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而宏大的鐘聲在萬籟俱寂的半夜忽然響起,那連綿+=自室外傳入進來,讓人頭皮發麻忍不住心驚肉跳。
“紫耀哥哥,”小樓呆了呆,緊緊地抱住金紫耀,問道,“那是什麼?”
金紫耀看了小樓一眼,伸手將她臉上一縷頭髮挽向而後,說道:“別擔心,等一會。”他這邊皺眉傾聽,小樓也不敢再亂動,先前同他一起,忍不住情動亂來,一時忘記身在何處,只覺得有金紫耀所在的地方,便稱爲“溫柔之鄉”,足可以叫她忘乎所以。而此時此刻聽得這宏亮綿延的鐘聲,帶着一股威嚴之氣息,才驀地醒悟過來,這還是在寺廟之內,不可輕舉妄動,心跳之時,又帶一絲絲羞愧,只不過卻並非是後悔,若事情再來一遍,恐怕相同的情形亦能再度發生。
過了一會,那鐘聲終於逐漸消退下去,只餘下隱隱的餘韻綿延,金紫耀緩緩嘆了一聲,垂眸看向小樓,說道:“這鐘聲自四個方向而來,於你今日上香的大雄寶殿左前方,右前方以及後方,然而又是鐘樓,鐘聲共一百零八響,本是寺廟起牀之鐘,可是此時此刻卻是半夜,分明不是起牀之時,必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小樓心中慌張,方纔同他在一起,才覺得有些溫馨旖旎,這時侯卻是發生了什麼?總不會是有人……有人追查他們來到這裡了吧?想到這個,忍不住覺得也許有這種可能,忍不住問道:“紫耀哥哥,你說,你說是不是神風……”
金紫耀見到她.瞪得大大的眼睛,彷彿是受驚的小動物,十分憐惜,溫聲說道:“不怕的,待我出去看看就是。”
小樓最怕的卻正是他這.一句,聽他如此說,立刻嚷道:“不要!”說着一翻身,半身趴在他身上,將他牢牢壓住,“我……我不要你去。”自知道這句話是十分的任性十分的無禮,可……以後恐怕,在他面前,她連丁點兒任性跟無禮的機會都無了。想到這裡,眼睛忍不住又澀澀的了。
金紫耀是個.再聰明不過的人,怎會聽不出來她的聲音不對。心頭暗流涌涌,伸出手緩緩撫摸過小樓的背部,細細安慰:“好,好,不用管他們了,我不出去,嗯……我們就……守住小樓成一統,管他冬夏與春秋。哈。”
小.樓聽他說前半段,心中已經覺得安慰,聽他最後篡改兩句詩,忍不住心頭一樂,“噗嗤”笑出聲來,心想:“我的紫耀哥哥,竟也會開玩笑了。真是了不得的大發現。”臉頰在他的胸前親暱的蹭兩下,貼在他胸膛上靠着他的溫暖,聽的那鮮活的一顆心,被壓在下面,砰砰,砰砰的跳動,果真,就算是什麼都不做,只要這樣靜靜的廝守,就覺得心底安靜甜美的很了呢。
金紫.耀伸手撫摸她長長的發,五指岔開,輕輕地插入小樓發間,從頂端緩緩地向下梳理,細膩順滑的髮絲擦過他的長指,有種說不出的隱秘親暱感覺。他一邊輕輕地動作着,一邊扭過頭去,目光穿透暗夜,望着那關的牢牢的窗戶上去。
知客僧有請。.步青主應聲向前。邁步上了臺階。腳步將向着門檻內邁進去。忽地停住。
有一股冷冷地氣息。如鋒芒在背。又像是極其細微地冰針。點點地刺着肉身。讓步青主覺得不安。
他猛地回過頭來。如鷹隼般銳利肅殺地目光。望向夜色沉沉地院落裡。
在他地身後走廊上。是知客僧跟兩個小和尚。靜靜地站着。步青主可以確認。現在這院子裡除了他們四個。便再也無人。只是……方纔那種感覺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步青主忽地想到:“不僅僅是剛纔。似乎是從剛進這寧遠寺開始。就覺得有些不同尋常。”
