神,轉頭卻見杏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武氏不由笑了。

“你直瞪瞪的看着我作甚?”

杏兒沒笑,小臉浮上幾許憂色:“武姐姐,你有心事?”

武氏笑容漸斂:“你怎麼看出來的?”

“杏兒早看出來了,尤其是最近,武姐姐愁容不展,……姐姐莫非被李公爺責罵了?”

武氏強笑道:“莫瞎說,李公爺脾性溫和,從來不責罵別人的,對家裡的下人都客氣得緊,人家雖是農戶出身,可涵養氣度卻像是世家門閥裡教養出來的謙謙君子呢。”

“若非李公爺責罵,武姐姐爲何心事重重的樣子?”

武氏沉默許久,方道:“杏兒,在我心裡,一直將你當成了親妹妹,有些話我不能對別人說,但我不能瞞着你。”

杏兒被武氏突如其來的鄭重態度嚇到了,發呆片刻後,吃吃地道:“武姐姐想說什麼?杏兒或許沒本事,幫不到姐姐的忙,但杏兒可以發誓,武姐姐對我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泄露出去。”

武氏輕笑道:“沒那麼嚴重,其實……就是有些說不上是對或是錯的念頭。”

“杏兒,咱們從掖庭出來到現在,有兩年多了吧?這兩年,你過得如何?”

杏兒笑道:“挺好呀,不論是東宮公主殿下的道觀,還是李公爺府上,杏兒都過得挺好,不愁吃穿,也不擔心被打罵呵斥,大家對杏兒都挺好的,我常常在想呀,這樣的日子若能一輩子過下去,杏兒死也無憾了。”

武氏擡手揉了揉她的頭,笑道:“杏兒,你在我眼裡,像一塊無瑕的美玉,單純又善良,有時候我真恨不得和你換一下人生呢,如果……我也能似你這般知足又善良,想必如今的日子,我一定過得非常滿足吧。”

杏兒不解地看着她,訥訥道:“武姐姐,你對如今的日子難道……不滿足?”

武氏幽然嘆道:“我自小與你的經歷不同,你知道我是國公府出身,儘管我父親死後,國公府家道中落,但我父親畢竟是從龍舊臣,我也算是權貴兒女,後來父親去世,同父異母的兄長將我母親和姐妹趕出家門,從此流離失所,家境貧寒,我不得已入宮,那一年,我一腳踏進太極宮時,一心想的是如何在宮中出人頭地,如何爭得陛下的寵愛,教我母親揚眉吐氣,不再爲生計發愁,今生還能母憑女貴,好好再風光一回……”

“後來,我憑美貌和手段,果真讓陛下對我另眼相看,被陛下封爲才人,留在身邊隨侍,那一年,是我最風光的一年,甚至連陪伴陛下多年的四妃都主動與我結交,一朝得志,輕狂無忌,那時的我,沉醉在陛下獨寵的假象裡,甚至一度以爲久懸未立的正宮皇后之位我都有希望問鼎,於是愈發倨傲放肆起來……”

“結果,有一天,無端端的忽然一道聖旨下來,我莫名其妙被打入掖庭,從萬人逢迎的武才人,一夜之間變成了自身難保的武氏罪婦……剛入掖庭的日子,我簡直萬念俱灰,怎麼想都想不明白,我究竟做錯了什麼,爲何陛下忽然翻臉,以往對我的寵愛瞬間消逝殆盡,後來我才漸漸體會到,我終究太不曉事,太狷狂了,在暗流詭譎的太極宮裡,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人才活得最長久,像我這種一朝得志便狂妄放肆的人,往往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再後來,你也知道了,東陽公主身邊的綠柳將咱們救出了掖庭,幾次暗中揣度打聽之後,我才知道,真正救咱們的人是李公爺,老實說,我到現在都沒想明白,李公爺從哪裡聽說了我,爲何對我的事如此熟悉,爲何甘冒風險救我這個對他而言毫無價值的掖庭罪婦,太多的事情想不明白,但並不妨礙我將李公爺視爲恩人……”

武氏眼中漸漸泛起迷離之色,幽幽嘆道:“杏兒,不瞞你說,剛認識李公爺時,我對他……懷着一些不好的心思,我……甚至悄悄勾引過他。”

杏兒瞪大了眼,吃驚地看着她:“勾……引?”

武氏苦澀一笑,道:“事實上,我太高看自己了,也太低估李公爺了,我以爲憑我的美貌,只消在他手心輕輕那麼一撓,李公爺便會爲我神魂顛倒,只可惜我看錯了他,他不但沒被我勾引,反而對我心生反感,從此以後,對我愈發疏離冷淡,杏兒,你知道麼,咱們能從道觀還俗進李家當丫鬟,不是李公爺對我多麼喜愛,而是我與他做了一筆交易,那時李公爺的丈人身陷冤獄,我爲李公爺出了個主意,李公爺未納,但還是被我的誠意打動,這纔將我們從道觀要出來,讓咱們成爲李家的丫鬟。”

“憑心而論,李公爺對我極好,從來不因我是下人身份而頤指氣使,對我很尊重,我知道,他頗爲看重我的才智,偶爾我也爲他出謀劃策,爲他籌謀算計,但大多數時候,其實是我在向他學習,這兩年在李家,我學到了許多,看到李公爺的爲人處世之後,我越來越覺得當初在太極宮當才人的那段日子的表現,簡直是個笑話,我深深爲當年的輕狂而感到羞恥,李公爺那麼有本事,那麼得聖眷的權貴,都知道爲人謙遜有禮,事事藏拙隱忍,我有什麼資格輕狂?”

