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布·富各爾手裡端着個鑲着一圈燙金琺琅花紋的水晶杯子,杯子裡略顯淺綠色的液體在陽光照耀下和杯子相映成趣,晶瑩剔透。
這個杯子一看上去就價格不菲,但是和房間裡金碧輝煌的奢華裝飾比較起來,卻顯得毫不起眼了。
懸掛在鋪滿嵌着金邊的天頂畫天花板中間的吊燈散發着柔和的光,吊燈的蠟臺上一支支雪白的蠟燭組成的一個巨大光源把整個房間照的通亮,房間裡青銅飾品的倒影遮擋住了地上金色瓷磚上的圖案,而牆邊一扇扇用紫色厚毛絨窗簾掩住的的窗外,映進的光亮卻似乎在訴說,這其實並不是在夜晚。
“我總是讓人把窗戶擋住,因爲這樣我就可以沉浸在對過去的幻想之中,”雅各布·富各爾舉起酒杯向坐在紅木小桌對面的布契尼說“我看不到實際上我只是在臨街的一座房子裡,看不到從這裡就可以看見的原來屬於富各爾家族的那座宮殿如今已經成了別人的財產,也看不到有時候會有從窗下經過的人打量這棟房子的好奇眼神,而我在這個房間裡還可以幻想着自己依然保持着過去的輝煌,我是不是很喜歡自欺欺人?”
布契尼默默聽着,聽到雅各布的詢問,他沒有露出嘲諷的神色,而是隻平靜的笑了笑:“富各爾家曾經很輝煌,不過那都已經是過去了,這個世界上的財富其實是有限的,當你得到得多些的時候別人就肯定要少些,這樣世界的財富才能平衡,無限的財富只會導致最終財富一錢不值,富各爾家只是遇到了需要平衡的那個時刻罷了,所以這其實很公平,不是嗎?”
雅各布稍稍有點意外的看着對面的猶太人,布契尼的話他當然懂,不過這個需要很多年的經驗和坎坷才能領悟的道理從面前這個年輕的猶太人嘴裡說出來卻因爲顯得那麼突兀而讓他有些不適應。
“是呀,這對我們這些追求財富的人來說的確很公平,只是當真的面臨這種局面的時候,很少有人能真正看得那麼明白。”雅各布說着稍顯嘲諷的瞥了眼布契尼。
對於眼前的老頭在暗示自己有些站着說話不腰疼的諷刺,布契尼依舊不懂聲色,他知道以富各爾家多年的經驗和廣泛的關係肯定已經摸清楚了當初導致他們家落到如此境地的都是些什麼人,那麼他們家對自己和自己背後的那個人有着難以形容的怨言也就順理成章了。
不過雅各布現在能和他坐在一起喝酒,就說明之前亞歷山大的安排已經奏效,而以雅各布·富各爾的性格,他也不可能任由富各爾家族就此沉淪下去,所以即便合作者是導致他們家陷入絕境的罪魁禍首,只要有機會,雙方還是可以合作的。
“我這次來是奉了大人的意思,他是很有誠意的。”
“我也的確是看在這個誠意上的。”
“那麼我們可以繼續談下去了?”
“當然,一切都可以談。”
“那好,就讓我們先說說關於之前談好的授權富各爾家鑄幣這檔子事吧……”
就在那不勒斯軍隊和教皇軍在羅卡迪帕斯山展開戰鬥的時候,在比薩,另一場同樣慘烈的戰鬥也在激烈的進行着。
大約5000人的由那不勒斯和塔蘭託組成的聯軍是在2天前到達比薩的,原本按照箬莎的安排,這支軍隊安排在比薩與蒙蒂納之間的地方駐防,這麼做的目的是爲了可以同時兼顧兩邊,而且還能保護比薩-蒙蒂納國家公路這條重要的戰略交通樞紐。
但是比薩的城防軍軍官們卻因爲擔心這可能會分散比薩的防禦而堅持要讓這支援軍在比薩城外不遠的山上駐防,這麼做的理由則是一旦法國人進攻,雙方之間可以相互呼應。
原本堅持要遵照女王命令行事的援軍最終接受了比薩人提出的計劃,這是在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盧克雷齊婭站了出來支持自己的城防軍軍官,她的理由也十分充分:“保護比薩城就是保護埃斯特萊絲女公爵,而埃斯特萊絲是亞歷山大的掌上明珠,絕對不允許有任何閃失。”
盧克雷齊婭的話顯然還是有着很大作用的,聯軍最終決定改變原定計劃,在比薩城外建立防線。
這樣做的結果,就是普羅斯旺伯爵鮑威肯的將近14000人的法軍右翼在沒有側面威脅的情況下迅速切斷了比薩與蒙蒂納之間的交通,而後其中一部沿着城際公路迅速避開聯軍正面,向比薩以南的縱深方向發動了進攻。