若是這種感覺放在普通人身上。那必定是毫無疑義地胡亂猜忌。可是步青主深知自己地這種感覺代表着什麼。就好像是一種敏銳而準確地直覺一樣。某一次在征服臨近地一個小國之後。敵方不甘失敗。僱了天下聞名地刺客前來行刺。在慶功宴上。大廳之中。燈火輝煌裡。他忽然就感覺到身上一陣陣地發涼。在千鈞一髮之際。他果斷地將二哥步世旭端過來地一杯酒用內力彈開。酒杯落地。濺起一溜兒地火光。這毒藥入口便會封喉。端地烈性無比。
而先前步世旭明明也喝過酒壺內的酒,自他倒酒舉杯的過程中,並沒有任何人靠近過,步世旭自然也不會給步青主下毒,就算他想,也逃不過近在咫尺的那種銳利眼睛。誰也想不到這酒中居然會有毒,在酒杯落地之前,步青主都沒有想到,他甚至在驚詫自己爲何突然就將二哥的好意敬酒給打翻,這下子恐怕又要被他憎恨記掛好一陣子了……
夜風冷冷的,卻並不太大,而雨也已經變成了綿綿的雨絲,落的簌簌的,聽來很舒服。步青主皺着眉看了一會兒,看不出什麼異樣。等侯中的知客僧見他不動,不明所以,合掌又說道:“施主,請入內。”
步青主掃了他一眼,這人生着一張無比普通的尋常人的臉,淡色的眉,平靜的雙眸,是看過一眼就會忘記的類型,不似是個高手的樣子。更何況,他這次來寧遠寺,不過只是心血來潮而已,事先沒有任何人知道……難道,真是自己多疑了?
步青主點頭,進門,站在禪室門口,舉手將自己已經被雨淋得半溼的大氅解下來,放在旁邊的衣架上。
室內燈光明亮,一片肅穆,有淡淡的香火氣息飄過,饒是一方霸主,也忍不住爲這種佛門安詳的氣氛感染,心底空茫而寧靜,先前那種如鋒芒在背的感覺也逐漸消失了。
室內極簡陋,三面白牆,蒲團上一位白衣僧人,盤膝而坐,雙眸垂着,眉毛鬍鬚都是白色,正是白日見過金紫耀跟小樓的清遠大師。
步青主邁步進入,看向清遠。清遠大師緩緩睜開眼睛,正好迎上步青主的雙眸。步青主同他視線相對,心頭一震,想道:“這老和尚好有神的雙眼……難道竟是個內家高手?”這般想着,心底不由地多了幾分警惕。
“施主遠來,請坐。”清遠大師見步青主頭盔猙獰,雙眸隱在陰影中打量自己,卻並不覺得驚訝,反而在面上微微一笑,伸手作出請的樣子。身上卻是絲毫的凌厲氣息都無。
步青主見他如此淡然,以爲先前自己所見不過錯覺,心底多幾分敬佩,然而他身份不同凡響,自也不會怎樣表現出來,只輕輕點了點
道:“大和尚有禮。”一揮袍子,坐在了椅子之上
清遠見他言談沉靜脫俗,舉手投足之間氣度非凡,心底瞭然,不由地暗自嘆息。表面卻仍舊一片安詳,說道:“施主夜半上山,不知是爲了何事?”晶瑩雙眼望着他,如有好奇之意。
步青主淡淡微笑,回答說:“只是偶然的心血來潮,想來看看而已。”嚴格說來,他這種回答簡直不似是正經回答,若是一般人聽了,多半會以爲是託詞。然而聽在清遠的耳朵之中,卻分明又是另外一層解釋。
清遠聽了他的回答,點了點頭,緩緩地嘆了口氣,說:“心血來潮,心血來潮,看樣子,是冥冥之中,註定了老衲跟施主的這一會面。”
步青主見他這麼說,聯想起先前他派人去寺門口迎接自己之事,這和尚有那種未卜先知的本領,分明也不是泛泛之輩,便也開口問道:“說到這個,吾心頭有一不解。”
清遠說:“施.主必定是想問,爲何老衲會事先派人去迎接施主吧?”
