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千人?”
加繆裡有點模糊的聲音從喉嚨裡發出來,他用力直起腰,用稍顯疑惑的目光看着對面的手下。
“是的老爺,騎士團長帶來了一支9000人的軍隊,”那人肯定的點點頭“其中除了大部分的阿拉貢軍隊,還有不到3000人的加泰羅尼亞傭兵。”
“那可真是一支實力雄厚的軍隊,”這個數字讓加繆裡不禁有些感嘆“加泰羅尼亞人,啊?那可是些很會打仗的傢伙,我在法國見過他們,那些人爲法國人幹活也爲英國人打仗,凡是他們到過的地方往往什麼都不會留下,那些人有時候給人的感覺甚至就和野蠻人一樣。”
“現在他們到西西里了。”手下有點無奈的撇撇嘴“不過貢薩洛把他們都安排在城外總督已經準備好的軍營裡,只是不知道他們會老實多久,畢竟對那些阿拉貢人來說西西里實在是富饒了,他們很難抵抗住誘惑。”
對這句話,加繆裡點頭表示贊成。
雖然對很多阿拉貢貴族來說到西西里任職似乎就像是被流放,可他們卻不能不承認這個差事既讓他們痛恨卻又充滿了誘惑,特別是對一些在宮廷中已經沒有了多大可能繼續往上爬的人來說,富裕的西西里正是最適合他們的地方。
這裡的繁榮和富庶都不是伊比利亞半島上那些城市能夠相比的,至於那些醉人的偉大藝術傑作反而不被伊比利亞人關注,但是即便這樣,奢華的羅馬式生活即便是在宗教氣氛濃重的卡斯蒂利亞也是被人津津樂道的。
在伊比利亞人眼裡,意大利顯然是個到處都是黃金和寶石的夢境之鄉,即便是如貢薩洛這樣的人,當他進入羅馬時也一度被羅馬令人驚詫的繁華迷惑了眼睛而流連忘返。
現在一下子來了將近一萬伊比利亞的土包子,只要想想加繆裡就能猜到,用不了多久巴勒莫可能就要面臨一個什麼樣的混亂局面了。
“老爺,或許我們該提醒莊園加強戒備,”站在一旁的管家提醒着加繆裡,看着他有些哆嗦的擡起手管家就趕緊走過去攙扶住他“我擔心可能會有些不聽管教的士兵騷擾到莊園裡的人。”
加繆裡擺擺手讓有些絮叨的管家住口,然後他又望向蹲下身子半跪在他面前的手下:“聽着,去找奧斯本找那個裁縫,告訴他也許我會重新考慮他要爲我準備的那件新衣服的款式。”
手下並沒有露出詫異,他默默點頭站起來行禮之後快步離開。
加繆裡又向管家招招手:“去看看我的孫子準備的怎麼樣了,如果可能我要他今天就離開巴勒莫。”
看着離開的管家,加繆裡望向外面黑漆漆的夜色中遠處一片燈火通明的地方,那裡是王宮。
雖然以往王宮方向同樣會有燈光,但是今天的王宮顯得異常熱鬧醒目,遠遠看去炫如白晝的燈火甚至照亮了黑暗的天空。
“真像是一把大火,”加繆裡乾癟的嘴脣裡蹦出這麼一句,他示意旁邊的僕人推着輪椅把他推到花園裡,在冷風中看着王宮,加繆里語調含糊的說“有時候要決定穿件什麼衣服真的很難啊。”
奧斯本小心翼翼的來到一個鋪子裡,這是個羊毛商的店鋪,裁縫經常在這裡買些需要的各種皮毛料子,所以雖然看到奧斯本似乎有些過於謹慎的樣子,那個商人就隨意的招招手,等他走近時壓低聲音說:“我說朋友你沒必要這個樣子,就算有人跟蹤你他們也不可能懷疑和你見面的每一個人,倒是你現在這個樣子讓我都不舒服了。”
“我只是個裁縫,”奧斯本無奈的說“這種奸細的活我可沒幹過,不過我這次只是來給你們帶個口信。”
商人聳聳肩一副‘隨你去吧’的意思,不過在聽到奧斯本的話後,商人還是認真的確認了一遍然後叫過夥計招呼這位老主顧,然後他迅速從後門離開了店鋪。