武氏感嘆地搖搖頭,苦笑道:“在他身上,我真的學到了很多很多,將來不論我是什麼身份地位,我都將感激他一輩子,在他面前都將行半師之禮……”

杏兒似乎從她的話裡聽出了不對,訥訥道:“將來……武姐姐莫非有什麼打算?你……不想在李家待下去了麼?”

武氏又揉着她的頭,目光充滿了寵溺,神情卻露出悲慼之色:“杏兒,我……不是一個好女人,從來都不是,你知道嗎,有時候在你面前,我都覺得非常自慚形穢,因爲……我永遠不肯安分不甘平淡,我永遠不願居於人下,因爲,我……心中有恨,恨老天不公,恨人心涼薄,恨世道無情,爲了這個‘恨’字,我這一生活得太累,不停籌謀,不停算計,爲的只是一心往上攀爬,爲了頂峰的地位,我這幾年漸漸變壞了,變得多疑寡義,變得不擇手段,當年與母親和姐妹相依爲命時的那份單純善良,已經離我越來越遠了……”

看着武氏傷感的神情,杏兒莫名有些慌張,急道:“武姐姐,杏兒太笨了,我不太懂,這些跟你將來的打算有什麼關係?”

武氏擡頭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還有遠方起伏的山巒,幽幽嘆道:“杏兒,我……怕是不會在李家待下去了,我要去尋找我的機緣,李家太安逸,也太平淡,我若一直待下去,一生也就僅止於當一個丫鬟了,或許再過幾年,李公爺憐我年歲漸大,託人與我說媒,將我嫁給某個小官小吏,或是落魄小爵,從此相夫教子,了此一生……”

杏兒不解地道:“這樣不好麼?咱們女人不都是這樣過一輩子嗎?”

武氏搖頭:“我不甘心!憑什麼女人便不能縱橫天下?憑什麼女人永遠只能當男人的附屬,女人的一生憑什麼要交給男人來安排?”

赫然扭過頭,武氏兩眼通紅,目光卻從未有過的不甘:“李公爺救過咱們的命,我和你的命都是他給的,我一生感激他,敬仰他,可是,縱然是救命恩人,我的命運也不能由他來安排!命是自己的,我要掌握在自己手裡,縱死無悔!”

擲地鏗鏘的一番話,震得杏兒渾身直顫,她定定注視着武氏那張忽然變得堅毅決然的面龐,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一直知道這位武姐姐性格倔強,心比天高,可她卻從不知道,武氏竟倔強到如此地步,她……究竟有什麼打算?

“武姐姐,你到底爲何要離開李家?咱們好好在李家待着不好嗎?不愁吃不愁穿,有月俸錢,府裡上上下下也和氣,能遇到這樣的主家,已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了,姐姐,咱們要惜福呀……”杏兒焦急地握着武氏的手道。

武氏索然一笑:“杏兒,你不懂,我的志向……姑且叫‘志向’吧,我的志向,絕不是屈居在權貴家中眼看着別人如何富貴騰達,咱們服侍的主家再富貴,再顯赫,終究不是屬於我自己的富貴顯赫,不僅如此,我更痛恨身爲女子,不得不屈於世道,身不由己,隨波逐流,我過夠了這樣的日子!杏兒,原諒我,不能一直陪你照顧你了,我有自己的路要走,我答應你,將來我若有騰達的一日,定將你從李家接出來,許你一生榮華,我……會用盡全力,保護你的單純善良至死不變……”

杏兒愈發焦急,她終於察覺與武氏要分離了,驚惶得連語調都變了。

“武姐姐,你到底要去哪裡?爲何你一定要離開李家?公爺對你那麼好……”

武氏神情愈發悽苦:“他確實對我好,可我能感覺到,他對我……一直有着很深的戒意,有時候我真的很恨他,既然對我如此防備,當初爲何偏偏要將我救出掖庭?由着我在那裡自生自滅不好嗎?何必多此一舉?既然將我救出來了,爲何不領我的感激報答之情,時時刻刻與我疏離冷漠?他究竟是什麼意思?杏兒,我在李家這兩年,每天都在揣度猜測他的想法,他的喜惡,越猜越不踏實,越猜越心灰意冷,我已受夠了這樣的折磨!”

深深吸了一口氣,武氏的臉上綻放出堅定決然的光輝。

“杏兒,我已決定,我要離開李家,離開他!”

“我和他,終究不是同路人,不愛亦不恨,只是他和我……走的路不同。”

說完,武氏眼眶一紅,兩行清淚蜿蜒而下,淚珠滴落在河邊的卵石上,迸裂如落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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