步青主見他竟也猜到自.己想問,且如此主動。心頭警惕更重,點頭說道:“不錯,請大和尚指教。”
清遠哈哈一.笑:“老衲只是碰一碰運氣,沒想到竟真的會迎到施主,如此而已。”
他.這個回答,倒是跟步青主先前所說“心血來潮”差不多,步青主微微一怔之後,也跟着哈哈一笑,才說:“是麼?那不知大和尚邀吾前來這禪室,是有何指教?”
清遠.頓了頓,雙眸微垂,說道:“老衲,是有些話,想當面跟施主講,沒想到佛祖竟真的如了老衲的願。”說到最後一句,言語之中帶一絲欣慰,卻又似乎有一絲苦澀,叫人難以分辨清楚。
步青主想.了想,問:“吾洗耳恭聽。”
清遠一笑,帶.些釋然之色,雙眸重新擡起來,望向步青主,才說道:“老衲想勸施主一言。”
步青主問:“是什麼?”
清遠說:“放手。”
步青主見他回答的乾脆,卻有些語焉不詳,不由地眉頭略微皺起,問道:“大和尚想讓我放下什麼?”
清遠端坐原地,侃侃而談說道:“施主雄心壯志,野心勃勃,星宿入紫微,本是命中帶貴,可貴爲一方霸主的,只不過野心太盛,反而會過猶不及。”
步青主見他有幾分說到點子上,只不過……脣角一勾,說:“大和尚請繼續說。”雙眸中卻隱隱透出幾分輕慢。
清遠似乎並未看到步青主雙眸之中露出的一絲譏誚,自顧自繼續說道:“施主信也可,不信也可,只不過,爲了施主自己好,施主你必須將過去的夢魘放下,若是總糾纏於重重重負不放,於己於人,都不是好事。”
步青主聽到“夢魘”兩字,心頭如有刺出。停了停,才笑着說:“本以爲大和尚你是方外之人,能說出些什麼超脫的話來,怎麼這話聽來卻如尋常算命先生一般,毫無建樹,這般籠統,誰聽得懂,放在誰的身上也能適用。”面上不屑之色越濃。
清遠聽他這樣批駁自己,卻不動怒,依舊雙眸平和,望着步青主,緩聲繼續說:“施主說的對,老衲本是方外之人,不適合參與這些俗世事物,更何況,天意已定,王侯將相,是非成敗,也都在冥冥中自有定數,只不過,老衲尚有這點兒貪心,想憑着自己一己之力,爲着這天下千千萬萬的蒼生謀一點福。”
步青主聽他這麼說,駭然笑道:“大和尚,你這話的意思,倒如同吾是一個絕世魔頭,特意來擾亂蒼生的?”
清遠不承認,卻也不否認,仍舊是慢慢地說:“老衲說過,命數已定,無論施主願還是不願,……只不過,要成佛成魔,卻是在施主你自己抉擇。”
步青主垂眸,想了一會兒,問:“大和尚你先前說讓吾放手,究竟是放下什麼?”
“阿彌陀佛,”清遠垂了垂眸子,唸了聲佛號,才說:“是施主心底急欲得到之物。”
“哦?”步青主心中一轉,想道:“本君急欲得到的,是什麼……難道……”只是極快的一剎那,幾乎來不及多想,心底一轉瞬,有個熟悉人影翩然飄過。
清遠雙眸清亮看向步青主:“施主心底可想到了什麼?”
步青主雙眸一利,忽然厲聲喝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清遠見他身上殺氣忽然溢出,卻依舊平靜異常,回答說:“阿米託佛,老衲不過是這寧遠寺中小小方丈罷了。”
步青主哼了一聲:“好個與世無爭的方丈禪師,你可知我心中想的是什麼?我想到的那個人,是跟吾有過婚約之人,大和尚你卻叫我放下她?哼,看你白鬍子白眉毛,也是個得道高僧的模樣,卻作出這樣無德之事!你可知‘寧毀一座廟,不拆一門親’的道理?”
清遠聽他發雷霆之威,疾言厲色的發難,依舊巋然不動,說道:“老先前已經說過,老衲不惜以身逆天,乃是爲了這天下千千萬萬人的福。如果是以拆散施主的大好婚姻爲代價,老衲也是不惜如此一試的!”
步青主聽他如此不知悔改,冷哼一聲,驀地起身,喝道:“胡言亂語,妖言惑衆,難道吾跟那人的婚姻會禍及天下百姓?都說這寧遠寺靈驗,主持方丈卻勸人悔婚,果然是見面不如聞名!”
