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利烏覺得自己天生就是個勞碌命。
別的宮廷總管不止大權在握,更是衆人巴結的目標。
譬如盧德維科·斯福爾扎的那個管家吉奧孔德,即便是如達芬奇的大師,有時候都要看他的臉色。
而自己同樣是總管,可在烏利烏的記憶裡,他總是不得不從一個地方跑到另一個地方的到處旅行,從西西里到那不勒斯,從蒙蒂納到比薩,他不停的在老爺的女人之間奔來跑去不說,還要爲老爺當救火隊員,每每當某個女人因爲嫉妒幹出點什麼的時候,他這個大管家還得想盡辦法爲老爺排憂解難。
烏利烏覺得自己真是爲老爺一家操碎了心,可有時候他還要小心應付,說起來有時候他真的想請求重新把他帶在身邊當個僕人,因爲即便是那些女人當中最笨的盧克雷齊婭,一旦是事關亞歷山大的時候,也不是那麼容易矇騙過去的。
按照巴倫娣的命令,烏利烏帶着兩封信連夜離開了蒙蒂納,他沒有多帶隨從,而是在馬鞍上多掛了幾支短火槍,烏利烏知道巴倫娣的這些信裡的內容至關重大,所以他決定悄悄離開不驚動任何人。
託尼·德拉·羅維雷在蒙蒂納做主教的時間不短,所以即便他不如他的兩個堂兄那麼能幹,可依舊在蒙蒂納還是培養了一些勢力,這些勢力有些被亞歷山大和巴倫娣已經清除乾淨,有些則因爲只是普通人所以並沒有受到牽連。
正因爲這樣,烏利烏離開的很小心,他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在這種時候爲了討好主教把他的行蹤報告給託尼和康斯坦丁,雖然他們未必一定就會注意到他的去向,但是烏利烏卻不想冒這個險。
所以他離開的時候沒有告訴任何人,甚至連出門時都看上去是那麼隨意,讓見到他的人一點都不懷疑他是要出遠門,而不是隻按以往的習慣到附近去巡視一番。
在離開蒙蒂納新堡之後,烏利烏立刻催馬加快了速度,他要爭取在被人發現他失蹤之前儘快的能跑多遠跑多遠。
雖然並不太認爲伯爵夫人的那兩位親戚真的會撕破臉的追殺攔截他,但是自小就逃避戰禍養成的謹慎小心讓烏利烏覺得做事多個心眼準沒錯。
事實上對他的失蹤,康斯坦丁他們的確在開始並沒有注意,直到主教以前安排在一個農莊上的抄經人來做祈禱的時候向主教報告說好像看到領地總管匆匆從附近的農莊路上經過離開,他們這才發現那個摩爾人不見好久了。
託尼主教意識到了什麼,隨後他猜想那個摩爾人應該是給亞歷山大送信去了。
“難道她就這麼不能看到自己的家人獲得榮譽和地位?”聽到主教這個推測後康斯坦丁十分惱火,他覺得巴倫娣已經完全和以前不一樣了“這都是那個貢佈雷誘惑了她,我不知道他都給她灌了什麼迷湯,不過她現在看我們就像在看仇敵。”
“所以我們也許應該做好自己的準備。”
託尼主教的話讓康斯坦丁神色一愕,看看堂叔臉上露出的奇怪樣子,康斯坦丁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
“我只是這麼形容,巴倫娣怎麼可能把我們當成敵人,她是我父親最喜愛的女兒,她做的也許有點過分,可她不會真的把我們當成敵人的……”康斯坦丁說着說着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他有點無措的看着主教“叔叔你不會是認真的吧,要知道別說這有些荒唐,就是看看那些蒙蒂納軍隊你也該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們可都是貢佈雷從東方帶回來的,即便是他們當中的熱那亞人願意聽我們的命令,可人數也太少了。”
“所以你是因爲兄妹之情還是因爲害怕失敗才反對的?”
主教的話讓康斯坦丁啞口無言,他沒好氣的給自己倒上一杯酒,在喝了一大口後,康斯坦丁看向主教:“那你覺得如果貢佈雷知道了這些他會怎麼對付我們?”
