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科級幹部 4就業
眼看就是五一,譚木石還是沒有找到工作。
一天趕場回來,路過小商店,買了一瓶啤酒、兩個滷蛋,準備回去喝個悶酒。譚木石邊撕滷蛋包裝,邊想,過了五一,工作再沒有眉目,實在沒臉再活在世上,要不是黨和父母的養育之恩都沒報答,真不如找個樓跳了。人家何安萍拋棄我,也並不是沒有理由啊……正想着,電話響了,譚木石一聽,是師兄幹鉤於,他說:“譚木石,你這幾天幹什麼去了,打電話也找不到你。”
譚木石邊開酒瓶蓋邊說:“是幹鉤於啊,我還能幹什麼,找工作唄。”
幹鉤於說:“有個就業消息,也不知你感不感興趣。”
譚木石還不知道是什麼消息,稱呼已經變了:“於師兄,什麼好消息要照顧小弟啊?”
幹鉤於說:“我們單位早先招個畢業生,不想這兩天辦出國辦成功了,跑了。我們要補招一個,你想不想來試試?”
譚木石把酒瓶往桌上一放,高聲說:“怎麼不想?昨天路過雍和宮,被個江湖人士攔住,要送我兩句,那瞎子說我命中有貴人,這兩天就會現身,硬向我要走十塊錢,說是買喜煙喜糖,沒想到我的貴人竟是師兄你啊!”
譚木石到了考場,見幹鉤於正人五人六地陪着副主編宣讀考場紀律,眼睛看見譚木石進門,好像不認識一樣,把眼睛掃向別處。
譚木石看那試題,分成兩塊,前一塊是很常見的題目,譚木石這些天四處趕場考試,考的都是這個。後一塊卻別出心裁,居然全是詩詞歌賦的填空題。譚木石定睛看那些句子,可不全是同何安萍唱和的句子?恍惚之中,一時間,把對何安萍的不滿全忘記了,以爲又要寫紙條給何安萍,把那些句子用端楷寫完。
有幾個參加筆試的,把考試準備深了,沒想到會出這種題,答得不太順手,交卷時紛紛說道,這誰出的題?全是中學常識嘛,這能試出什麼水平?
副主編揹着手,眼望天花板,已經把這幾個說三道四的斃了。這幾個傢伙不知道,這套試題就是副主編精心炮製的,他們更不知道,副主編本人就是中學學歷。
都說要小心江湖險惡,體現在哪裡?先要從少說話開始啊。
考完了,譚木石站起身往學校走。回到宿舍,譚木石摸起桌上昨天那瓶跑了汽的啤酒,一口氣喝了。看宿舍沒有人,咧開嘴,試着哭了一下,現不行,且不說眼淚,連聲音都不出來,那還哭個什麼勁兒?譚木石把嘴收起來,倒到牀上睡了。
睡到下午四點,譚木石被幹鉤於的電話吵醒:“譚木石,有兩個消息,一個好,一個壞,你先聽哪個?”
譚木石想,最近一直這麼低潮,聽個好消息沖沖喜也好,說:“好的。”
幹鉤於說:“副主編回來親自改卷子,你的筆試得了第一。”
譚木石果然有些高興,這又想起來,考完試,因爲想念何安萍,連個招呼也沒和幹鉤於打,說:“真爲難師兄了。”
幹鉤於又說:“壞消息是,副主編拿了前三名的簡歷給主編看,主編覺得第二名的簡歷好一些——你的證書太少了啊!能想辦法再搞上一兩個嗎?”
