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洛林宮內外傳來的陣陣歡呼並沒有能傳到吉爾皮茨宮,這歡呼既有來自譁變的蒙蒂納衛隊,也有被軟禁在加洛林宮裡的一大羣各國使者和商人。
敵我雙方同時爲一個人的出現歡呼,這多少有些古怪,不過對已經被軟禁了快2天的那些人來說,不要說來的是亞歷山大,就是個奧斯曼異教徒,只要能把他們從這座房子裡救出去,他們都會毫不猶豫的向他歡呼祝福。
而實際上阿斯胡爾克也的確曾經來到加洛林宮外看了看,不過這個奧斯曼人顯然不打算攙和這檔子事,所以在看夠了熱鬧之後就打道回府,讓那些隔着窗子往外看的人們白白高興了一場。
按照亞歷山大與譁變士兵們的談判達成的結果,奧孚萊依帶着蒙蒂納衛隊從加洛林宮裡撤了出來,而亞歷山大也趁機向四周看熱鬧的人羣宣佈了自己消失這兩天的“真相”。
按照他的說法,這兩天的時間被他解釋成是在參加一次完全只有他自己參與的秘密彌撒,這是爲了給在布加勒斯特戰役當中犧牲的蒙蒂納士兵祈福和感謝上帝讓他能戰勝異教徒的入侵。
這個說法究竟有多少人相信不得而知,不過看着亞歷山大那“不管你們信不信,我自己信了”的樣子,對於他這兩天的失蹤,人們也只能抱着滿是疑惑的心情暗暗揣測猜度。
不過很多人更傾向於實際上亞歷山大在這兩天當中還是會波吉亞秘密囚禁了,只是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或者是雙方做了什麼交易才得獲自由,至於秘密彌撒什麼的,只是爲了給雙方遮醜而已。
會這麼猜測的一個理由自然就是突然回來的凱撒,畢竟整個羅馬城的人都知道亞歷山大與凱撒之間幾乎就是水火不容的。
遠在吉爾皮茨宮裡的凱撒沒有看到在梵蒂岡發生的那一幕幕戲劇性的故事,他離開波提科宮完全是因爲他的父親亞歷山大六世的命令。
教皇嚴令不許對亞歷山大下手,這讓凱撒開始感到疑惑,可到了後來他還是敏銳的察覺到了兩個亞歷山大之間的某些默契和陰謀,然後在他一再的追問下,教皇不得不向他透露了些東西,不過這一次亞歷山大六世倒是沒有因爲溺愛兒子的把一切都說出來,這倒並非他不信任凱撒,而是教皇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凱撒或許是個不錯的軍事指揮官,可在這種事情上卻多少有些不在行。
他有些擔心知道了一切的凱撒會因爲自以爲是給接下來的計劃造成麻煩和意外,畢竟當亞歷山大向他透露出後續的打算時,就是教皇也爲他的膽大妄爲和野心勃勃嚇得不輕。
所以教皇不得不把凱撒先打發出去以迴避倆人見面時候的尷尬,而凱撒的選擇是去見他的嫂子瑪麗亞·恩裡克斯·德·盧納。
瑪利亞對凱撒的突然回來也很意外,甚至有些害怕。
看到凱撒那張雖然在微笑可怎麼看怎麼有些陰沉的臉,瑪利亞·德·盧納小心翼翼的站起來和他擁抱,然後在吩咐兒女都出來見了他們的凱撒叔叔後,就找了個機會打發女僕把孩子們帶了出去。
凱撒看着瑪利亞小心翼翼的舉動心裡多少有些不快,他認爲瑪利亞這是在擔心他會對她的孩子不利,卻並不知道瑪利亞實際擔心的是另外的事情,不過他來見瑪利亞原本就不是爲了隨便散心,所以在閒聊幾句後他決定把話題拉到正事上來。
“你準備什麼時候讓胡安回甘迪諾?”
