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追憶 正科級幹部 書包網
何安萍大四那年和譚木石在青藤架子下面,聊天看月亮,到底怎麼想,咱和譚木石一樣,不得而知。譚木石不會讀心術,害得何安萍白白把手露在寒風中十幾分鍾,凍個冰涼,有些害羞,也有些不滿,寒假就早早回家了。一方面,是耍點女孩的小脾氣,另一方面,是受生活所迫,早點回家,省點生活費,並想找點零工掙點錢。
何安萍暑假回家,可以找到暑期補習教師的工作,能幹兩個月。寒假不一樣,被春節分成兩段,時間不連貫,何安萍的補習教師的工作,便不好找。
何安萍的媽媽下崗以後,到菜市場擺了個小攤,何安萍的爸爸每天早上三點早起,騎三輪車,到郊區蔬菜大棚去拉來一車菜,何安萍的媽媽就在市場賣,賣完爲止,有時到十二點,有時要下午四五點。
何安萍見今年冬天又找不到工做,就到菜市場,幫她媽看菜攤。
臘月二十二這天,何安萍的媽媽想,明天臘月二十三,兒子、姑娘都在家,也得過個小年,就讓何安萍看着攤子,自己去其他攤子上多少辦點年貨。
何安萍正在看着攤子,一個婦女過來買菜。婦女買菜,看見何安萍,就不再看菜,只看人。
何安萍怎麼會想到這就是未來婆婆?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心裡有點發毛。因以爲是買菜的,怕別過臉去,人家便不買菜,就僵在那裡,不好意思說話,臉有些發紅。
這婦女果然沒有在何安萍這裡買菜,轉而到臨攤相識的大姐處,嘀咕半天,走了。
那婦女剛走,何安萍的媽媽回來了,還沒和何安萍說話,就被臨攤的大姐拉了過去,一番嘀咕。
第二天,有輛汽車開到何家菜攤前,坐後排的人,把窗戶搖下來,也看何安萍。
臨攤的大姐認得這個人,等汽車走了,又把何安萍的媽媽拉過去,又是一番嘀咕,末了,何安萍聽見那大姐說:“怕真是看上了呀。”
何安萍媽媽搖着頭,有些笑意,看那樣子,是挺高興,但又似乎不敢當真。
何安萍也不知道她們在說些什麼。
隔了一天,頭天那個婦女又來了,還是不買菜,又在端詳何安萍。何安萍覺察到一些苗頭,有些不高興,不便發作,假裝不知道。
沒想到,假裝不知道不行了。那婦女走上前來,和何安萍搭話,問這問那,何安萍雖然害羞,也只好一一回答了。那婦女挺滿意的樣子,笑嘻嘻地走了。
下午,臨攤的大姐找到何安萍媽媽,又是一番嘀咕,臨回去,請何安萍媽媽明天帶張何安萍的照片。
第二天晚上,臨攤大姐找到家裡來。正式同何安萍的父母說明來意,說季平的煤礦大老闆王德高一家看上了何安萍。看上了何安萍的什麼?看上了何安萍的相貌、學歷和愛害羞。想請何安萍過去當兒媳婦。
當兒媳婦,不白當。何安萍本人從此錦衣玉食,這就不用說了。不想上班,沒問題,當全職少奶奶。想上班,也沒有問題,季平縣的所有單位,除了季平縣五大班子,一時安排起來不太方便,其他部門,隨便挑。要想創業當老闆,那更痛快了,想註冊什麼公司,就註冊什麼公司。
一個人嫁得好,全家受益。何安萍的父母,也不用再賣菜了。還有,不是何安萍的弟弟過了年要考大學嗎?學費不用考慮了,王老闆出。這還沒完,何安萍弟弟如果大學畢業了,其他地方不敢打保票,要想在季平上班,可以與何安萍一個待遇。
臨攤大姐說完了,喝一口茶,又說:“嫂子,咱倆一塊兒賣菜好幾年,從此以後,我要想和你說話,就只能到家裡來找你了。唉,我要有你家小萍這樣的閨女,我也不賣菜了!”