發現了法軍動向的聯軍不得不從已經構築起來的簡易工事後面走出來,他們在比薩城與阿爾諾河之間的空地上倉促組織起了防禦,而面對幾乎2倍於他們的法軍重兵,聯軍在經過幾個小時的苦戰後,不得不與5月3日的下午在付出很大傷亡後被迫退出戰場,甚至因爲由鮑威肯親自指揮丹的法軍右翼已經逼近比薩城下,援軍不得不放棄之前在城外的工事,撤退進了比薩城裡。
該戰之後,援軍損失將近400人,這對於援軍不能不說是一個重大的慘敗。
這場戰鬥在讓法軍士氣大振的同時,也讓比薩城陷入了恐懼和悲觀之中,一些貴族再次站出來抨擊加入這場戰爭是多麼的錯誤,甚至有人已經公開提出現在和法軍談判還來得及。
盧克雷齊婭的情緒也很不好,她知道自己把事情搞糟了,可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特別是在接到巴倫娣從派人蒙蒂納送來的信後,她更是有些惱羞成怒卻又無可奈何。
巴倫娣難得的在信中毫不客氣的批評了盧克雷齊婭對援軍部隊的胡亂指揮,在告訴她因爲她的干預導致至關重要的國家公路被法軍佔領,以至兩城的側面都已經面臨重大威脅,而法軍甚至有可能從這其中的空隙直接插入托斯卡納腹地,緊逼佛羅倫薩的同時,巴倫娣還告訴她路易十二的主力如今已經和鮑威肯的遙相呼應的從西北兩個方向包圍了蒙蒂納。
在最後,她乾脆用充滿諷刺和挖苦以及強烈暗示的語氣寫道:“這麼一來我已經沒有力量抽調一個士兵去幫助你解決比薩的危機,所以看在上帝的份上,讓那些真正知道該怎麼做的人去幹好他們的事情吧,不要用你那隻會撫摸裙子腰帶和窗帷掛鉤的小手去擺弄指揮戰鬥的劍柄了,如果你一定對這個有興趣,亞歷山大有一柄更適合你的劍,而且我相信他肯定願意滿足你的願望。”
這封信讓盧克雷齊婭羞得滿臉通紅卻又無言反駁,特別是看着站在面前一臉無奈的尼古拉·馬切尼,盧克雷齊婭只能在勉強壓制住心頭的惱羞成怒之後,按照巴倫娣的建議,宣佈從即刻起把比薩城的全部指揮權移交給這位比薩團指揮官。
馬切尼萬分頭痛的接過了這個顯然是個大坑的職責,然後在經過一番盤點後,他得出瞭如下的一堆答案:
他有一支總共加起來大約7500人軍隊,是剛剛打了敗仗的;
他還有一座城市,但是不論是城牆還是防禦武器都不是很讓人滿意;
他的眼前現在只有一個敵人,但是兵力卻幾乎是他的兩倍;
而最讓他煩惱的是,現在這座城市裡面還不是那麼安寧,很多貴族甚至市民都已經在開始喊出退出戰爭,和法國人講和!
“這可真是個爛攤子,”馬切尼揉着腦門對自己的副手說,看着對方一臉不以爲然的神情,他知道自己心裡那張盤點單據上還有加上一條:這支軍隊內部似乎對由他擔任城防軍司令還異議頗多,這讓馬切尼不由想起了臨來之前巴倫娣曾經有意讓貢帕蒂代替自己的想法。
不過出人意料的是,讓巴倫娣改變主意的恰恰是貢帕蒂本人。
當聽說巴倫娣有意讓自己代替馬切尼臨危受命接管比薩防務時,貢帕蒂找到了巴倫娣,他提出馬切尼更適合這個職務,因爲不論是在遠征巴爾幹還是在進攻費拉拉的戰鬥中,馬切尼不但都表現出了作爲一個指揮官的優秀品質,更重要的是貢帕蒂發現馬切尼似乎更擅長防禦戰,而他自己則隨着多次在戰爭中的經驗,更適合指揮野戰。
“我們需要把眼光放遠些,也許很快我們就要和法國人進行一場真正規模的大戰了,那時候也許有更適合我的位置。”
巴倫娣最後決定接受貢帕蒂的建議,她用自己的行動向盧克雷齊婭證明了什麼叫“讓真正知道該怎麼做的人去幹好他們的事情”,然後馬切尼得到了這個對他來說意義重大的職位。
馬切尼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有機會能夠獨當一面,特別是居然能成爲曾經考慮由貢帕蒂擔任的職務,這意味着他真正走上了可以與羅馬忒西亞的主要將領們齊名的道路,至少現在他在羅馬忒西亞軍中地位已經和布薩科差不多了。
只是現在他面臨的險峻局面卻讓他一時間樂觀不起來,在又經過一番仔細盤點之後,馬切尼終於勉強鬆口氣的發現他倒還不至於山窮水盡,至少貢帕蒂當初在比薩的時候給他留下來的家底這次算是派上用處了。
