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羊角鎮軍營的丁力當天晚上並沒有來得及返回廣州府,雖然心中對柳笙有所掛念擔心,但一想到柳笙此時還在張府內調養,再加上有王蝶的照料,丁力倒也放心了不少。
當天夜裡的南海軍軍營,原本官居校尉而眨眼間被貶爲隊正的小李子和狗子兩人就擔任了值夜的任務,雖然手下的兄弟名義上從兩百人成了五十人,可那些老部下們卻依舊私下裡把兩人當做校尉,而且在兩人被貶職之後,南海軍的四個團的校尉職位也暫時空缺了出來,不僅是丁力沒有提及此事,就連分別接手兩個團的王翎和秦墨也是對此隻字不提,好像一切都在不言之中,這校尉一職,遲早還是被貶職的狗子四人的。
如今的丁力最爲擔憂的卻是兩日前已經乘坐海船離開扶胥港逃亡的張明志,以及陪着對方的夏晴和阿古達,不過經過這兩天的事情折騰,丁力躺在帳內想了沒多久之後便睡了過去。
而一整天的廣州府也很是不平靜,一夜一天之間,南海幫在廣州港的勢力撤出大半,只留下當初張氏商會一直佔據的底盤,而潮州幫則是緊隨其後展開大規模的搶奪霸佔。對此,不光是南海幫沒有任何抵抗,就連節度府方面也是毫無表態,這一切都是救出丁力以及給張明志洗脫罪名的交換條件。
與此同時,張氏商會只是稍稍做了一些舉動,不過一切卻只是針對交換條件所做出的兌現,張武被祥叔親自安排調去了扶胥鎮,配合扶胥鎮盤踞在小南海一帶的蒙古幫的魯達赤進行底盤的收縮,以及儘快安排處理張氏商會的扶胥港的生意,眼下能讓張匡和祥叔徹底信任的人,也唯有張武了,更何況,張武對張氏商會在扶胥港的生意也算是瞭解頗多,自然是最合適的人選。
入夜之後,靜悄悄的張府,昏暗的書房內,趁着夜色換了一身便衣的節度使李迢滿臉的疲憊站在窗邊,充滿血絲的雙眼微微眯着,目光卻炯炯有神的盯着當空的斜月。
“覆榮,仲業,我想把笙兒那孩子接到我的府上,不然我實在無法安心!”李迢的語氣有些無力,甚至在說話的時候還不停的低聲嘆息着,但卻又充滿着一股無法讓人拒絕的魔力。
這是李迢在進入書房後說的最長的一句話了,先前的大多都是張匡和楊儒兩人在向李迢彙報情況,而李迢多數時間都是在聽,偶爾纔會點頭應上一句或者皺着眉頭髮出一聲質疑的詢問,但是在聽張匡說柳笙眼下身子已經並無大礙,但還是需要悉心的調養才能保全母子之後,李迢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之後,終於下定決心說出了自己的決定,當然,這個決定有可能會給他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可李迢眼中的堅毅,已經將那些顧慮徹底抹殺,而且是一乾二淨。
早就預料到李迢很有可能做出這樣的決定,可張匡和楊儒還是相視一眼,從對方臉上看到了無比的震驚。在李迢的決定說出之後,兩人就知道恐怕再怎麼去勸也是無濟於事了,不過出於多年老友之間的關懷,還是不得不讓兩人開口去勸。
“李兄,這件事,還應該是從長計議啊!”張匡在得到楊儒的眼神示意之後,皺了皺眉頭,憂心忡忡的看着李迢的背影沉聲提醒:“李兄要一個人自然是簡單,可是笙兒這孩子,該以什麼樣的身份進入節度府?李兄可該怎麼對府上交代?還有,丁力那孩子,又該怎麼去跟他說?”
“是啊,張兄考慮的沒錯!”張匡的話纔剛完,楊儒就立馬開口搶着接過了話:“我也認爲這麼倉促的把笙兒接入節度府,不管從哪方面,對眼下的局勢都不太好!倒不如就讓笙兒這孩子繼續留在張兄府上,依照子義和守義兩人的關係,旁人也說不出什麼,更不會猜想到這層關係!”
聽了兩人的勸說,李迢先是沉默了一陣,就在張匡和楊儒互相對視考慮接下來該怎麼勸說的時候,窗邊的李迢卻突然發出一陣冷笑,那是一陣讓人聽後都覺着脊樑骨發涼的冷笑,陰嗖嗖的:“呵呵!旁人?府上的人?呵呵。。我李迢做事,什麼時候需要向他們交代?什麼時候還需要旁人來指指點點?”
“哼!”短短几句話,李迢的情緒突然變的激動起來,甚至是突然暴躁無比,擡手一巴掌便拍在了面前的窗戶框上,月色的映照下顯得面目猙獰,一時間竟然像是一個魔鬼一般,血絲布滿的猩紅雙眼竟然散發着幽幽的冷光,再次開口的語氣也愈發陰沉,卻又像是一隻受了傷的猛獸在發出憤怒的低吼一般:“那是我李迢的兒媳,她懷着我李家的骨肉!我憑什麼不能把她接回府上?!我憑什麼不能給她一個安穩的環境好好生活?!”