何安萍父母自然高興,不說同意不同意,只是讓茶讓吃的。臨攤大姐說:“不吃了,你們和孩子說說,明天咱在菜攤上碰一碰。我只等吃喜糖。”
臨攤大姐和父母的話,何安萍都在裡屋聽個明白。從那大姐進屋開始,就在講條件。
每一條都在表明誠意,就是因爲誠意表現得過分急切和不容商量,惹怒了何安萍。何安萍和譚木石搞對象,搞了兩年,沒幹別的事兒,就是玩一個試探,玩一個欲言又止。譚木石如果頭次見面就說,我要和你搞對象,那何安萍不可能和譚木石談對象。
何安萍父母送走了臨攤大姐,交換一下目光,點一下頭,已達成共識,回過頭叫何安萍,問她:“你都聽見了吧?”
何安萍低着頭不說話,父母說:“聽着條件是挺好的,咱雖是賣菜的,王德高的名字,還是聽說過的。”
又說:“關鍵是有誠意。”
又說:“接觸一下看看也罷,要是沒誠意,再不同意就是了。”
又說:“你不是說北京工作難找?能在季平找個工作,不也挺好。”
何安萍還是不說話,父母又說:“我們做父母的,沒有本事,你一個女孩,能少受點苦,我們心裡還好受一點。”
何安萍還是不說話,何安萍的爸爸看一下表,已經九點了,說:“你們娘倆再說會兒話吧,我要睡了。”
何安萍的媽媽也想起時間,說:“你快睡。”
何安萍聽爸爸的話,擡頭看一眼。媽媽看見了,說:“父母沒本事,淪落到賣菜。只要孩子能少受罪,我們願意賣一輩子菜,別說三點起牀蹬三輪,就算兩點,也行。”
何安萍聽了一晚上,這一句最心動,父母受的苦,她明白。媽媽見何安萍擡頭,知道有門兒,又說:“只是你弟弟再上四年大學……”
何安萍的弟弟在裡屋寫作業,也早聽到外面的事情,這個時候衝出來,血氣方剛地說:“我不要你們管!我自己打工,怎麼着也能上完大學,姐姐你不用考慮我。”
這個話可就有點天真了,貧困生在大學裡是個什麼情況,何安萍太瞭解了。
何安萍終於開口了,說:“我考慮一下。”
是夜,何安萍輾轉反側,難以成眠,到了早上三點,聽見爸爸起牀,去拉菜了。四點,聽見媽媽起牀,到小廚房做早飯。五點,聽見弟弟起牀,抱着英語書出去早讀。這個時候,媽媽做好了早飯,該出門去菜場接何安萍爸爸,一起賣菜了,正要出門,何安萍站到小廚房門口,說:“媽,我去看看那個人。”
媽媽抱着給爸爸準備的早飯,哭了,說:“小萍,人家沒說男方到底怎麼樣,萬一有一點委屈,咱就回來。”
何安萍點點頭,心裡打定的,也是這個主意。說媒的只講條件,就是不說男方情況,讓誰聽了,都有些擔心。
何安萍真是沒有想到,王德高的兒子王小刀,居然是一表人才,個子高大,頭髮黑黑的,帶點小鬈兒,五觀也挺周正。請何安萍吃飯,客氣之餘還有些不安,時而偷偷瞟一眼何安萍,還有些臉紅。
王小刀整個中午,沒有引用一句詩詞,有時鼓足了勇氣,也找個話題談一談,觀點有些不着四六。還說,也去過北京,在王府井買過一塊表,在中關村買過一個手機。在燕莎試過一身西服,不合身就沒買。升國旗好看,但是人太多了。最好的地方是動物園,不過大熊貓早在成都見過一次了。
一頓飯下來,何安萍也沒說什麼話。吃完飯,王小刀拿出一個女式錢包,送給何安萍。何安萍猶豫一下,收下了。
回到家,何安萍心裡想着譚木石,有些慚愧。王德高家提的條件,捫心自問,何安萍也沒有完全無動於衷,想到這一層,何安萍更加慚愧了。
媽媽見何安萍沒有搖頭,問何安萍王小刀的情況,何安萍一一回答了,媽媽想一想,說,不是挺好嗎?何安萍也想,王小刀也真的沒有比譚木石差到哪裡去。
第二天,媽媽找臨攤大姐,把這個事情一嘀咕,確定何安萍這是同意了。確定了以後,臨攤大姐明顯對何安萍媽媽尊重了許多。
隔天就是除夕了,臨攤大姐又上門來,說王小刀媽媽初一帶王小刀來拜年,家裡要留人啊,最好全留下。
初一,王小刀跟在媽媽身後,真的過來拜年。
王德高老婆富貴好幾年了,言語之中不免有些頤指氣使,但是都在何安萍媽媽爸爸接受程度之內。何安萍弟弟今天還在血氣方剛,對王小刀母子不太客氣,王德高老婆遞過來的紅包,他倒是接了。
王德高老婆也給何安萍一個紅包,數目尤其巨大。何安萍推辭不過,又見媽媽用眼神鼓勵,就也收下了。
王德高老婆眼睛盯着何安萍,說不出的喜愛。
王德高和老婆早就張羅給兒子娶親的事情,經馬一默出主意,定下標準。
選兒媳婦,首先是有相貌,好性格。在此基礎上,不外三種可能,一是有錢,二是有權,三是有文化。
先說有錢,王德高自己就有錢,再找一個有錢的,兩個有錢的湊到一起,不過還是一個有錢,有什麼意思?另外,有錢家的孩子,多半毛病多,性格古怪,自己兒子不就是如此?