奧斯本並不知道亞歷山大的手下們是怎麼傳遞這些情報的,自從上次帶話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亞歷山大,更沒有聽到有關他的一點音訊,這讓奧斯本一度認爲亞歷山大已經離開了巴勒莫。
反而是加繆裡,似乎認定亞歷山大並沒有離開巴勒莫,至少沒有離開西西里,所以他直接讓人把他的口信送到了奧斯本的裁縫店裡。
認定亞歷山大沒有離開巴勒莫的還有另一個人。
克立安把亞歷山大跟丟了。
這是克立安怎麼也沒想到的。
他隱藏在亞歷山大和手下藏身的商會附近的房子裡觀察動靜,對這種事他是很熟悉的,所以他不認爲自己會出錯。
可偏偏就是這看上去不會出什麼差錯的監視卻讓克立安栽了個跟頭。
在第二天一早,商會裡就紛紛走出了很多人,這些人大多衣着近似,完全是一副遠路旅行的樣子,他們大多戴着帽子或是頭巾,寬大的袍子下或是明顯或是隱藏的帶着武器,這麼一副打扮是不會引起太多懷疑的,很多商人都會攜帶武器防身,有些甚至還會僱上幾個武裝護衛。
克立安盯着這些人,他發現這些人離開商會之後就立刻化整爲零的分散行動,就好像完全不同路的陌生人。
一批又一批,那些人一離開商會各奔東西,有些會在走出一段路後分手,有些乾脆就在商會大門口分道揚鑣,到了最後原本很熱鬧的房子裡只剩下幾個商會裡的夥計在裡面晃悠。
這下子讓克立安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沒想到亞歷山大會這麼謹慎,這種完全華珍爲零的方式令他不知道究竟該跟蹤哪些人。
所以他乾脆決定憑藉着觀察碰運氣似的盯住其中的一小股,在他想來即便亞歷山大不在這些人當中,但是他們肯定會在某個地方再次集合,這樣他只要盯住這些人,最後總會找到亞歷山大的下落。
只是讓克立安失望的,是他怎麼也沒想到這些人最後居然到了巴勒莫城外一處小漁港,然後這些人上船出海走人了。
這麼一來克立安就失去了跟蹤亞歷山大的線索,這讓他覺得就好像抓住了一根通向迷宮出口的線頭,可當他滿懷期望的跟着走下去時最後卻發現線頭在半路一下子斷了。
不過克立安只稍微沮喪了那麼一下會就又冷靜了下來,他覺得亞歷山大不可能這麼心血來潮的來一趟西西里然後就什麼都不做的莫名其妙離開,而且再回頭想想他的那些手下離開時那謹慎的種種舉動,完全不像是隻爲了能儘快離開才那麼大費周折。
這讓克立安很快就確定亞歷山大應該還在西西里,甚至可能就在把了巴勒莫或至少是附近什麼地方,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爲什麼他這些手下會如此謹慎小心。
克立安很快就發現自己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雖然看似客人都已經離開,可還有些人留在了商會裡。
那就是那幾個看起來並不起眼的商會夥計,而亞歷山大很可能就在他們當中。
想到這個的克立安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是宮廷裡專門扮演出乖露醜的小丑似的被人耍了,之前在佳布遣修會修道院是這樣,現在又是這樣。
克立安很想立刻返回去看個究竟,不過理智告訴他這時候回去一切都晚了,他現在唯一該做的就是立刻尋找到亞歷山大再次隱匿行蹤的地方。
