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所處的身份位置和成長環境決定一生的志向。
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欲.望,貧窮人家希望衣食無憂,商人希望大發橫財,權貴人家希望加官晉爵,至於皇子,想要的自然是那張號令天下的寶座。
李治是個特例。他對權力並無太多向往,他想要的只是當一輩子逍遙王爺,不需要掌權,不需要發財,每天玩玩鬧鬧,年紀再大一點,懂得了人間的風花雪月,愛好也適當的多一點,比如與好友謀醉,青樓與美麗的姑娘顛鸞倒鳳等等。
李治很多地方跟李素很像,尤其是性格里與世無爭胸無大志的一面,如果不計較年紀差異的話,李素簡直就像李治他爹,親生的。
這也許是二人合得來的原因之一,畢竟世上找出同樣兩個胸無大志的貨實在很不容易了。
但是李素可以胸無大志,李治卻不行,可以說從他出生起,有些事情便會註定落到他頭上,哪怕沒有李素的參與,該來的終究會來。
十幾個皇子都有當太子的可能,競爭太大,然而當李素忽然說出“立嫡不立庶”之後,李治彷彿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一樣,兩眼頓時睜圓了。
自古確實有“立嫡不立庶”的規矩,“嫡”就是“嫡”,“庶”就是“庶”,聖賢之訓,綱常之理,這些道理都是深入人心的,無論宮闈皇室還是尋常人家,“嫡”與“庶”的區別很大,可以說天壤之別,後世男人對古代所謂的“一夫多妻”制豔羨不已,其實是個誤解,任何一個朝代都沒有“一夫多妻”的說法,這是違反倫常的,有的只是“一夫一妻多妾”制,這個“多妾”也是有條件的,比如男主人的官職地位,或者男人多少歲數了與正妻仍然無後等等,各個朝代的規矩不一樣,這才允許男人納妾。
古代的每一個男人只能擁有一位妻子,她是唯一的正妻,成親時將二人的頭髮拈合在一起打個結,這便是“結髮夫妻”的由來,有資格與這個男人“結髮”者,也僅只一位正妻。
至於正妻之後,男人還想娶別的女人回家,那麼不好意思,你可以娶,但不可能給這個女人辦轟轟烈烈的婚禮,通常都是一頂軟轎趁着天夜,草草擡進家門便算禮成,其次是名分,正妻之外的任何女人,哪怕長得美若天仙,男人再怎麼將她疼到骨子裡,她的名分仍是“妾”,妾是沒有太多人權的,每天早起要去給正妻請安問好,遇到任何事都要向正妻彙報並且等待正妻指示。
如果正妻或妾室都生了孩子,那麼孩子的分別就更明顯了。正妻所生的孩子,便是“嫡出”,嫡出是註定要繼承老爹所有遺產的,包括官職爵位和財產,而妾室生的,便屬於“庶出”,庶出的孩子在家中的地位跟妾室一樣,任何好東西,吃的穿的用的,必須先讓嫡出的孩子挑選,嫡出的孩子挑剩下的,才能輪到庶出的孩子,至於老爹的家產和爵位等等,基本沒有庶出的孩子什麼事,還是老規矩,看嫡出的心情,給不給你都是情理之中。
千古以來,“妻”與“妾”的分別都是既定的,而歷朝歷代的皇室,自然也是這個規矩。比如長孫皇后,她是李世民唯一的正妻,所以長孫皇后生的李承乾,李泰,李治三子,便是天家嫡子,按繼承順序排位的話,這三人理所當然地佔了前三的位置,其餘的十一個皇子,皆是李世民的嬪妃所出,嬪妃就是民間家庭裡的“妾室”,自然屬於庶出,所以哪怕這些庶出的皇子裡有人年紀比李治更大,論順序的話也只能老老實實排在李治的後面,沒有任何商量或例外。
規矩就是規矩,聖賢制禮而定天下,“禮”就是規矩,世間千年綱常倫理全在聖賢定的“禮”裡面,不可違反,皇室尤甚,天下人的眼睛全都盯着皇室,如果皇室做出違反禮制的事,天下的禮就會亂套。
李治年紀小,但“嫡”和“庶”的道理還是很明白的,只不過在李素提醒之前,李治壓根沒往這方面去想,因爲他老爹當年幹出一樁違反禮制的事,那就是玄武門之變,所以朝臣和諸皇子都摸不準李世民的脈,都以爲當今皇帝既然能幹出一件違反禮制的事,必然也不在乎多幹一件,所以說不定庶出的皇子也有機會。
這番邏輯整理下來,真正嫡出的皇子如李治在內,並不覺得自己佔了多大的優勢,而庶出的皇子如吳王李恪,齊王李祐等,也不覺得自己的處境多劣勢,仍然存在一定的問鼎東宮太子的可能性。
再加上李世民曖.昧不明的態度,引人誤會的誇獎和賞賜等等,比如李承乾當太子時,李世民對李泰的寵愛幾乎比李承乾還多,而對於庶出的皇子如吳王李恪,李世民也曾經當着長孫無忌等重臣的面,說過“吳王類我”這種暗示性非常明顯的話,給了吳王李恪無盡的希望。
誰都說不清李世民究竟出於什麼目的纔會把江山繼承者的人選搞得如此曖.昧不明,似乎每個皇子都從李世民的言語裡看到了希望,覺得自己是不一樣的煙火,如果把李世民比喻成後世談戀愛的女人的話,李世民這種女人簡直就是處處留情的白蓮花綠茶婊,人盡可夫且被鄙視至死的那種。
“你真正的對手,只有魏王李泰,只有這一個,你明白嗎?”李素嚴肅地盯着李治。
李治的表情仍舊很驚愕,顯然哪怕對手只剩了一個人,他也沒有產生太多的興奮。
“太難了,子正兄,此事不提也罷。”李治搖頭道。
李素不滿地道:“你連一個對手都打不過?”