“貢帕蒂居然還留下來這麼多的私貨,”看着被人從碼頭附近的倉庫裡搬來的那些火炮,馬切尼第一次露出了笑臉“不過我喜歡。”
馬切尼知道這些火炮是當初比薩防禦戰的時候亞歷山大從一個商人運往羅德島的軍火貨物里扣下來的,在防禦戰中這些火炮發揮了重要作用,而在後來的奧拉爾鎮戰役中,其中一部分從比薩運去的火炮更是成爲了贏得勝利的關鍵一環。
只是沒人想到當時貢帕蒂居然還私下在比薩留下了一批火炮,想來當時的他大概認爲自己也許有一天還會回到比薩當他的傭兵小隊長。
這讓馬切尼對貢帕蒂不禁從心裡感激,他知道有着這麼一批火炮的貢帕蒂如果擔任城防軍司令官肯定更有把握,但是他卻把這個機會讓給了自己,這讓馬切尼不能不位置感動。
“那麼接下來,就該是我怎麼證明自己是這個職務最合適的人選了。”馬切尼嘴裡低聲唸叨,目光不由向着議會宮的方向看去,他那張原本總是笑呵呵的敦厚臉上劃過了一絲少見的厲色。
5月7日這一天,比薩議會宮又一次按照慣例在每個禮拜的第一個天召開了議會,貴族們慢吞吞的走進不大的議會宮,雖然城外有法國人包圍,但是這些貴族還是保持着他們的老習慣,雖然剛剛頒佈的動員令讓人們的日子過得似乎不如以前那麼舒服了,但是很多人卻還沒有意識到真正的變化在哪裡。
但是這一天註定會成爲比薩歷史上一個很特殊的日子。
因爲沒有人會想到,5月7日這一天,會成爲比薩貴族議會的終結日!
就在值官剛剛宣佈本次會議召開沒多久,一支大約300人的軍隊就突然衝進了議會宮,這些完全由那不勒斯和塔蘭託士兵組成,卻由馬切尼挑選出來的可以信任的比薩軍官臨時指揮的軍隊迅速封鎖了議會宮的各個入口,然後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馬切尼帶領一羣軍官簇擁着盧克雷齊婭和埃斯特萊絲,以及比薩主教一起走了進來。
盧克雷齊婭在一羣手持雪亮武器的衛兵保護下穿過那些貴族登上講臺,然後她拿出了已經擬好的命令宣讀起來。
“值此戰時,爲了保護比薩與比薩之民衆,就此宣佈實施動員令最後一條之要領,即日起暫停議會,一切政務與頒佈命令以比薩臨時獨裁官之命爲準,茲以調動最大力量以衛家園,比薩臨時獨裁官埃斯特萊絲·波吉亞·朱利安特·貢佈雷籤。”
在宣告讀完之後的一瞬間,議會宮裡是沉寂的,然後才驟然爆發起了震天的叫喊和抗議!
埃斯特萊絲立刻被這嚇人的一幕嚇得大哭起來,可這也恰恰刺激到了盧克雷齊婭。
甚至在馬切尼都還沒來得及下令的時候,盧克雷齊婭就憤怒的向身邊的衛兵發出了鎮壓的命令,霎時四周早已經等得不耐煩的軍隊就向着這些貴族壓了上去!
比薩的議會在禮拜一這天的清晨就這麼被幹淨利索的徹底關閉,隨着議會宮的大門被貼上封條,馬切尼忽然看着這座外表望上去頗爲雄偉壯觀的宮殿有了一絲小小的衝動。
“或許有一天我能把它買下來,那時候也許就可以叫馬切尼宮,或者叫尼古拉宮了。”馬切尼心裡這麼捉摸着。
隨後馬切尼卻神色一正下達了命令:“讓我們做好準備吧,接下來就看我們怎麼對付法國人了。”
5月9日,在經過戰後修整的短暫平靜後,法軍開始行動了起來。
已經佔領了蒙蒂納國家公路的法軍穿過兩城之間的公路開始向西南推進,正如巴倫娣說的那樣,路易十二的目光盯上了意大利王冠上最燦爛輝煌的一顆寶石,佛羅倫薩。
當法軍行動的消息傳到蒙蒂納的時候,正在宮裡和將領們議論戰局的巴倫娣不由把目光投向了奧孚拉伊。
“那麼說,法國人真的打算進攻佛羅倫薩了?”她稍顯擔心的問。
“看來的確如此,夫人,”奧孚萊依“法王的貪婪是有名的,從查理時候就這樣。”
“那麼我們該做些什麼呢?”巴倫娣又扭頭看向貢帕蒂。
貢帕蒂的鬍子扯了扯,他的眼中閃動着一絲興奮:“夫人這就是我拒絕任命爲我比薩城防官的原因,我們和法國人註定要在蒙蒂納和比薩城下打一場很激烈的攻防戰,但是就如公爵殿下早先就和我們一起推演的那樣,我們和法國人決戰的地方,註定是佛羅倫薩!”
隨着話音落下,貢帕蒂的拳頭狠狠砸在了面前地圖標着的一座城市上。
那裡,儼然是佛羅倫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