他霍然起身來,冷冷拂袖,邁步向外走去。
“施主請留步。”身後清遠出聲,聲音寧靜,有挽留之意。
步青主停下步子,回頭看向清遠,傲然說道:“大和尚還有何指教不成?”
清遠面上竟帶一絲淺淺笑意,慈眉善目說道:“施主你無須如此暴躁,施主心底真正所欲是什麼,你不必說出來,此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是嗎?”步青主雙眸皺起,銳利盯着清遠,一手搭上了太阿的劍柄。
清遠彷彿對此視若無睹,嘆了一聲,才重新又說:“施主遠道而來,於此刻同老衲相見,也算是施主跟這寧遠寺有緣法。怎地輕易便走?”
步青主心底一震,他自方纔就覺得這老和尚有古怪,此刻聽他的話,話中的意思,竟是隱隱帶着一絲不想讓自己離開之意,心底震動,面上卻不怒反笑,問道:“那大和尚意欲何爲,想留下吾麼?”
清遠點了點頭:“阿彌陀佛,今夜施主不來,老衲還不想如此,既然施主來了,那老衲……”話沒說完,那本來豎起在胸前做合什狀的右手掌忽然輕輕一翻,向着步青主這邊一拂。
步青主正在
他說話,忽地見他如此動作,一驚之下,頓時覺得一力道滾滾侵襲而來,來勢雖然綿軟,只是力道渾厚,將他整個人包圍其中,步青主只覺得自己彷彿跳入了無邊的海洋,被海水沉浸包圍住,呼吸都困難,即刻便要被溺斃一樣。
他大驚之下大怒,提一口氣,斷喝一聲,終於雙腳踏實落地,雙掌向着清遠處連拍而去。
他的掌力向來兇狠霸道,天下難覓敵手,此刻又是遇險,因此一出手就用上九成功力,若是尋常之人,怕不立刻被拍成肉泥,卻不料拍到那老和尚身邊之時,竟只是將他的雪白僧袍一擺掀起來,輕輕地抖了抖,便似微風吹過。那老和尚的眉毛鬍鬚都沒有動一下。
步青主大駭失色,知道對方乃是自己生平所遇的第一號勁敵,看對方這內力之強悍,竟比他高出許多,也比他平生遇見的任何一號敵人都要高強。
“原來大和尚是深藏不露之人。”他心中暗驚,表面卻依舊鎮定,後退一步,渾身戒備,而後冷冷地說,“難道大和尚是圖窮匕見,勸說不成,所以要下殺手?……是不是有人暗中指使讓你這般做的?”他是雄之心,遇險之下即刻想的更多,一剎那腦中想起自己的諸多敵人。
不料清遠說道.:“此事跟任何人都無關,也算是老衲的‘心血來潮’吧。”
步青主聽他這般回答,.若是先前,早就笑出聲來:他是一時的“心血來潮”所以纔來這寧遠寺,沒想到正碰上這棘手的和尚。忽地在心頭有些後悔,若早知如此,該多帶些人手來纔是。大意,輕敵,沒想到他英明神武的神威王爺竟也能犯這樣低級的錯誤,而且……所謂“輕敵”,卻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可恨,可恨的神風之人!
步青主略微.鎮定,才沉聲問道:“那老和尚你是想殺了我?”
清.遠見他問,說道:“若是施主自願留在這寧遠寺內,保證一輩子不下山的話,那老衲就不必如此。”
“一.輩子不下山?”步青主瞪大了眼睛,似聽到了畢生之中最爲可笑的笑話,仰起頭來哈哈大笑,“真是可笑,那如果我拒絕,大和尚你就要下殺手了?”
清遠迎着.他悲憤的目光,淡然回答:“爲了蒼生,老衲只好如此。”
步青主見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卻行這修羅手段,咬牙說道:“胡說八道,不過是你動了殺機,只爲了一己之私,少拿蒼生來做藉口!”