“你還在巴勒莫不是嗎,還沒救出莫迪洛你不會離開不是嗎?”克立安向城裡的方向看看,心裡稍微放心了些。
真如克立安猜測的,亞歷山大當時並沒有離開那家商會,他耐心的留在那裡等待着,身邊除了謝爾就沒有別人,這讓謝爾一度因爲緊張多少有些失態,這讓亞歷山大不得不把他打發到倉庫裡去等着,以免被來往的商人看出什麼。
亞歷山大並不認爲自己的謹慎是多餘的,加繆裡沒有出賣他的原因或許是因爲他還想爲自己留條其他退路,或許只是因爲認爲不到時候。
而亞歷山大也不認爲他就會比查理十二更有運氣,畢竟連查理十二當初都因爲一個小小的失誤險些栽在了他的手裡,亞歷山大不會認爲自己能走到現在就完全是走運,他更願意認爲那是謹慎小心的結果。
在主教宮外村子裡的人手是亞歷山大在來西西里之前就趁着與西西里的貿易往來逐漸安排好的,只是這些人有些知道自己爲什麼要來這裡做生意或是定居,有些卻是純粹來做買賣的。
之前的護衛雖然不會都被打發回那不勒斯,但是亞歷山大也沒有讓他們在返回來後直接到這個村子,而是被他安置到了距離這裡不算太遠的山下小城裡,這麼做是爲了防止有人被跟蹤着追上來。
當所以人差不多都離開之後,亞歷山大是在到了中午的時候才帶着謝爾離開那個商會的,他不慌不忙的走在街上,有時候還會對謝爾介紹一下他熟悉的一些建築。
看到謝爾因爲看到街上有巡邏兵就不禁做好了戰鬥準備的樣子,亞歷山大乾脆趁着沒人注意把謝爾腰間的馬刀摘下來順手扔進了路邊的水溝裡。
在亞歷山大看來,在做足了這麼多的準備之後可如果還是因爲某些意外出了岔子,那他也就真的只能承認運氣不太好了,而且在這種時候即便有一把刀又能怎麼樣,謝爾或許是個不錯的戰士,即便是在巴爾幹人當中都算是很能打的,可如果真是運氣不好憑他的一把刀也沒什麼用處。
好在一切都很順利,他們一路有驚無險的出了城,然後到了距主教宮不遠的村子裡,在這裡有幾個對他的身份多少有些猜測的商人在等着他。
奧斯本捎來的口信經過輾轉之後送到亞歷山大這來的時候,已經是阿拉貢軍隊登陸西西里的第二天中午。
整個村子裡都在議論阿拉貢人的事,一些當地人感到不安擔心可能會打仗,可有人卻看到了機會,而一些在之前弗洛門薩開始大肆收購市場上的糧食時候就有所察覺的精明商人更是一個個的摩拳擦掌準備趁機大賺一筆。
“重新考慮衣服的款式?”亞歷山大重複着加繆裡的這句話,略顯諷刺的笑了笑。
“那個老頭是個老狐狸。”謝爾有些惱怒的嘟囔了一句,看到亞歷山大看過來,巴爾幹人有點惶恐的低下頭。
“不用這麼小心,不過你說的不錯加繆裡的確是個很狡猾的人,他能這麼大歲數還在西西里身居高位,可不是因爲別人比他蠢,而是他更聰明。”
亞歷山大對謝爾給加繆裡的評價倒是很贊同,而且想想當初染血之夜後加繆裡能趁機掌握了西西里的大權而不是如某些人意圖的那樣只是做個傀儡就可以知道,這個人絕對不簡單。
現在因爲阿拉貢軍隊的到來讓他產生動搖,以至明顯袒露出想要重新考慮與亞歷山大之間結盟,這並不出乎亞歷山大的意料,相反如果他表現得過於堅定反而就不正常了。
“伯爵被拘禁的時間已經夠長了,而且現在貢薩洛到了西西里,大概對斐迪南來說已經沒有什麼再值得顧忌的了。”
亞歷山大琢磨着當下的形勢,或許當箬莎宣戰的時候很多人只看到兩西西里之間的紛爭,但是亞歷山大看到的卻更多,而且如今他的目光已經不可避免的投向了伊比利亞半島。