二是有權,說到有權,王德高靠了馬一默,也不能說沒權,再說找個有權的,豈不擔心媳婦欺負兒子?
那最好找個有文化的。怎麼纔算有文化?照季平人的理解,那就是大學畢業。
綜上所述,標準細化,找一個長得漂亮,性格溫順的大學畢業生,而且家裡沒有錢,也沒有權。
王德高和老婆照着這個標準,給兒子找老婆,踏破鐵鞋無數。這天王德高家的保姆回家過年,王德高老婆親自上市場買菜,一眼看見何安萍,心中就有幾分好印象,正好何安萍臨攤的大姐,給王德高家送過菜,王德高老婆認識,一打聽,正對上王德高家的標準,漂亮的大學畢業生,既無錢又無權。
王德高老婆回家和王德高說了菜市場選美的事情。王德高一聽,第二天,抽時間去市場,遠遠看了看何安萍,果然順眼。於是託人細打聽何家的底細。
過了幾天,情況打聽清楚了,差不多和自己的標準能對上,就請那大姐上門說媒。初一由王德高老婆帶着兒子王小刀到何家拜年。
王德高言而有信,許下的條件,一件件都給何家辦了。何安萍在家裡的地位,達到空前絕後的地步,她雖沒正式答應王家的親事,但家屬已經同意了,尤其是弟弟,見到王小刀,已經正式稱呼姐夫。
出了正月十五,王家的事閒了下來,王德高正式出面,商量結婚的事情,問五一結婚行不行?父母和弟弟都說行,何安萍這幾天已經失了主意,恍惚着,也說了行。
定下來以後,王德高讓老婆和兒子王小刀,帶何安萍和父母到省城消費了幾天。何安萍雖在北京唸書,但是五星級飯店何曾住過,龍蝦鮑魚哪裡吃過?
去省城待了幾天,何安萍回北京就有些晚了,這個時候譚木石正在找工作之餘,到圖書館等何安萍,想要和她對詩,陪她讀書。但是何安萍現在沒時間對詩和讀書了。
回到了北京,何安萍的心才清靜下來,一清靜,自然要想到譚木石和對詩,心裡這才一抽一抽地疼。
何安萍自己分析和譚木石的關係,兩個人相處兩年,只是個讀書,只是個對詩,只是個會心一笑。要說兩人有什麼承諾?沒有。海誓山盟?更沒有。什麼都沒有。如同四月的蘋果,剛剛落花,又青又澀。要一起走下去,未知數太多了。要不一起走,能有什麼損失?說不上。只是有些過意不去,只是失落而已。
因此心疼歸心疼,五一的婚期是不能變的。
何安萍向譚木石要走了兩個人對詩的本子,隔了幾天,就回到季平,準備結婚。那個硬皮本,雖是要了回來,放在新房書架的最深處,但是哪裡有膽經常打開來看?每看一次,滿本都是譚木石誠懇而小心的眼神,有些小小得意的笑容。
倒不怕王小刀發現,因爲王小刀從來就不在書架上拿書看。
幾年過去了,自何安萍結婚以後,父母再也沒有賣過菜,而是由王德高給出錢資助,開了一個小超市,僱了兩個小姑娘做售貨員,當上小老闆了。
何安萍的弟弟也順利上完大學,沒回季平,在省城安了家。
何安萍開始在銀行上班,崗位清閒,工資還挺高,但後來不幹了。
不在銀行幹,可不是銀行不想讓她幹。相反,銀行很想讓何安萍幹,不是看上何安萍的工作能力,而是看上王德高的經濟實力。何安萍不再上班,是因爲王德高對她有要求,要求何安萍給他生個孫子。
要求何安萍生孫子,要從王德高的兒子王小刀說起。
季平縣流行着一句話,財大氣粗王德高,窩囊兒子王小刀。
王德高發大財之前,是個貨郎,家裡沒錢,又常不在家,兒子王小刀在同學鄰居眼前,被看不起,經常受欺負,這還不算,加上學習也不好,家長老師也不護着他。王小刀個子長得挺高,性格卻養自卑了。
王德高從造花炮起,發了財。老子發了財以後,王小刀的自卑還是沒有緩過勁來。