“這你就太多心了,我們並不是要傷害巴倫娣,只是要求她支持你成爲費拉拉公爵,”託尼·德拉·羅維雷顯然很明白怎麼說服一個內心已經動搖的人,他用盡量讓康斯坦丁覺得這其實沒什麼的語氣誘導着侄子,直到他隨着自己的描述時而激動時而振奮“……一旦你成爲費拉拉公爵,你完全可以用全力支持蒙蒂納重新獲得他們的原諒,要知道在那個時候你能發揮的作用要比現在重要得多,說不定到時候貢佈雷還會感激你在他的手下闖下大禍之後爲他解決了個大麻煩呢。”
康斯坦丁先是猶豫不覺,後來他開始用力點頭,到了最後他甚至有點迫不及待的想要儘快執行叔叔的計劃。
“不要着急親愛的,我們還是要小心點的,”託尼安撫着有些急躁的侄子“就如你說的這是貢佈雷的領地,那些蠻子要是發起瘋來可是個大麻煩,所以我們需要小心點,特別是不能讓巴倫娣有什麼懷疑,說起來你這個妹妹可是很機靈的。”
按巴倫娣的吩咐,烏利烏首先趕往比薩,這一來是因爲比薩要比羅馬近得多,更重要的巴倫娣明確的告訴他,要想實現她的解救蒙蒂納麻煩的計劃,首先要得到的是盧克雷齊婭的支持。
這個多少有點困難,烏利烏覺得兩位女主人之間似乎實在沒有什麼可說的,至少在他印象裡,真正能做到在老爺的女人中間遊刃有餘的只有科森察伯爵小姐,哦,現在應該是叫那不勒斯王后陛下了。
從蒙蒂納到比薩,有一條正在修建的被亞歷山大稱爲“城際公路”的道路,儘管這條路大多隻是簡單的平整了一下難走的地面,然後給住在道路附近村子裡的人一點錢,然後要求他們定期清理路上的雜草或是因爲下雨釀成的泥坑,但是這卻是亞平寧半島上第一條真正意義上城市之間的專用道路,這條不起眼的公路不但爲兩座城市之間來往的商隊提供了十分便利的交通,更重要的是,幾乎所有從比薩運往蒙蒂納的火炮都曾經在從這條路上碾出深深的車轍。
烏利烏趕到比薩是在第二天的下午了,幾乎整整一天一夜的奔跑讓他已經疲憊不堪,坐騎因爲一直在不停的奔跑,剛剛進城就不顧一切的衝向城門裡面不遠處的水井,以至當碩大的馬頭一下扎進一個桶子大口猛灌的時候,險些把騎在馬上的總管老爺從背上掀下去。
烏利烏手忙腳亂的從馬上狼狽的跳下來,氣急敗壞的想要抽那匹蠢馬幾鞭子,不過他很快就被看到的一個奇怪情景吸引住了。
烏利烏如今可以說是亞歷山大手下最見多識廣的人之一,所以他立刻注意到了一些不論衣着舉止顯然都和當地人不同的外鄉人,這些人雖然衣着不那麼光鮮,可大多舉止傲慢,關鍵是他們都有着看上去就很危險的武裝。
法國人。
烏利烏幾乎只是稍微注意就猜到了這些人的來歷,這些人和他在米蘭見過的一些法國人很相像,重要得是他們當中很多人都佩着法國人通常使用的那種被意大利人諷刺爲“火通條”的寬脊佩劍。
這種劍那在接近劍柄處呈現奇特的四方鈍刃的外形是被諷刺爲“或通條”的主要原因,還有就是劍尖處有時候會形成接受卻並不適合劈砍的錐形透刺頭,是很多密封嚴實的鎧甲的剋星。
甚至據說針對這種專門用來刺透板甲的可怕武器,帝國皇帝親自設計了一種可以更好的防護和覆蓋甲冑接縫的新式鎧甲,而且皇帝還很有信心的把這種鎧甲以自己的名字命名。
只是比薩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法國人?