“丁氏!丁氏已經死了!!我現在真正的親人只有丁力,只有子義!而笙兒,她已經懷有子義的孩子,我爲什麼還不能與他們相認,爲什麼不能保護他們?!難道老天就是要這麼折磨我麼?!”說到最後,情緒已經壞到極致的李迢根本無法抑制內心的憤怒,雙手死死的扣在窗沿邊上,猛然擡頭衝着當空那輪慘白的彎月發出一聲淒厲低沉的嘶吼:“啊!!爲什麼?!”
“李兄,李兄!!”
在聽到李迢突然提起死去的丁氏時,張匡和楊儒已經意識到情況超出了兩人的預料,但想要阻止卻根本無法插話,直到李迢發出歇斯底里的吼叫之後,甚至是在雙手扒在窗沿上的李迢身體緩緩下滑無力癱倒在地的時候,張匡和楊儒趕忙大步躥上前去,一人拉着李迢的一條胳膊,儘量的將對方的身體拉起,再去看向李迢的時候,兩人看到了一張二十年前的扭曲面孔,異常的熟悉,卻又分外的陌生。
任由張匡和楊儒攙着自己到了座位上,而李迢那張蒼白疲憊的面孔早已老淚縱橫,一道道熱淚肆意的在佈滿皺紋‘溝壑’老臉之中流淌,整個人的精神已經頹喪到了極點,加上那雙猶如死人一般的空洞瞳孔,毫無平日裡一道節度使的氣質神態。
作爲與李迢一路相伴走到現在的兩個老友,三人之間幾乎是無話不談,但唯有關於丁氏的事情,李迢是提及的最少的,但並不代表張匡和楊儒不知道,反而這件事已經成爲了兩人心底深處的禁區,而且還是唯一的禁區,沒有之一。
在廣州府有一處李迢二十多年前住過的小宅院,直到現在那座小院還空着無人居住,可那座院子包括房間內的擺設卻二十多年如一日,始終都保持着原有的樣子,除了張匡和李迢之外,只有每年陪着李迢去那裡的楊弘文知道這座院子的存在,只是楊弘文並不知道那座院子中曾經發生過的往事,而只能在心中推測出,那座院子中一定曾經有過讓李迢這輩子都無法忘懷的人或物,亦或是什麼事情。
“爲什麼。。爲什麼。。”癱在椅子上的李迢睜着空洞的雙眼已經在不停的低聲嘟囔着,甚至還伴隨着緩緩的搖頭,只是眼眶之中依舊在不停的涌出淚水,那是一種被悔恨,無奈,以及憤怒所充斥的液體,苦苦的,澀澀的。
看着李迢的樣子,張匡和楊儒兩人也很是無奈,在試着輕喚幾聲之後,見李迢根本沒有任何迴應,兩人相視一眼之後,帶着一臉的無奈,滿眼擔憂的深深望了一眼李迢,兩人緩緩的退出了書房。
剛剛關上門,獨自一人持刀在書房外來回巡走的楊弘文就快步迎了上來,疑惑的看了一眼被緊閉的房門,一時也沒忍住內心的好奇,皺着眉頭低聲開口詢問:“阿爹,張伯父,李伯父他,剛纔是。。”
“沒什麼,不關你的事兒!”皺着眉頭的楊儒擡眼瞪了楊弘文一眼,面色不高興的衝着楊弘文擺了擺手,隨後轉頭看着張匡沉聲詢問對方的意見:“張兄,你看這事兒?”
“沒辦法了,儘量扛着吧。。”張匡深吸一口氣,緩緩的搖了搖頭,隨後又是長嘆一聲,沉吟片刻之後,才擡頭對楊弘文低聲吩咐:“敬義,明日一早你就親自帶人去羊角鎮的南海軍軍營一趟,傳節度府的軍令,不過要單獨傳給子義!南海軍丁力做事魯莽,幾乎釀成不可挽救的錯誤,責令對方一月之內不得離開南海軍軍營,若有緊急軍務,亦不可擅自離營回到廣州府,派人通傳即可!日後若有調遣,會再次傳令給他!”
“不!張兄!”聞言,楊儒立馬擡手製止,隨即順勢一指楊弘文,面色嚴肅的囑咐道:“現在就去,立馬動身!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把這道命令傳到丁力手中!”
“對,現在就去!”張匡似乎也意識到楊儒所顧慮的,柳笙身體有恙,難免丁力不會處理完南海軍的軍務內務之後連夜趕回廣州府,趕忙接過楊儒的話重重點頭,臨末了衝着楊弘文沉聲補充囑咐:“敬義,最近不太平,多帶點人,反正是公務!特殊時期,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
“多謝張伯父關心!”楊弘文禮貌的點了點頭,只是原本好奇的內心更加疑惑了,完全無法理解爲什麼會給丁力傳一道這麼急的命令,但在看到楊儒和張匡凝重的面色之後,楊弘文也知趣的沒有再開口追問,向兩人施禮之後便告辭轉身離開了。
而正在南海軍軍營內沉睡的丁力,自然更是無法預料這舒服踏實的一覺之後,竟然會在醒來的第一時間得到一個讓他完全無法理解,甚至是有些憤怒,但卻又無能爲力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