他說罷之後,憤怒之下,手中的太阿劍出鞘,劍身劃出一道清亮光芒,似掀起了巨大狂飆,帶着風雷之聲,激烈地向着清遠身邊襲擊而去。
清遠大師擡手,雙掌一拍,向着那劍光迎過去,步青主見他以肉掌接這劍氣,卻絲毫不敢大意,揉身帶劍,不等劍氣奔到清遠身邊,劍尖便向着清遠胸口刺去,兩記殺招,務必要將這可惡的老和尚一劍刺死才快意。
清遠雙掌拍動,微微發聲,輕描淡寫地將步青主的強烈劍氣化解於無形。步青主見一招不成,咬了咬牙,不撤反更進,催動渾身內力,一邊護體,一邊對敵。
太阿劍發龍吟之聲,刺向清遠的胸口。
那太阿劍果然不愧是傳世十大名劍之一,端地威力無以倫比,步青主覺得手上一頓,隱約似聽到“啵”地一聲,他心底一喜,知道太阿劍已經刺破了老和尚的護體氣團,只需要再催動進一步,就能將這老和尚斬殺劍下。
步青主在這邊暗喜,那邊卻聽到清遠大師輕聲喟嘆,說道:“果然是舉世無雙的霸道之劍。若留下來,恐怕會傷及更多無辜!”
步青主聽他說的雲淡風輕,不知爲何心底卻帶一絲寒意,太阿劍刺破了清遠的護體氣團,卻也再難以向前一步,那邊清遠收回雙掌,慢慢地做合什狀,向着胸口合過去,卻正好將太阿劍合在掌心中。
隨着清遠大師這般動作,步青主頓時聽到耳邊一陣嘔呀難聽之聲,如龍垂死之吟唱,他心頭一痛,耳邊“鋥”地響了一聲,就在他眼前,步青主眼睜睜地望見,那如一泓秋水一般毫無瑕疵的太阿劍,竟生生地從中折斷成了兩截!
“這……”步青主大驚失色,撤手後退。
那邊清遠說道:“施主是想留下了麼?”還帶有一絲仁慈之心,想再勸他一次。
步青主望着跌落在清遠膝下的半截太阿劍體,喝道:“想本君留下,卻是妄想!你也知未來一切都未曾發生,你也知那一切都是命數註定,你卻一意孤行地要攔阻於我,你今夜犯了嗔戒殺戒,你還想好端端呆在這寺廟之中做你的有道高僧麼?”
望着伴隨自己多年的太阿劍折身,步青主心中實在絞痛。但那些顧不上,自己卻還在生死不定中。
“阿彌陀佛,”清遠點了點頭,說道:“爲了蒼生,清遠又何所懼呢,更何況……”老和尚微微一笑,欲言又止,白色僧袍之上竟隱隱散發絲絲光芒。
步青主一怔,疑心自己看錯,仔細一看卻更加驚愕,原來不是他看錯,也不是清遠的白色僧袍之故,而是他的身上,在清遠的周身,籠罩着一層淡淡的光華,竟給人一種無法侵犯之意。
白色光華蔓延開來,步青主逐漸覺得雙腿竟如被膠住了一樣,邁不動腳,而肩頭的壓力也越來越重,重的他每一口的呼吸都覺得沉重艱難,額頭之上,汗滾滾地滴落下來,步青主狠狠凝視着跟前的清遠,又恨又怒,只好暗暗用渾身內力與那股要將自己碾碎般的大力抗衡,只可惜,那白光卻一點一點地侵襲過來,就好像蠶食他的內力一般,何其可怕。
步青主生平第一次嘴角發苦,心想:“這老和尚的功力實在是高深莫測,對我又是如此的志在必得,難道今日真的要逃不出這寧遠寺,真的要葬身這神風之地?不……不要……”眼前逐漸模糊,神智也有些不輕了,可……他還有更廣闊的疆域等待他去開拓,他的心底尚有那麼多的霸業未成,男兒一世,本該慷慨快意,海闊天空,縱橫不羈,難道今日,就註定要死在這偏遠之地籍籍無名的老和尚手上?
望着聖潔如佛的清遠,步青主竭盡全力與他抗衡着,心底憎恨,不甘,憤怒,痛苦,卻又不得不承認:在清遠跟前,他真的是毫無勝算。
什麼命數,什麼蒼生……難道,真的是天要亡他!死亡的恐懼近在咫尺,迫得他幾乎要放棄所有抵抗,只不過,這生死一線中,內心隱隱有個聲音依舊在倔強地叫着:無論是生也好,死也罷,
步青主的,我,死也不會放手!