聽到凱撒這麼問,瑪利亞不禁面露詫異。
喬瓦尼死後,他與瑪利亞的兒子胡安·波吉亞做爲繼承人在他的祖父和一衆樞機主教的見證下繼承了甘迪諾公爵的爵位,不過因爲胡安還太小,所以甘迪諾的領地一直由在當地的宮相代爲打理。
而即便是已經過去了快3年,可這時候的胡安也纔不過9歲,而他的妹妹弗朗西斯甚至才4歲剛過,這對於瑪利亞來說無疑是件很麻煩的事,畢竟如果她要照顧兒子就勢必要一起到甘迪諾去,可她又不可能扔下女兒,但是弗朗西斯年紀太小,她是不放心帶着孩子這麼長途跋涉的。
至於另一個原因,則是她無法宣諸與口的,那就是她捨不得她的秘密情人。
或者說,她有些擔心離開之後那個人會不會守住他們之間關係的秘密。
而且讓瑪利亞不解的是,爲什麼凱撒要突然提出這個,難道是他發現了什麼,那麼他又知道了多少?
一連串的疑問讓瑪利亞的臉上的神色顯得頗爲精彩,不過凱撒卻顯然沒有想那麼多,他這次來甚至是的確純粹出於善意和對喬瓦尼的兄弟之情。
“羅馬可能要不太平了,如果可能你們還是儘快離開這裡回甘迪諾去,你們都走,這樣我也能放下心來。”
凱撒神色略顯陰鬱的說,當聽說蒙蒂納衛隊忽然佔領加洛林時他雖然意外卻還沒有想得太多,可隨後傳來蒙蒂納軍隊從加洛林宮裡搜出了那個普羅斯旺伯爵的消息,卻讓凱撒在吃驚意外之餘有些擔心了。
很顯然法王似乎有着其他的什麼計劃,而他沒打算把那些計劃告訴凱撒,否則他不會派那個普羅斯旺伯爵匿名來到羅馬,畢竟這種事一旦被察覺是很有損法國人聲譽的。
這讓凱撒在多少感到不快的同時更有些擔心,他不知道路易十二要幹什麼,而根據他在法國的這段時間的觀察,他覺得沒有一個人是能與即將到來的龐大法軍抗衡的,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亞歷山大。
凱撒並沒有見過亞歷山大的其他軍隊,可他曾經在裡窩那親自體會過與蒙蒂納軍隊交戰的感覺,他承認蒙蒂納人的確是他所見過的最勇敢也是最難對付的敵人,可與法軍比起來卻又差太多了。
給凱撒印象最深的就是法國人的那些大炮,他甚至懷疑是不是全世界的大炮都被法國人蒐集去了,否則怎麼會有那麼多的火炮呢。
所以凱撒對法國人這次是否能順利征服意大利是有着比任何人都更大信心的,斯福爾扎擋不住法國人,貢佈雷也不行。
“發生了什麼事?”瑪利亞·德·盧納稍稍放下了心,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可只要不是與卡德隆之間的隱情被發現還是讓她稍稍平靜了些。
“那個貢佈雷回來了,”凱撒有些前言不搭後語的說,看到瑪利亞的神色不太好看,凱撒就點點頭“我覺得羅馬可能要因爲他回來變得不太平了,最近可能會發生很多事,所以你們如果能會到甘迪諾的領地去就最好了,這也是我父親的意思。”
聽說是亞歷山大六世的安排,瑪利亞·德·盧納心頭一跳,對於這個公公她是從心底裡害怕的,特別是一想到他可能會知道自己的秘密,瑪利亞的臉色就變得更加難看起來。
另外就是那個貢佈雷。
瑪利亞·德·盧納不會忘記當初亞歷山大六世安排貢佈雷調查喬瓦尼的死那件事,雖然她並不明白爲什麼教皇偏偏要那個貢佈雷做這件事,但她知道當時包括教皇本人在內,所有人都懷疑凱撒是謀殺喬瓦尼的兇手。
但是隻有瑪利亞知道並非這樣,因爲她很清楚是誰殺了她的丈夫。
可這就讓她對那個貢佈雷更有戒心,因爲她不但擔心自己與卡德隆的私情有可能暴露,更擔心會被發現她更大的秘密。