人要一自卑,總要想辦法掩飾。王小刀掩飾的辦法,就是什麼都看不起。雖沒本事,但比評論家的嘴都碎,見到什麼,就要嘲笑什麼。他自二十歲以後,主要幹兩件事情,一是看電視,二是開汽車。
看電視不光動眼,主要是動嘴。看到新聞,罵新聞假。看到廣告,罵廣告長。看到電視劇,說演員演得不行,編劇水平臭,導演水平也臭。看到足球,罵完球員,罵教練,再罵裁判是黑哨,連看球的球迷也不能倖免,因爲王小刀一直覺得,他們素質不行,導致中國足球衝不出去。中國足球水平低,美國nba可以了吧?也不行。王小刀覺得,所有球員,包括喬丹,都臭,都有技術缺陷,跳得不夠高,搶球不拼命。
看球看到深夜,王小刀這個時候,吃一個金嗓子喉寶睡覺,第二天再從早新聞看起。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季平開始有人開私家汽車。王小刀找王德高,也要開車。當時王德高還對王小刀報有希望,心想王小刀學學開車也好,怎麼也能給公司起點作用,也算是參與了公司經營,瞭解些業務,以便百年以後,把家業託付給他。
王小刀換了三個教練,撞壞了七八根竿子,補考了兩次,加上給駕校送禮,終於拿了車本。
拿了車本以後,在他眼裡,季平縣從此以後,再也沒有會開車的人了。誰開車慢,就是肉;誰開得快,那就是狂。看路上有人開輛好車,王小刀就說燒包。開輛國產車,王小刀就說沒錢還玩什麼車呀?王小刀的車,換件最勤的是遠光燈泡,因爲嫌他前面的車開得肉,擋了他的車,耽誤王小刀辦大事兒,總用遠光燈晃人家,過不了幾天,燈泡就憋了。
王德高對王小刀失去希望之前,也想讓他參與點商業的事情。讓他到公司上過幾天班,員工見王老闆公子到了公司,開始都對他挺客氣。
王小刀在公司,沒有具體職務。什麼也不懂,卻什麼都想管;大事定不了,小事又不做。
沒過幾天,膽子大的員工就開始不給他面子了,後來成了風氣了,誰要對王小刀客氣,誰便被人看不起。“財大氣粗王德高,窩囊兒子王小刀”就從此傳開了。
王小刀聽說了這些風言風語,很生氣,見人就要發脾氣。
王德高也聽說了這個話,有些傷心,在公司正式開會整風,聲明兒子不是窩囊廢。以後誰也不許說王小刀是窩囊廢,誰要說,就扣誰工資。
爲了證明兒子不是窩囊廢,王德高一狠心,讓他管了三天財務。三天裡,總共錯了七筆賬。沒辦法,王德高又讓他管運輸,頭一次帶車出門,王小刀就因爲說話狂妄,讓人連車帶貨扣下了。
王小刀犯了這些錯,還不想承認。王德高說說他,他還一肚子理,頂嘴,把事兒全怪在別人頭上。王德高要說他狠了,他倒不敢頂嘴了,他怎麼辦?說了你都不能相信,他哭。
王小刀一哭,王德高就不能再說他了,倒不是怕他哭壞了身子,是怕別人在門外聽見王小刀突然哭了,還以爲王德高得了暴病,突然死了,兒子所以才哭。
最後,王德高把他任命成董事長助理,擱辦公室對面放着,什麼也不讓他幹了。
王小刀初到公司,沒有職務,現在有了助理的名片,還以爲自己能力提高了,從此更狂了。
有次王德高賣煤給一個客戶,客戶請王德高吃飯,名爲答謝,實際另外有個意思,覺得這批煤價格有點高,想請王德高把煤價壓低點。王德高想吃飯不是個大事,就叫王小刀一起去。
王小刀爲了引起人注意,和人喝酒吃飯,要故意在衆目睽睽下遲到。這次客戶請客,都喝了幾輪了,王小刀纔到,邊罵路上開車的,邊坐下。
客戶見王老闆公子來了,挺重視,站起來打招呼:“王公子來了,正等着你呢。”
王小刀不和客戶說話,只茫然地對着桌子中間,罵道:“季平這個地方,是廢了。公路交通還有人管沒人管了?我從公司開車過來,一腳油門、一腳剎車,竟用了我一個小時!”