清遠雙眸半開,望着近在面前的步青主,對上他絕望而不甘的目光,心中微微一動。
步青主怒道:“讓我放手,休想!難道我就是註定妖魔要被你所誅,你又怎知你猜中的天命是對是錯,你會不會殺錯我!”
明知打不過,卻仍舊舉全力反抗,竟是一副困獸猶鬥之決裂姿態。清遠望着他凜然之姿,聽着他絕望又不屈的大吼,心底有光又是一閃,消失。
生死,成敗,都是一念之間。如燈火迎風。
步青主垂死之.間,忽地覺得那股泰山壓頂的巨力消失無蹤,他驚了驚,渾身卻無力,委頓在地,耳畔聽得清遠的聲音平靜響起:“或許施主你說的對,更或許……施主你將來會後悔,爲何今日未曾死在老衲手中……阿米……託佛。”
聲音漸漸不聞。
座弟子帶着一幫僧人匆匆入內,望見禪座上靜靜閉着雙目,已經是一動不動的清遠,身子一震,悲聲喚道:“方丈禪師!”
清遠.無聲,氣息都無,首座弟子閉了閉眼,雙膝一屈,跪倒地上:“方丈圓寂了!”
身後跟着.的諸多弟子紛紛跪倒在地,有人嗚咽出聲。
禪室內,靠着.牆壁,步青主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氣。雙腿仍舊在打顫,軟的幾乎沒有力氣站起來,他望着清遠老和尚寂靜的樣子,看着他那白眉白鬍子,卻仍舊覺得心有餘悸,上天垂憐……上天佑我…竟在這千鈞一髮之時,讓這老和尚歸西…
他冷冷一笑,咬着牙,支撐着牆壁站起身來,拖動仍舊沉重的雙腳,慢慢向外走去。
“站住!”身後傳來一聲厲喝,有人挺身站起,怒道,“首座,方丈怎會無故身死,一定跟這個人脫不了嫌疑!”
步青主站住腳,回頭來看,心中叫聲不好,心想:“清遠老和尚圓寂的正是時候,對付幾個小和尚自然是不在話下,只不過此刻我的功力還未曾完全恢復,卻是有些困難。”正想着辦法,門外有人匆匆進來,說道:“住手!”
那首座弟子老成持重,雖然也對方丈的圓寂有所懷疑,並且看到步青主的樣子,顯然如動過手一般,正在猶豫不定,一見這人進門,立刻叫道:“執事,你來的正好,方丈他……”、
“阿米託佛……”進門的那位執事年紀同首座差不多,望了一眼那邊端坐的方正,又看看旁邊支撐着站着的步青主,雙眸之中露出一絲憐憫之色,才說,“衆人不需要急躁,我已經全部知道了,此事跟這位施主無關,放他離開。”
座跟其他僧人都驚住,首座問道:“執事你爲何連問都不問一聲,就放他離開?”
執事嘆了一聲,才慢慢地說道:“方丈早在三日之前,就已經交代過我,他會在今日清晨破曉之時圓寂。”
這一下卻更是大大超過了所有人的意料,步青主聞言也是一驚,忍不住回頭去,又看了一眼那靜靜逝去的可怕的老和尚,手心竟還捏了一把汗。
執事說完,才轉過身來,對着步青主,說道:“施主,請速速離開吧。”
這極短的時間內,步青主已經飛快地恢復了幾分力氣,望着這執事僧人的平淡面容,心底有氣,問道:“吾有一事不解,那方丈禪師可是於三日前算到吾會來的?”
執事聽他這麼問,默默看他一眼,才說:“這個倒是未說,只不過方丈事先交代過我,若是他圓寂的話,只是天命,而此事跟旁人毫無關係。”
步青主心底已是震動,望了一眼執事身後面色依舊憤憤的衆僧人,心底想:“這寧遠寺同我的仇,算是從今日起結下了,遲早一日,要兵馬踏平這地方!”
執事見他靠牆不語,嘆了一口氣,才又問:“施主,方丈禪師圓寂之前,可跟你說過什麼話麼?”