現在聽凱撒突然提到貢佈雷,瑪利亞·德·盧納本能的心生警惕,這倒讓她忽然覺得也許聽凱撒的話,儘快離開羅馬是個不錯的主意。
至於卡德隆,雖然離開那個頗有情趣的情人多少有些可惜,不過與自己的安全比起來就不算什麼了,另外她也相信以卡德隆的機靈,應該不會被輕易發現把柄,而且也不會愚蠢到自露馬腳的地步。
這麼一想,瑪利亞·德·盧納迅速做出了決定,她先是稍露猶豫似的想了想,隨即就點頭表示同意,然後她這才抓了個機會似是有意無意的問那個貢佈雷來羅馬的意圖。
“我不知道,其實我知道的並不多。”凱撒沒好氣的回答,這其實才是讓他真正不快的地方,當突然發現自己其實並不是那麼被重視,而是被很多人排斥在外後,凱撒的心裡有種想要破壞一切的衝動和憤怒。
不過瑪利亞這時候已經沒有心情去明白凱撒的想法,她已經在琢磨怎麼儘快離開羅馬回到遠在伊比利亞的甘迪諾領地遠遠的避開那個貢佈雷,或者說至少在貢佈雷在羅馬的這段時間裡,她是不打算再在羅馬呆着了。
只是在離開之前,她打算再見一次卡德隆,除了要一訴離別之苦更重要的是她要叮囑那個侍從管好自己的嘴巴。
凱撒並不知道瑪利亞這時候在想什麼,他在離開吉爾皮茨宮時慷慨的留下了一筆饋贈。
如亞歷山大六世所說,每個波吉亞都對家人有着難以割捨的感情。
封鎖加洛林宮,截斷各國使者與本國的聯繫,即便只有短短兩天的時間,在羅馬發生的事情一旦傳開已經足以引起讓人難以忽視的連鎖反應,哪怕隨後很快會予以糾正,但是流言這種東西一旦散佈出去,就會如脫繮的野馬般不可收拾。
更可怕的,是人們真正在乎的往往不是真相本身,而是傳播謠言的過程。
所以亞歷山大相信,即便很快就會有人把羅馬的現狀傳遞出去,可要想消弭之前造成的損失,也將是異常困難的。
而這就是他需要的結果,不止是富各爾家,亞歷山大的真正計劃大得令教皇也咋舌。
只是他倒是沒有想到這次佔領加洛林宮的卻是出人意料的抓到了一條大魚。
見到加羅爾·德·鮑威肯伯爵的時候,亞歷山大不由想起了他認識的另外一位法國貴族。
亨利·德·夏爾侖,當初法王查理八世派駐羅馬的法軍指揮官,那個似乎因爲喜歡模仿英國黑太子而顯得頗爲古怪的法國人。
不過這位普羅斯旺伯爵顯然和德·夏爾侖不太一樣。
這位伯爵更加的傲慢和不可一世,似乎失去自由的不是他,而是對面這個據說很有些故事的年輕人。
加羅爾·德·鮑威肯伯爵多少知道一些關於亞歷山大的傳說,這其中既有戰場上的成就,也有情場上的傳奇。
其中關於亞歷山大和盧克雷奇婭的故事是最爲很多法國人津津樂道的,甚至連路易十二的宮廷裡都有人對他們那充滿了浪漫而又富有戲劇性的故事耳熟能詳。
現在看着這愛情故事中的兩個當事人就站在面前,德·鮑威肯伯爵不由頗感興趣的打量着他們。
然後伯爵也不能不承認,如果換成他,也同樣會不可自拔的愛上這個羅馬公主。
至於亞歷山大,鮑威肯伯爵更認爲他是運氣好的出奇。
“伯爵,我對你的人爲什麼要佔領加洛林宮毫無興趣,不過我提醒你任何對我的冒犯都將被視爲是對法蘭西貴族的冒犯,另外我要求立刻歸還被扣留的所有隨身物品,你的人無權佔有那些東西。”
亞歷山大安靜的聽着伯爵的條條宣言,他對伯爵本人沒什麼興趣,更想知道的是他爲什麼要匿名潛入羅馬。
按照亞歷山大六世的說法,似乎凱撒並不知道這位伯爵的來意,如果教皇沒有騙他,或是凱撒自己沒有說謊,那麼事情就要有趣的多了。
能讓普羅斯旺伯爵這樣的重要人物親自來到羅馬秘密會見的,會是誰?