烏利烏立刻小心起來,他沒有立刻趕往盧克雷齊婭的河畔別墅,而是先在大街上轉了一圈,看到比薩依舊由城防軍守衛,他稍微放下了心。
如今貢帕蒂兵陳費拉拉,而奧孚萊依又跟着伯爵老爺去了那不勒斯,烏利烏不敢想象如果突然出事會怎麼樣。
一隊雖然穿着比薩城防軍,可卻舉着蒙蒂納旗幟的隊伍從對面走來,烏利烏仔細觀察了一下,在確定那些人沒有問題後,他迎着那些人走了過去。
當他快走到那些士兵面前時,帶隊的士兵已經發現了這個摩爾人的異常舉動,他警惕的擡起手,身後的士兵立刻停下同時向兩側分散。
“還算警惕,”烏利烏低聲嘟囔了句,然後他向隊官說“我是蒙蒂納伯爵的貼身僕人,我要見你們的隊官。”
在比薩,除了城防軍,自貿區派駐的商會護衛隊,還有一支同樣擔負着城防要務,不過卻又同時是做爲盧克雷齊婭與比薩女公爵埃斯特萊絲近衛隊的蒙蒂納直屬部隊,這支部隊的數量並不固定,完全隨着需要派遣,而這支部隊的隊官是尼古拉·馬切尼。
自從巴爾幹回來之後,亞歷山大並沒有急於把馬切尼從軍隊裡找出來,雖然他也的確很關心這位統計學之父未來的成就,不過他發現馬切尼似乎對當一個軍人更感興趣,而且有趣的是他居然還把他如今已經開始涉足的統計學知識漸漸運用在了軍隊調度上,這倒是讓亞歷山大乾脆把他調派到了比薩,讓他能一邊研究一邊實用的去完善他那在將來很有前途的統計學理論。
不過根據亞歷山大的隱約記憶裡,尼古拉·馬切尼也的確曾經在年輕的時候一度參加戰爭,只是很顯然這個人似乎在軍事上沒有什麼特別的建樹,不過現在看來,這一點似乎要有所改變了。
見到烏利烏,馬切尼很意外,他知道這個摩爾人在伯爵身邊的地位,這倒也恰好給了他想要解開心頭疑惑的機會。
“爲什麼會有這麼多法國人來到比薩,我聽說有個法國使者來見盧克雷齊婭夫人了。”馬切尼奇怪的問,沒很多這個時代的人一樣馬切尼並不憎恨法國人,不過這並不就說他對他們有什麼好感,特別是這些法國人看上去就那麼傲慢。
“法國人的使者?”烏利烏已經隱隱猜到了原因,只是他覺得法國人來的真不是個好時候。
“但願法國人不要跟着攙和進來。”烏利烏稍微想想決定不公開去見盧克雷齊婭,他猜想法國人那邊有人可能會認識他,這對他來說不是什麼好事。
盧克雷齊婭依舊住在之前與亞歷山大一起在河邊的那座小房子裡,不過現在這個名義上的小房子其實已經變成了沿着河岸向兩邊延伸的一大片城鎮別墅,盧克雷齊婭就住在這片別墅當中依舊保持原樣的那座2層小樓裡。
見到烏利烏的過程既不驚險也不復雜,在看到烏利烏經由女僕送來果籃裡留下密信後,盧克雷齊婭讓人從河上用小船把摩爾人從後花園帶進了她的房子,不過這個經過雖然簡單,可見到盧克雷齊婭本人之後,烏利烏知道事情可能有點麻煩了。
盧克雷齊婭的神色冷淡,或者說看着摩爾人的眼神很疏遠,這讓烏利烏立刻自我檢討一番,然後他知道這大概是因爲這段時間他都一直在蒙蒂納那邊呆的太久的緣故。
“那麼說,現在你是蒙蒂納的宮廷總管了?”
果然,盧克雷齊婭的第一句話就證明了烏利烏的推測,摩爾人立刻低眉順眼的躬下身去,那股子謙卑勁頭很有點蘇丹宮廷裡大太監的款兒。
“夫人,您是知道我的,我一直追隨老爺,而老爺的命令就是我的生命,所以雖然在我內心裡您是我唯一的女主人,但是我的責任卻不能不讓我爲巴倫娣夫人服務。”
聽着摩爾人的話,盧克雷齊婭的神色稍微好了些,然後她就微微皺起眉來:“亞歷山大知道那些法國人來了嗎?路易的人提出要裡窩那登陸了。”
雖然已經猜到這個可能,不過因爲已經提前按亞歷山大的吩咐與法國人多少有了些接觸,所以他並不擔心法軍可能會對比薩如何。
烏利烏現在擔心的是盧克雷齊婭可能會因爲矛盾而拒絕巴倫娣的求援。
他有些擔憂的拿出巴倫娣的信,當看到盧克雷齊婭聽說是巴倫娣的信露出的異樣神色時,烏利烏的心不由提了起來。