譚木石掛了電話。現考獎學金,怕是來不及了,自己不是學生幹部,哪會得優秀學生幹部證?只有一個優秀畢業生證,存在理論上的可能,但怕也被人瓜分完了吧。正想着,論文導師吳教授的電話追了過來,譚木石有些不好意思。
譚木石不好意思,有些原因。剛被何安萍拋棄頭兩天,去交論文給吳教授,照例被留下談心,性中人總有一些感染力,譚木石被談時間長了,放鬆了警惕,躲躲閃閃,交代了兩句與何安萍的故事。
吳教授被交代興奮了,兩眼放光,臉色潮紅,細細打聽譚何交往的枝枝蔓蔓。譚木石覺得和一個男人討論這個不太合適,又有些往事不堪回首,不肯再交代。吳教授心有不甘,幾次打電話找譚木石。譚木石論文在吳教授手裡把着,不想接電話,又不能不接電話。
譚木石硬着頭皮,第二天去找吳教授。見了面,先說說論文,再說工作考試的事,又說人家幹鉤於師兄,才畢業一年,都能陪副主編招聘了,又聯繫到證書的事,有些沮喪。
吳教授忍無可忍,打斷譚木石:“木石,優秀畢業生的問題,它就不是個問題!先不說你的學問和功課,就憑你的懷,也該是個優秀畢業生!我拼了副院長不當,也給你把這個’優秀畢業生’爭取來,你信不信我?好,這個話題可以放下了吧。木石,我問問你,小何同你說再見時,是看着你的眼睛,還是別處?”
譚木石想一想,說:“看着別處。”
吳教授拍案而起,說:“哎呀,木石,癥結就在這裡。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最不能說謊,她不看你,是怕被你看穿啊!”
譚木石說:“不能吧?”
吳教授說:“怎麼不能?我帶的女研究生請我單獨出去吃飯,我說不想去時,就不看她們的眼睛。”
譚木石無言以對,禁不住吐出一聲長嘆,好像全世界的悲傷都彙集在這個地方。敬愛的吳教授也不再說話,轉望窗外,心靈的窗戶分明有些溼潤了。
畢業答辯結束時,吳教授把鑑定複印了交給譚木石留念,上面只有四個字:品學兼優。下面吳教授親筆綴了兩句詩:人生自是有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譚木石哭笑不得。
吳教授又拿出一個優秀畢業生的證書,說:“拿去吧,如果上班不痛快,再來讀我的研究生,我隨時歡迎你。或者你的女朋友什麼的想深造,我也能幫你辦了。”
挺大一個事兒,人家吳教授不動聲色就給辦了。吳教授與他一見如故,時刻敞開着心扉和他交往,譚木石自從認識吳教授,除了應付他,沒有半點尊重,此時又羞愧又感動,說:“好,謝謝老師。”
拿了優秀畢業生證書,譚木石複印了給幹鉤於,七月一日,就去上班了。
上班頭一天,副主編老劉叫他到辦公室,稱譚木石爲“人才”,又叫他好好學,好好看,好好幹——我會關注你。譚木石懷着感恩的心點頭稱是。
在各個崗位實習了兩個月,開始由單位的老人兒帶着出現場,跑會場,收通稿,寫評論,在老人兒寫好的文章後面綴上一句,“實習記者譚木石對本文亦有貢獻”。過了半年,譚木石開始獨立搞選題,寫評論,照着一些熱點問題牢騷,仗着黨和政府寬宏大量,不會對自己怎麼樣,寫出個稿子來,往往還有些尖銳。譚木石的尖銳和網上的罵大街還不相同,譚木石能抓住關鍵,說話講證據,寫出的稿子,常常能出彩。這個時候,文章標題下面綴着“本刊記者:譚木石”。副主編最欣賞他,說,這些文章不再只是文章,分明還是匕首和投槍嘛,看來招小譚進社裡,是對的。這話傳到主編那裡,主編有些不高興。
副主編滿意自己,主編不滿意自己,譚木石都不太在乎。領導讓幹什麼就幹什麼,不讓乾的,絕不多幹。九點上班,常常九點半以後纔到,辦公室的人查考勤一嚴,譚木石就努力早起一個星期,等風頭過了,再九點半以後到,也沒人再說什麼。譚木石過着快的鰥夫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