“魏王兄太強大了,我確實沒法跟他爭。”李治很光棍地認慫。
“爲何?”
李治瞪了他一眼:“你真不知還是假不知?自太子兄長謀反被廢黜後,朝中開始大清洗,魏王兄在朝堂大肆安插幕僚謀士佔居要職,而且父皇近日對他的恩寵似乎比以往更隆厚了,光是絲綢布匹和銀錢,都是一車車往魏王府送,所有皇子裡,只有魏王兄一人得此殊榮,如今朝臣和民間都在議論,他們都覺得下一任的東宮太子非魏王莫屬了,以魏王得聖眷之隆,東宮太子之位不可能是別人的,現如今已有不少朝臣投奔到魏王那一邊去了。”
“這是你看出來的?”
李治不好意思地笑:“我哪裡懂這些,是聽李績伯伯說的,他是幷州都督府長史,平日沒事我喜歡在他府裡閒逛玩耍……”
“李伯伯也覺得魏王是下一任太子?”李素皺眉問道。
“這倒沒有,李伯伯很謹慎,與我閒聊起朝局時只是搖頭說,目前形勢並不明朗,所謂聖心難測,大家都猜到的事情,不一定真是那個結果,其中變數甚大。”
李素點點頭,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哪怕沒有預知歷史的能力,也能比別人看得更透徹。李素相信這不僅僅是李績的看法,說不定李靖,程咬金,牛進達等這些老將們應該都是同樣的看法。
“殿下,此事若說有變數,這個變數只能應在你身上,你想過當太子嗎?”李素低聲問道。
李治搖頭:“我年紀太幼,且性子太弱,當不了太子的,父皇一直對我的性子不滿意,我知道。所以太子的人選不可能是我。”
李素嘆道:“殿下妄自菲薄了,你有沒有想過,陛下希望大唐的下一代帝王是個怎樣的人?”
李治悶悶地道:“反正不是我這樣的人。”
“此言差矣,殿下試想大唐如今的國勢,自從高祖皇帝陛下晉陽起兵,一直到貞觀年,歷今已有二十餘年,這二十餘年裡,陛下領着一羣忠心老將南征北戰,大唐周邊的強國所餘者不多了,從dong.突厥,到薛延陀,再到吐谷渾,都被大唐王師平定,或是淪爲大唐附屬,如今周邊未曾征服的只剩下西邊的吐蕃,和東邊的高句麗,而這兩個國家,相信也已列入陛下未來五到十年的戰略之中,可以說,不管能不能實現,至少在陛下的有生之年,確有將這兩個國家平滅的計劃,所以,在陛下的心裡,滅掉這兩個國家之後,大唐還有敵人嗎?”
李治第一次聽到如此新奇角度的剖析,不由大感興趣,聞言思忖片刻,然後搖頭。
李素接着道:“朝野皆以爲陛下對擴充國土的雄心是無窮無盡的,所以大唐必然會一代接一代永無休止地征伐下去,但我並不這樣認爲,陛下是雄才偉略的帝王,他不可能不知道‘盛極而衰’的道理,一個威服四海的國家,無論再怎樣強大,一旦到了窮兵黷武的地步,這個國家終究會慢慢衰弱下去,那時內憂外患便會頻頻而生,江山社稷便會陷入風雨飄搖之中,這是陛下必然不願看到的,所以,我再問你,你覺得陛下希望下一代帝王是個怎樣的人?”
李治遲疑片刻,小心翼翼地道:“守成之君?”
李素笑了:“不錯,大唐該征伐的國家在陛下有生之年已平得差不多了,未來大唐的敵人並不多,說是天下無敵也不過分,華夏數千年國威,大唐這一朝達到鼎盛,青史風光,一時無兩,可是反過來說,大唐立國二十餘年來,幾乎每年都有大規模的對外用兵,國中無論百姓人丁還是國庫糧草,都已是一損再損,陛下想必非常清楚,該到了讓百姓和國庫休養生息的時候了,昔年秦滅漢興,高祖劉邦稱帝后欲大作爲,當時的丞相蕭何上諫,勸劉邦無爲而治,劉邦納其諫,對內施仁政,去秦法,後來曹參爲相,蕭規曹隨,亦奉黃老無爲之道,往後數代帝王皆無爲以休息百姓,子民遂得喘息,國力漸盛,文景之治後更是攢下厚實的家底,到了漢武帝時,這纔有了橫掃匈奴,揚華漢之威的底氣。”
“殿下,歷史像佛家的輪迴,總是不斷地重複,循環,如今也是一樣,這一點,相信陛下看得更清楚,如今太子的人選只能從嫡子中選取,嫡子只剩你和魏王二人。再看魏王李泰,不可否認,他確實比你優秀許多,幼讀詩書,歌賦書琴,無所不通,爲人機巧靈慧,善察言觀色,更重要的是,魏王有勃勃野心,他追求權力,好勝爭強,這樣的人如果成了大唐的下一代帝王,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甘心只當個守成之君的,爲了不活在父皇的陰影下,爲了向天下臣民證明自己比父皇更強,他對擴充國土的野心只會比他的父皇更強烈,動用國中兵役徭役的次數只會更頻繁,百姓只會比現在活得更艱難,死傷更大……”
“一旦真的成了事實,大唐必將陷入危險之中,魏王的性子,陛下心中多少知曉一些,兩個嫡子,一個好強,一個性弱,兩廂比較之後,殿下覺得他果真會選性格好強的那一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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