步青主心底殺機濃濃,聞言卻一怔。
執事見他不回答,卻依舊不怒,行了個禮說道:“施主要去就快去吧。”
說罷轉過身,同衆弟子開始商議後事。
步青主聽他這麼說,微微覺得奇怪,爲什麼是“要去就快去吧”,難道走的晚了一步,就走不成了麼,你神風最好還有第二個清遠老和尚!
此刻他已經恢復了五六成的功力,雖然不是十足十,要對付這些僧人卻也是容易,雖然只是見了這片刻,他已經看出這幾個僧人,沒有一個有清遠那般功力,唉,一世英名,差點栽在那老和尚手裡。沒想到這老和尚居然蓄謀要對自己下手,幸虧這老和尚將近圓寂,雖然差點殺了自己,到底是熬不過時辰,一個油盡燈枯……
步青主在極短的時間內想通這些,想到這裡,擡頭看了清遠一眼,想將這其貌不揚的老和尚的模樣牢牢記住,然就是這一擡頭間,胸口一股氣流盤旋,攪起劇痛來,步青主悶哼一聲,這才赫然心驚:自己受了不輕的內傷!
他心頭驚疑,想到“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也不在這一時半刻,何況老和尚已經死了,當下不再流連,捂着胸口,轉身向着禪室門口而去。
此刻連綿了一夜的雨已經停了,風有些涼爽,東方的山後,已經隱隱露出一絲通紅來,清晨的晨曦是一種濃郁的藍色,草叢中蟲子鳴叫着,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步青主出了禪室,沿着禪房憑着記憶順路返回,過了大殿門口,走上廊間之時,宏亮的鐘聲敲響了,“璫……”迴音綿綿,步青主驚了一跳,旋即便明白,這定是在提醒大家,老和尚圓寂歸天了,他站住了身子,望向遙遠的山巒處,清晨的薄霧綿綿,他大口呼吸着新鮮的空氣,想到方纔生死一線的感覺,現在如新生了一樣,胸口雖然痛,仔細調養便能恢復……卻想到,像是清遠這樣一個不世出的絕頂高手,居然就那樣沒了……而他居然還活着,一時之間,想大哭,又想大笑。
忽然又想到清遠臨死之前那句奇怪的話:或許施主你說的對,更或許……施主你將來會後悔,爲何今日未曾死在老衲手中……
步青主靜靜出神,想來想去,只想到:“若是我將來後悔今日未曾死在他手中,那麼那時候的我必定是生不如死了,難道我會淪落那種地步,哼……”搖了搖頭,想此事絕對不可能。
他在那邊遐想,而此刻鐘聲綿延不斷,越過層層山巒,寧遠寺的僧人被驚動,已經有人匆
衣裳向着方丈禪室的方向而來。望見步青主之時,T]怪,卻仍舊腳步不停,從他擦身而過。步青主見人漸漸多了,也不願意再另生枝節,打起精神繼續向着寺門口走去。
這寧遠寺是建在山上,地勢自然是不平的,進寺廟時候是向上,出外卻是向下的,步青主拐過了迴廊,順着臺階要向下去,走了幾步,還未曾完全下到臺階下面去,聽到一個天籟也似的溫柔音聲說:“早叫你多休息些,我自己來看究竟是何事就好了。”
步青主一驚,剎那停住了步子。而那邊,另一個聲音嘻嘻一笑,歡快地說:“我纔不,我要跟着你!”末了,還甜甜叫一聲:“紫耀哥哥……”聲音嬌憨,彷彿在對人撒嬌似的。
清晨的空氣太過凜冽了麼?步青主剎那覺得自己胸前受的內傷更加痛了起來,遍體是不寒而慄的感覺,十分恐怖。可是眼前,明明什麼也看不到。
“你……”那好聽的聲音似乎是無奈,“總是這樣。”
被說的那人卻.顯然對這人的聲兒非常受用,高興地說:“那我們快去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吧,爲何這鐘聲響的這麼急,千萬別是有事纔好。”
“嗯……”他答應。.
兩個人一起.向前走來。
步.青主一腳向下,卻又停了下,反而後退一步,走,還是不走,見,或者不見?正在遲疑間,那邊的腳步聲卻忽地停了下來。
“紫.耀哥哥,怎麼不走了?”那傢伙好奇地聲音,問。
那個人停.了停,才說:“等一下,我……我好像忘記了什麼東西。”
那甜甜的聲音.問:“什麼?你掉了什麼了嗎?”