客戶心想,王老闆管教孩子,是太嚴格了,怎麼給一輛這麼慢的車讓公子開?季平他也走過幾趟,從城南開到城北,只需三十分鐘。嘴上卻熱情地說:“哎呀,耽誤不少時間,可真是罪過。王公子抽菸嗎?”
王小刀看遞上來的是“中華”,嘴一撇,說:“只抽外菸,沒有,寧可不抽。”
那客戶把煙收回來,說:“不抽菸好。你年紀小,能不抽,最好不抽。那快吃個鮑魚吧,剛上來,還沒有涼。”
這個話很得體了。要是正常人,會說,謝謝,我吃,或我不吃了。但是王小刀不,他眼望桌子上方的吊燈,問:“這是幾頭鮑?”
可憐客戶和王德高兩個人都是土財主,連同陪酒的七八個人,都不知道“幾頭鮑”是什麼意思,一時間,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回答。
王小刀得意極了,眼望吊燈,不再說話。
一人發邪,舉座不歡。
客戶看這樣請客可不行,忙找服務員問。服務員也不知道,去問領班。正巧領班是從省城大酒店挖過來的人才,知道“幾頭鮑”是怎麼回事,忙去包間,說:“各位老闆,今天晚上奉獻給各位的是十二頭鮑。”
客戶如釋重負,說:“王公子,十二頭鮑。”
王小刀眼不換地方,說:“我只吃六頭鮑。”
客戶問領班:“六頭鮑有嗎?”
領班說:“沒有。”
王小刀又說:“最次也得八頭鮑啊,低於十頭,和扇貝有什麼區別?”
客戶又問領班:“八頭鮑有嗎?”
領班說:“沒有。”
王小刀又來話了:“沒有就算了,給我煮一碗清湯麪。”
客戶臉上有些掛不住了,轉臉去看領班,沒想到領班說:“老闆,店裡進了幾盒極品三頭鮑,本來是有人定好了的,如果需要……”
客戶想都不想,說:“上!”
王小刀不說話了。
領班報了一個價格,加上百分之十五的服務費,頂得上當天酒席的費用。客戶臉上肉一抽。
王德高一晚上沒說話,現在實在忍不住了,說:“上什麼上?不用上!”轉過頭去就罵王小刀,“你就知道給人吃蒼蠅,挺大一個人,連起碼的禮數都不懂,今天來你來得晚,這麼多叔叔大伯都等着你,你屁都不放一個。什麼三頭鮑四頭鮑,你不掂量一下自己,值一個三頭鮑的錢嗎?”
王小刀知道自己今天膈應人,有點過分了。但凡有兩分機靈,王小刀此時若能哈哈一笑,說我和叔叔開玩笑呢,十二頭鮑很不錯了。大家也就順勢一笑,沒人會把事情記在心上。王德高見他臉通紅,不出聲,明擺着是想不到找這個臺階。一時心灰意冷,舉起菸灰缸就要砸過去。
客戶和衆陪酒的連忙拉住王德高。這個時候王小刀當着衆人的面,又哭了。客戶和陪酒的停止拉王德高,回過頭來,奇怪地看王小刀,實在不知道怎麼了。
客戶想起來了,是不是因爲王小刀沒吃到三頭鮑?對領班說:“快上三頭鮑!”
王德高要氣瘋了,說:“不準上!”
