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0年早些時候在愛琴海附近發生的一連串的戰事,對伊比利亞半島來說是多少有些遙遠的。
和地中海東邊那些事情相比,伊比利亞半島上正經歷着從收復失地運動後一連串的如火如荼的激烈變化,其中最明顯的就是在終於驅逐了異教徒之後對信仰的淨化。
在消滅了敵人之後,就該輪到消滅內部的敵人了,這似乎是千百年來無數國家都會經歷的一個必然過程,而且這個過程的激烈程度不會隨着文明的發展變化而逐漸消失,相反還會越演越烈。
對於來自奧斯曼的威脅,伊比利亞人其實不是很能如威尼斯或是匈牙利那樣感同身受,所以哪怕是威尼斯人通過西西里總督一再向阿拉貢求援,可斐迪南二世的目光更多的還是盯着那不勒斯而不是奧斯曼人。
所以對於貢薩洛擅自改變目的地,前往克里特爲威尼斯人賣命這件事,斐迪南二世是很憤怒的。
只是貢薩洛的身份因爲有些特殊,所以一時間倒是誰也拿他沒有辦法。
做爲伊莎貝拉女王最寵信的將軍,在還是個大字不識的**的時候,伊莎貝拉就慧眼識珠的從衆多和他一樣的那些大兵裡看中了貢薩洛,她把他從那些人當中選出來開始培養,然後賜予他榮譽,地位和權力,而貢薩洛也沒有讓女王失望,他成了在收復失地戰爭結束後卡斯蒂利亞最有作爲的將軍,特別是在他成功的在意大利擊敗了查理八世,然後以凱旋甚至征服者的姿態進入羅馬覲見教皇之後,貢薩洛在整個伊比利亞的聲望都已經到了一個讓人擔心的地步。
瑪利亞也正是因爲這個纔會對亞歷山大與胡安娜的來往十分關注,畢竟這位公爵是受那位馬希莫樞機之託前來,而那位樞機則是由於從貢薩洛的軍隊裡聽說了關於胡安娜的事情。
這聽起來似乎有些牽強,畢竟這兜兜繞繞的,實在不能證明貢薩洛本人與胡安娜有什麼聯繫,但是瑪利亞卻不能忽視這種看上去似乎關係不大的可能,因爲牽扯進這事裡的,實在是些讓她想想就不安的人。
胡安娜自然是不用提了,瑪利亞有時候祈禱的時候會悄悄詛咒她早點死掉,哪怕不是下地獄而是上天堂都可以,只要不是活在人間就行。
至於貢薩洛,雖然她的母親對那位將軍異常寵愛,可瑪利亞卻不能像伊莎貝拉那樣對那個人完全信任,就這點來說她繼承了母親的多疑,卻並沒有繼承她那用人不疑的堅定自信。
所以當聽說貢薩洛與奧斯曼人媾和的消息,瑪利亞先是不肯相信,可隨後就如同大多數聽到這種事後的人一樣,漸漸的又在心底裡反問一句“如果這是真的呢?”
而一點懷疑的種子埋下,不管信任的土壤有多麼堅實,就註定總有一天會破土而出。
亞歷山大對於自己佈下的這個局並不急着看到結果,因爲他知道想要讓伊莎貝拉懷疑貢薩洛幾乎是不太可能的,至少十分困難,因爲那位女王不但有着慧眼識英雄的本事,還有着一顆較之男人都更加堅定自信的心,這就讓她往往能從重重迷霧中看清事情的真相,而且她也對自己有着強大的自信,相信自己完全能夠掌握和影響她的那些臣子,哪怕是如貢薩洛這種桀驁不馴,甚至連教皇都敢當面訓斥的人也不例外。
“真是個難對付的女人。”亞歷山大在心裡暗暗嘆息,爲自己面對的這個強大對手感到頭疼的。
他這時候正在自己在里斯本的住所裡,雖然他能猜到瑪利亞這時應該正爲是否該把關於貢薩洛的事向父母報告猶豫不決,而且即便她最後報告了,以伊莎貝拉女王的性格也不會因此就改變對貢薩洛的態度,但是亞歷山大並不着急,因爲他知道能夠改變這一切的關鍵其實不是伊莎貝拉,而是斐迪南二世。
斐迪南二世對卡斯蒂利亞貴族沒有好感,或者說他認爲那些手握重權的領主貴族們是他的敵人,當初伊莎貝拉選擇他做爲丈夫的時候卡斯蒂利亞貴族們有很多表示反對,雖然其中一些已經被他們或是在戰爭中消滅或是隨後在宮廷裡逐漸剝奪了權力,可在面對明顯要強大得多的卡斯蒂亞貴族們,斐迪南始終認爲自己是身處敵境的。