“巴倫娣夫人要我對您說,她不是以老爺的妻子,而是與您一樣深愛着那個人的女人的身份向您發出請求。”
烏利烏說着小心的把信遞給盧克雷齊婭,然後他稍微猶豫了下,做了件以往絕不會做的事情。
烏利烏在盧克雷齊婭詫異的注視下小心的跪下,擡起頭對她說:“蒙蒂納現在正面臨着一場很大的麻煩,如果處置不好不但會影響到蒙蒂納,甚至可能會影響到老爺正在做的一切,巴倫娣夫人請求您能幫助老爺。夫人我也請求您,蒙蒂納的未來全在您的手上了。”
盧克雷齊婭愕然的慢慢打開巴倫娣的信,隨着她的目光掃過信上的內容,她的神色也及案件發生着變化。
“我知道凱撒去了費拉拉,可爲什麼?那個巴倫娣·德拉·羅維雷爲什麼要干預費拉拉的事情?”盧克雷齊婭有些氣憤的質問着烏利烏“如果不是那個女人要干預我哥哥攻打費拉拉,事情也許不會那麼糟糕的。”
“夫人,您大概不知道,事實上巴倫娣夫人這麼做是爲了保護老爺的領地,或者說是保護老爺的羅馬涅。”烏利烏有點無奈向盧克雷齊婭解釋着,當他說到康斯坦丁對蒙蒂納的滲透,說到那對叔侄逼迫巴倫娣放棄博洛尼亞,盧克雷齊婭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他們難道不知道羅馬涅對亞歷山大有多麼重要嗎,羅維雷家的人都是些惡狗,”盧克雷齊婭憤怒的用她唯一知道的詛咒別人的詞咒罵着羅維雷一家,只是看到摩爾人奇怪的眼神,她立刻意識到這些惡狗裡同樣有她的哥哥凱撒,甚至只稍微一想她也意識到這裡面或許還有她老爹的份,這讓盧克雷齊婭的臉先是一紅,接着又惱火的說“爲什麼他們都要欺負可憐的亞歷山大呢,難道他不是他們的家人嗎?”
烏利烏很想說就是因爲您那可憐的亞歷山大胃口太大了些,不過他趕緊還是接着低眉順眼的說:“所以我奉命來向您求援,巴倫娣夫人之前要我向您保證,她想出了一個在這種時候既不會有損教廷和教皇陛下威嚴,又可以確保貢佈雷家族繼續對羅馬涅的統治,甚至如果可能也許這是很好的機會。”
盧克雷齊婭聽着有些將信將疑的向下面繼續看去,當她看到巴倫娣要求她做的事情後,她的眉梢瞬間一挑。
“這是不可能的!”盧克雷齊婭有些憤怒的看着烏利烏“你這個該死的異教徒,你居然還說這不會有損我父親的威嚴,還有那個女人居然敢提出這樣的要求。”
“夫人這的確不會有損教皇陛下的尊嚴,畢竟不論是作爲教皇直屬領地的博洛尼亞還是費拉拉,都並有失去他們的尊嚴。”烏利烏先是故意用有些耿直的語氣頂撞着盧克雷齊婭,然後在她就要聞言發怒之前又忽然說“另外,一旦巴倫娣夫人的計劃成功,羅馬涅和托斯卡納都很有可能會成爲老爺的實際領地,夫人,難道您不覺得埃斯特萊絲殿下只擁有一個比薩未免小了些嗎?”
烏利烏最後的話好像一下擊中了盧克雷齊婭身上的要害,她神色一動,目光不由向另一個房間的方向望去。
看到盧克雷齊婭的神情,烏利烏趕緊繼續說:“我記得老爺曾經許諾過要給埃斯特萊絲殿下一片配得上她的領地,難道您不認爲老爺說的就是托斯卡納嗎?”
“如果,我是說如果,”盧克雷齊婭看着手裡的信,儘量壓制着心頭的隱約激動“我們能說動那位都主教,你知道這是很冒險的,畢竟我的父親如果生氣是很可怕的,所以你們怎麼能保證那位都主教願意聽你們的呢?”
看着已經默許的盧克雷齊婭似乎患得患失的樣子,烏利烏再次躬身行禮:“這個請您放心,我向您保證馬希莫都主教一定會很高興聽我們的。”
“尊敬的夫人,請允許我想您報告,我已經順利的完成了您賦予的第一個任務,盧克雷齊婭夫人最終已經同意了您的建議,接下來我正要趕往羅馬,我向您保證一定會把您的密信送到馬希莫都主教手裡,”在稍微吃了點東西抓緊休息了幾個小時的空隙,烏利烏給巴倫娣寫了封信“另外,作爲我心目中唯一的女主人,請您允許您忠心的僕人向您提出一個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