王小刀哭得更兇了,哭着哭着,他居然捂着臉跑了。
王小刀一跑,場面完全冷下來了。大家很同情地看着王德高。王德高無地自容,想死的心都有了,把杯裡的酒當成毒藥,一杯一杯地往嘴裡倒,空出嘴來就說:“見笑了,家門不幸啊。”
客戶和陪酒的都很尷尬。客戶安慰王德高說:“王老闆,孩子懂幽默,和我們開玩笑呢,你不要往心裡去啊。”
又說:“全當今天這個事沒發生過吧。”
最後一狠心,說:“王老闆!我實在不知道怎麼寬你的心了,這樣吧,那批煤炭的價格不用降了,就按你報的價,我再收一批。今天就當是你請我客吧。”
王德高第二天酒醒了,找到馬一默,說了頭天晚上的醜事,要和王小刀斷絕父子關係。馬一默正在研究清史,想起康熙選繼承人,不選皇子,而選皇孫,選中了乾隆,保了清朝三代富貴平安,因此把這個傳說和王德高說了。王德高一聽,有些道理,兒子不行,可以寄希望於孫子,自己今年五十多,再幹二十年,孫子也能成人了。
從此王德高就把希望寄託在孫子身上,然而,何安萍只生了一個女兒,怎麼辦?
那就接着生吧,先是請馬一默讓公安局的朋友幫忙,替何安萍開了個證明,證明何安萍是獨生子女,批了二胎指標。不想何安萍肚子不爭氣,第二胎又是個女兒。王德高還有辦法,請馬一默找衛生局的朋友幫忙,替何安萍開了證明,證明何安萍生的二胎,有先天性心臟病,批了個第三胎的指標。譚木石到富華酒樓喝酒的時候,王德高要王小刀戒菸戒酒,何安萍也要好好保養,確保第三胎能生個孫子。
王德高對王小刀失望以後,也想了很多,知道憑兒子的素質和智商,實在幹不了開煤礦這種高危行業。於是把王小刀從公司除名,給他在季平縣買下十間門面房,讓他收租,乾乾淨淨地掙點房租,養活自己,經濟上不存在和煤礦和花炮作坊的任何來往,以便自己萬一掉到水裡,家裡人還能有塊乾地站。
每月收十份房租,王小刀也辦不清楚。這個時候,何安萍要和婆婆帶兩個孩子,還要準備生兒子,就把公職停了。做全職主婦,每到月底,再打理一下房租的事情。
王小刀就什麼都不幹了,每月等何安萍收了房租,從她手裡支走五千塊錢,當零花和加油修車用。
王小刀有諸多不是,只有一個優點,那就是對何安萍好。王小刀對何安萍很體貼,甚至對何安萍有點崇拜,幹什麼事都要問,小萍,你看怎麼樣?看電視罵電視時,也問何安萍,小萍你說是不是?開車出去玩,打聽到季平有什麼事,都回來和何安萍說,要碰巧何安萍不知道,並且她還挺感興趣,王小刀最高興了。
王小刀沒有什麼男性朋友,對何安萍的弟弟很關照,弟弟在省城上大學時,他總找機會去看他,勻出一些零用錢給他花。弟弟感激王家,沒讓他成爲貧困生,一口一個姐夫地叫王小刀。王小刀心裡很滿足。何安萍弟弟畢業時,想留在省城工作,王小刀就去逼王德高辦。王德高本來答應的只是給在季平找工作,但也四處託朋友,找路子,給他辦成了。
何安萍對王小刀的感情,有些奇怪,覺得好像不是嫁了個丈夫,而是養了個兒子。
這天王德高老家來人,王德高要請馬一默和譚木石吃飯,怕兒子又當場作怪,就讓何安萍過來張羅,因此碰上了譚木石。
何安萍見到譚木石,大學裡的風花雪月,圖書館裡的一幕幕,都從塵封的記憶之門衝出。一時間羞愧難當,想想這幾年養兒子受的委屈,又悲從中來。忽然覺得譚木石纔是自己說得上話的人,想要和他哭訴一番,並把自己離開譚木石,回季平嫁人的事情解釋一下,又哪裡有臉去說?有心問問譚木石這幾年過得怎麼樣,也是個不敢問。
何安萍扶着牆正沒主意時,王小刀的電話打過來了,說到富華門口了,能不能走?
何安萍擦了眼淚說,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