所以對亞歷山大來說有斐迪南其實算是個不錯的盟友,不論初衷是什麼,他們的目的似乎多少是相同的。
曼努埃爾第三次召見達伽馬的結果,就是很多里斯本的商人也終於坐不住了,這些商人開始通過種種方式試圖擠進西印度公司那間小小的辦事處,在向那些夥計賄賂之後,一些人得以幸運的和費爾南多見了面,不過讓他們略顯失望的是,從費爾南多那裡他們得到的答覆卻是“暫時不再需要投資了”。
這讓那些商人感到不解,畢竟還沒聽說過有人會嫌錢多的,至於做生意那更是資金越雄厚越好,雖然開闢新航線這種事的確有着很大的風險,不論是海上變幻莫測的天氣,暗礁洶涌的海況還是隨時可能出現的兇殘海盜都可能會讓人血本無歸,但是隻要成功,那麼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因爲那將是難以想象的回報。
而且更多的投資也可以讓風險分攤的更小些不是嗎,還有什麼比這更划算的?
商人們因爲想不通這些覺得很奇怪,他們紛紛到處打聽究竟費爾南多想要什麼,可得到的答案卻是那老頭也固執的拒絕了除了他們之外其他人的錢,這就讓人們有些不能理解了。
費爾南多本心其實並不想拒絕那些錢,可以說看着一個個失望的走出門去的商人背影,他的心裡要比那些人更失望,只是亞歷山大的一個建議卻不能不讓他做出這樣的決定。
等待國王下決心是很艱難的一件事,如果是等待他掏錢就更艱難。
曼努埃爾一世不是個吝嗇的人,但也絕說不上大方,他很謹慎的守着自己的錢袋子,即便是決定掏錢的時候也會斤斤計較而不是立刻慷慨解囊。
亞歷山大建議費爾南多不要那麼急着再接受投資,因爲真正決定西印度公司股權分配的是國王的錢。
國王肯定是要佔最大那份的,接下來纔是其他人,這其中達伽馬家族會成爲公司的大股東,而在這次航向中起着關鍵作用的傑姆斯·哥倫布也不可能吃虧,這麼算起來西印度公司的股權分配就清晰了許多,不過這麼一來或許對新殖民地的開拓就又有可能會如印度新航線那樣逐漸變成落在國王手裡了。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亞歷山大向費迪南多推薦了一個他雖然有所耳聞,可卻不是很熟悉的東西——交易所。
“讓那些商人把他們的錢投到交易所而不是直接交給西印度公司,然後我們通過交易所把這些錢投入到這次探險當中,這樣的好處就是在交易所的投資完全是屬於我們自己控制,不論西印度公司的權力有什麼樣的變化,但是都以不能侵犯到投資人的利益爲前提。”
亞歷山大在向費爾南多解釋整個過程的時候恰好埃里奧多·唐·安東尼奧也在,這位葡萄牙航海界的總瓢把子聽着亞歷山大的話若有所思。
費爾南多則是明白的更透徹些,他雖然不是很清楚投資交易所和直接投資公司有什麼區別,但他猜想到這應該是之前他拜訪亞歷山大那件事起了作用。
於是在一個寒風刺骨萬里烏雲的陰鬱早晨,一家叫“大西洋投資”的交易所在西印度公司隔壁的隔壁一間不太大的門面房裡開張了,然後那些西印度公司的夥計們就有了個額外的差事,每當有財大氣粗的土豪進來揮舞着手裡的金幣袋子嚷嚷着要投錢的時候,那些夥計都會先是一臉歉意的告訴對方“我們不再接收投資”,然後在對方剛露出失望神情後,又很殷勤的指點着“不過您可以出門左轉,那裡有家交易所,乾的其實也是一樣的買賣”。
里斯本的人開始躁動起來了,他們第一次走進這家名字古怪的交易所,然後從林林總總的種種解釋之後得知,這是個專門做海外貿易投資的地方,人們可以把錢交給這裡,然後由交易所去爲他們尋找那些值得關注和下本的海外生意,至於最後他們可以得到或多或少的回報,這完全看他們的投資的結果。
這些東西聽上去有些複雜,不過當得知現在與這個大西洋投資唯一有業務往來的就是隔壁的隔壁那家西印度公司之後,商人們立刻變得興奮了起來。