“是啊,”那好聽的聲音頓了頓,補充說道,“是很重要的一枚印信。”
“我們回去找吧?”那小人兒的聲音也焦急起來。
“這,”那人說,“你受傷了,行動不便,不如我先去找方便,那邊究竟發生了何事,要等一會才知道了。”
她不服,辯解說道:“我沒事啦,我都走了這麼遠,不然,我回去找看看。”
他似乎有些懷疑,問道:“真的可以嗎?”
她傲氣地回答:“當然啦,都跟你說傷快好了。”
“那,”他想了想,用一種小心翼翼的口吻說,“那麼你去找看看,我去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許你還沒找到,我就已經回來了。”
這幾乎是在誘騙了,竟然用這樣認真的調子,而步青主偏偏知道的很清楚,被“誘騙”的那個人,一定會義無反顧上鉤。
果然——“那好,你記得快點回來!”她回答,腳步聲慢慢地響起來,她沿着來路迴轉了。
步青主雙眉皺着,冷然聽着那人演戲,心想:“好個金紫耀,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呀,沒想到竟然又在這寧遠寺遇到你,如今又特意將人支開,莫非……果然上天註定,你我一戰是少不了的麼?”
那小人兒高高興興回去找東西去了,好騙的丫頭,而近近的那沉沉腳步聲卻又重新響起,緩緩地逼近過來,步青主站着不動,一直到看到眼前,那翩然如謫仙子的人兒揹着雙手,悠悠然轉出在自己面前。
金紫耀面上帶着微微的笑,姿態嫺雅,神色淡然,目視步青主,說道:“啊,竟是王爺,真是好巧啊。
”
果然好巧,這麼絕早清晨,兩個死對頭,相遇在偏僻的寺廟中。莫非真是天意安排不成?
“巧嗎?”步青主身子挺直,同樣微微一笑,淡淡地說,“國師大人不在宮中籌備本君跟御公主的親事,跑到這寧遠寺做什麼?”
“過來遊山玩水,換換口味也是不錯。”那聲音尤其動聽,他笑的那麼無辜跟耀眼。
步青主望着那雙金色迷離的眸子,那張顛倒衆生的臉,心想:若是這樣的臉上甩上幾十個耳光,那該是一種多麼賞心悅目的事情啊,想想都覺得是一種享受。
“那不擾了國師雅興。”步青主淡淡說,邁步向下走去。
那人靜靜望着他的動作,自己卻不動,一直到步青主走到他的身邊,才忽然開口,緩緩地說道:“王爺,你受了內傷嗎?”
“果然是瞞不住他雙眼。”步青主心頭一凜,暗想。
他站住步子,挺身如劍,索性撕去僞裝,冷然說:“國師大人,莫非是想趁虛而入?”
“不敢。”金紫耀輕輕一笑,回答,“我麼,只是好奇,王爺你夜不在軍營,卻跑來這寧遠寺作何?”
步青主目光一眨,瞥他一眼,回答:“便如國師一般,遊山玩水。”
金紫耀“哦”地答應一聲,掃了他幾眼,才又問:“難道王爺是趁着黑遊山玩水,不小心從哪塊石頭上跌落下來,所以跌的受了內傷了麼?”
人道是“蛇蠍美人”,便似爲這人量身定做的。
步青主轉過頭,看向身邊近在咫尺的男人,心頭憎惡非常,想到:“若不是本君有傷在身的話,早就二話不說開打。”
金紫耀的目光同步青主的相對,兩人都不語,身邊卻似飛起平地冷風,交織迴旋,那是殺氣激盪。
而步青主銳利的目光在他的臉上掃了掃,忽然之間呆了呆,那目光下移至金紫耀頸間,而後怔住。
那是……
步青主使勁眨了眨眼,心頭“彭”地大跳了一下,腦中出現的是方纔那個熟悉的聲音甜甜撒嬌般叫着“紫耀哥哥”的聲音。步青主想像不到當時她會是怎樣快樂的笑面如花,可是,可是眼前,眼前這……難道他們,難道他們已經……
一剎那,身體中的那顆心痛的達到了恐怖的地步,可步青主知道,這不是內傷的緣故,絕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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