這麼想着,亞歷山大心頭自然而然的閃過一個身影。
似乎能符合這些要求想只有他的老丈人之一的老羅維雷,只是想想老羅維雷如今與法國人之間微妙的關係,亞歷山大不禁覺得事情似乎變得越來越複雜多變。
“伯爵,我想我暫時不能讓你到處亂走,因爲你是在羅馬,所以爲了你的安全,我建議你還是安靜些,畢竟這裡的人對法國人大多沒什麼好感。”
亞歷山大向普羅斯旺伯爵微微一笑,他纔不在乎眼前這個人的祖先是不是曾經建立過王朝統治過法國,至於他的威脅,亞歷山大覺得和其他那些死抱着所謂榮譽的貴族騎士沒什麼區別。
普羅斯旺伯爵顯然對亞歷山大這明目張膽的威脅很是意外,他赤金的看向這個年輕人,隨後又把目光投向站在他旁邊的盧克雷齊婭,希望從這位教皇女兒的神色間察覺亞歷山大這些話的真意。
可讓伯爵失望的是,盧克雷齊婭這時候似乎顯得很不耐煩,她雖然看似舉止莊重的站在那裡,可她眼中卻已經流露出了少許焦躁,雖然掩飾的很好,可顯然她的心思完全不關心身邊倆人在說些什麼。
亞歷山大沒有給普羅斯旺伯爵繼續爲自己辯解的機會,實際上當聽說這位伯爵的消息後,他雖然頗爲意外卻很快就做出了該怎麼處置這位法國貴族的決定。
盧克雷齊婭站在一旁看着亞歷山大與那個法國人的交涉,她這時候其實有些心不在焉,特別是想起離開波提科宮時亞歷山大的暗示,她就覺得心裡亂糟糟的。
直到當亞歷山大忽然伸手攬住她的腰身時,盧克雷齊婭才從胡思亂想當中清醒過來。
“我們現在應該立刻回馬力諾宮去,然後我保證用一整天的時間陪着你。”
亞歷山大說完根本不理會因爲還想與他爭辯而被衛兵擋住的法國人,當他帶着盧克雷齊婭從加洛林宮中走出來時,看着已經聞訊趕來聚集在外面的大批羅馬貴族,他的目光掃過那些人神色各異的臉後,落在了站在旁邊的奧孚萊依身上。
“隊長,”亞歷山大開口說,看到奧孚萊依向他行禮,亞歷山大慢慢從手指上摘下一枚鑲嵌着一顆湛藍寶石的戒指“這是尊貴波西米亞與匈牙利國王拉迪斯拉斯二世陛下贈送給我的,以此感謝我在布加勒斯特抵禦異教徒的功績,”亞歷山大說着把那枚戒指遞到了奧孚萊依面前“現在我把這枚代表着忠誠與勇敢的戒指轉贈給你,以表彰你的忠誠和勇敢。”
奧孚萊依神情微微激動的躬身鞠躬,然後單膝跪下接過戒指,他知道亞歷山大這麼做就是要讓所有人明白他的態度,對於蒙蒂納衛隊的譁變,他會以這支軍隊統帥的身份予以承認他們行動的正當與合法。
看着這一幕,人羣當中立刻響起一陣喧譁,亞歷山大的舉動顯然刺激了羅馬人,他們憤怒的盯着他,可看到站在他身邊的那些阿格里火槍兵,人們最終選擇了沉默。
“仁慈與殘暴,有時候是一個統治者掌握人心的最好工具,”站在亞歷山大不遠處的謝爾聽到他這麼慢悠悠的說“仁慈可以得到好感,而殘暴可以令人畏懼。”
看着臺階下那些羅馬貴族,亞歷山大嘴角輕翹劃過一絲諷刺。
他以前的確對他們是太仁慈了,這甚至讓很多人忘記了,他們面前的這個人如今不但有着一連串的光榮頭銜,更重要的是他還是一支可以令這個時代任何軍隊都爲之敬畏的強大軍隊的統帥。
“我們該走了,”亞歷山大看着遠處幾個正一邊遊蕩一邊向這邊打量的妓女看了眼,不過就在他要走下臺階的時候,隨着附近人羣的微微騷動,一個讓他並不意外的人出現在了亞歷山大的面前。
“你現在得和我走一趟,”康斯坦丁·德拉·羅維雷神色複雜的看着這個妹夫,當他看到亞歷山大公然攬在盧克雷齊婭腰上的那隻手時,大舅子的嘴角抽了兩下才勉強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是那麼古怪“父親要見你,現在就要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