“這麼做是爲了將來有一天真的當我們的日子不太好過,或者是如您所說在葡萄牙無法待下去的時候,我們依舊能夠通過這家交易所參與新殖民地的開拓,而不是把一切都白白送給別人,畢竟交易所和西印度公司之間有的是純粹的生意關係,即便是國王也不能隨便沒收和關閉交易所,因爲這等於是在侵佔所有人的錢,相信曼努埃爾國王還沒有到那種會觸了衆怒的地步。”
亞歷山大是這麼向費爾南多解釋的,這也的確是當下費爾南多最擔心的,只是真正的原因他沒有說。
11月,確切的消息終於輾轉傳來。
貢薩洛的軍隊在威尼斯海軍的掩護下開始退出愛琴海,而奇怪的是,這時候幾乎完全控制了愛琴海附近海域的奧斯曼海軍卻沒有什麼反應。
瑪利亞相信這消息應該也傳到母親那裡,不過想來伊莎貝拉女王或許不會想得太多,而瑪利亞覺得如果沒有聽說貢薩洛與奧斯曼人媾和這件事自己也是不會有太多想法的,可現在她卻覺得這個消息背後似乎有些東西值得考慮了。
瑪利亞還是不太信任亞歷山大,這固然是和胡安娜有關,也和她的性格有着很大關係。
而且瑪利亞覺得正是因爲這個人帶來的那個航海家的緣故,才讓曼努埃爾一世忽然對新殖民地產生了興趣,這就讓她更惱火。
只是做爲一個虔誠的教徒,瑪利亞自認又無法容忍任何與異教徒勾結的事情發生的,而貢薩洛可能因爲戰事不利而偷偷與奧斯曼人媾和就成了她的心病。
所以雖然她最終決定派人去請那位公爵,可即便是隨從向她報告亞歷山大已經到了門外的時候,她還在猶豫自己這個決定對不對。
然後亞歷山大就見到了臉上掛着明顯審視和滿是狐疑眼神的王后。
“公爵我必須說今天的見面並不是我希望的,”瑪利亞開始就用種透着強烈敵意的語氣說,似乎這樣才能證明她並非是被亞歷山大那封信打動了“貢薩洛將軍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將領,他在收復失地的戰爭中表現的很勇敢,我相信他的虔誠,所以那封信裡所說的一切都太惡劣了,我希望您您能向我說明一下,因爲我剛剛得到消息貢薩洛將軍的確從愛琴海撤軍了,我不想因此就讓人誤會他可能真的與奧斯曼人達成了什麼協議,所以請您來就是爲了澄清這其中可能有的誤會。”
亞歷山大看着似乎用刻意強調對貢薩洛的信任掩飾內心懷疑的瑪利亞,他知道之前埋下的種子已經開始發芽,或許現在還很稚嫩,但是隨着時間這懷疑的萌芽就會飛速長大,伊莎貝拉也許不會理會這些,但是斐迪南可就不那麼好說了。
除了貢薩洛在愛琴海遭遇挫折,還有就是里斯本開了一家交易所之外,在伊比利亞半島還有另外一件事同樣引起了很多人的關注。
對克里斯托弗·哥倫布的判決終於下來了。
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伊莎貝拉女王在聽取了衆多證詞之後,最終決定對哥倫布予以申飭,其用詞不可謂不嚴厲,決定就此解除他做爲新殖民地總督的決定也不可謂不嚴重,不過對他的懲罰也就僅此而已。
然後哥倫布和他弟弟喬瓦尼就被宣佈釋放。
走出塞維利亞的監獄,克里斯托弗·哥倫布坐上了早已經等待的馬車,只是出城之後沒多久一個十字路口他讓車伕停了下來。
這個路口有三個方向。
中間的通往他在馬切克湖邊的家,那是個風景很好的地方。
左邊的通往巴利亞多德。
右邊的通往馬拉加。
馬車停在路口,哥倫布靜靜的想着。
“我們去哪,克里斯托弗?”他的弟弟喬瓦尼·哥倫布有些不耐煩的問。
哥倫布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團打開來,上面有個地址。
哥倫布把那個紙團又塞進口袋,向車伕說:“走右邊,我們去馬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