弗洛門薩要利用莫迪洛伯爵對卡斯蒂利亞爲斐迪南剷除異己,而在這之前伯爵在卡斯蒂利亞的安排其實已經掀起了一場以懲罰異端爲理由的大清洗,這樣的兩個巨大的風暴可以想象在卡斯蒂利亞會帶來什麼樣的亂像。
這大概是斐迪南希望看到的,如果說之前伯爵造成的麻煩或許還只是被他推波助瀾,那隨後弗洛門薩的舉動大概就是經由他授意的了。
而貢薩洛或許多少會是斐迪南這麼做的一個障礙,畢竟這麼一場風暴肯定會牽扯到不少與貢薩洛有關的人,而他在卡斯蒂利亞軍隊中的聲望,在貴族中的影響,特別是深受伊莎貝拉女王的寵信,都會給斐迪南剷除異己造成種種麻煩。
不過現在貢薩洛來了,那麼斐迪南就可以毫無顧忌的放手去做,而對他來說原本還需要利用莫迪洛伯爵的指認供詞的藉口也沒有什麼必要了,那麼伯爵本人對他也就失去了作用。
“我們得儘快把伯爵救出來,否則可能就晚了。”亞歷山大說着向巴勒莫城方向望去。
看着山下隱約可見的城市,他不由搖搖頭,嘆口氣。
幾年前與貢薩洛的見面曾經讓亞歷山大有過一個大膽的構想,那就是向他透露喬邇·莫迪洛的身世,然後以恩裡克國王血脈子嗣的名義打動招攬這位當今的軍事天才。
可後來想想貢薩洛在伊莎貝拉女王那裡受到的寵信,亞歷山大不禁有點擔心自曝身世後貢薩洛會是“老子如今混的風生水起靠的是女王陛下的栽培賞識,可從沒吃過你爹一口飯,哥幾個滅了他!”這種倒黴的反應,如果那樣他的結局可就只能用悲劇形容了。
“不行啊,難道真的只能在戰場上見分曉了嗎……”
亞歷山大無奈的想着,說起來他真的不希望與貢薩洛在戰場上正面爲敵,一想到貢薩洛那支訓練有素的模範軍和他後來享譽歐洲大陸的西班牙大方陣,哪怕只是想想都覺得有些頭疼。
“或許還有其他辦法,至少暫時不會和這個‘偉大的貢薩洛’硬碰硬。”
亞歷山大暗暗琢磨,他並不懼怕貢薩洛,但是現在卻顯然不是時候。
貢薩洛的確是個難纏而又強大的對手,可是他畢竟只是個軍事統帥,他的可怕與威脅來自戰場,但是如果不需要在戰場上和他正面對抗,或者至少能盡力避免呢?
亞歷山大捉摸着這種可能。
不過現在眼前的當務之急是救出莫迪洛伯爵。
經過這些日子的觀察,亞歷山大已經大致瞭解了關於王宮的情況,讓他有點意外的是沒想到弗洛門薩迎娶的居然是前宮相戈麥斯的女兒,這讓他不由想起那位當初在染血之夜果斷用火槍從劫殺者手中逃脫掉的宮相夫人,說起來亞歷山大倒是覺得她給他留下的印象比她那個倒黴的丈夫深刻不少。
只是那位宮相家的小姐那年似乎還在她媽媽懷裡抱着,那現在……
想到這個亞歷山大只能感嘆這年頭啊。
對於如何救出莫迪洛伯爵,亞歷山大已經有了個計劃,只是這需要奧斯本幫忙。
原本加繆裡的加入可以讓這件事更順利些,可現在加繆裡明顯是要暫時看看風頭再下注了,所以亞歷山大決定還是自己單幹更好些。
想好這些的亞歷山大吩咐謝爾讓人通知奧斯本準備行動,而與此同時,奧斯本的裁縫店裡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真沒想到會是您,真是好久不見了夫人。”
“的確好久不見,”前任宮相戈麥斯的寡婦笑着走進裁縫店“我是跟着騎士團長的軍隊一起來的,我這次來看來看看我的女兒,還有就是做一件新衣服。”
看到站在門口的前宮相夫人,奧斯本多少有點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