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佩斯的人遠遠看着那個陌生的羅馬貴族,他們知道自己冒險出城是爲了支援這個人的,而他會出現在這裡則是爲了來支援他們。
只是儘管如此,可很多人看着那些外國軍隊的神色卻並不如何親密,甚至有些人隱約間還多少帶着些疏遠和敵意。
在薩格勒布發生的事情,已經傳到了布加勒斯特,這就讓布加勒斯特人對亞歷山大和他的軍隊的到來有着難以形容的複雜心思。
公教與正教之間衝突的時間實在是太久了,哪怕是要共同面對異教入侵者,可要想徹底改變這一切也不是那麼容易。
亞歷山大之前已經從一些巴爾幹人那裡聽說索菲婭是跟着援軍一起來的,這讓他不禁很期待,只是一想到時隔將近兩年的再次見面,他又不禁微微有點緊張。
索菲婭是在聯軍撤退之後纔出現的,之前採佩斯強硬的命令手下把她留在了後方,當瓦拉幾亞騎兵發起進攻時,索菲婭只能在侍從們的嚴密看管下緊張的盯着遠處的戰鬥,她不止一次的想要衝上去,但卻都侍從們攔了下來。
當有人報告“公主來了”的時候,亞歷山大原本即便是面對奧斯曼人也沒有什麼變化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異樣。
他似乎有些疑惑的回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好像是要確定這個消息是不是真的。
然後,亞歷山大就看到了在一羣侍從簇擁下站在前面不遠處一身醒目而又熟悉的華麗鎧甲的索菲婭。
有那麼一瞬間,亞歷山大感到有點陌生。
面前這個雖然被鎧甲掩住了身形,可臉上原本依舊那麼熟悉的少女,在這一刻卻有着讓他認不出來的樣子了。
當初還沒有完全擺脫嬰兒肥影子稍微渾圓的下巴,這時候已經消失不見,尖尖的下頜看上去有的是青春少女的活潑與機靈,而不再只是青蔥女孩的任性和倔強。
當那雙深色的大眼睛因爲激動而睜得大大的時候,那樣子就讓人不禁想起了走失的小鹿那令人心動憐憫的楚楚目光。
不過索菲婭顯然不是一頭可憐而又羸弱的小鹿,而是更像是隻全身蜷起的刺蝟,她的目光緊緊的盯在亞歷山大的臉上,然後突然把頭向側面微微一歪。
看到這熟悉的動作,亞歷山大心頭不禁涌起一陣難言的情緒,他緩緩向索菲婭走去,直到在距她很近的地方停下來。
“索菲婭·亞莉珊德拉·巴列奧拉,”亞歷山大輕輕念着這個陌生中又透着熟悉的名字,然後他輕輕伸出手捧起索菲婭的左手把它輕放在脣邊親吻“我覺得我以前一定錯過了什麼,否則我不會覺得您看上去這麼熟悉。”
“伯爵,您以前見過公主嗎?”採佩斯走過來看着相互對視的兩個人。
“我希望我曾經見過,只是不知道公主是不是還記得有我這樣一個人。”亞歷山大的目光停留在索菲婭的臉上,這一刻他很想把索菲婭擁入懷中,哪怕她會激烈的反抗,或者如同個賭氣的孩子一樣向他發脾氣,他也不在乎。
索菲婭的臉上浮起一片緋紅,她的嘴脣張開發出一陣輕輕的沒有含義的輕“啊”,感覺到亞歷山大拉着她的手上傳來的力量和熱度,索菲婭伸出另一隻手按在了亞歷山大的手上。
用力相握的感覺讓兩個人一時間忘了旁邊的人和事,索菲婭的眼中這時閃過一絲固執。
當我們再次相遇,沒有任何人能再讓我們分來。索菲婭緊緊攥着亞歷山大的手,在心裡重複着當初她離開羅馬時從內心裡發出誓言。
“伯爵,讓我們一起回布加勒斯特吧,我相信很多人這時候一定在盼望着你的到來。”採佩斯從旁邊緩緩的說,他的目光在面前的倆人之間來回巡視,他可以肯定這兩個人不但認識更有着比別人想得更加複雜的關係,不過現在他已經對這個不那麼在意了。
戰勝,或者說是逼退奧斯曼人的戰果讓採佩斯清楚的感覺到了他的地位與之前明顯的變化。
這從那些對他表露出更加恭敬的貴族們的神態就可以看出來。
如果說他之前只是衆多在布加勒斯特參與結盟的貴族之一,那麼現在他就是他們當中一批人的領袖人物了。
奧斯曼人的大兵壓境讓巴爾幹貴族們打起了各自算盤,他們雖然被迫結盟卻始終在戰與和之間搖擺不定,而拉迪斯拉斯二世對他們的影響更是對巴爾幹產生了嚴重的影響。
之前採佩斯知道自己是根本無法與匈牙利國王相抗的,哪怕他知道拉迪斯拉斯二世和他的那些前任一樣對瓦拉幾亞抱着野心,甚至他的父親的死也很可能和匈牙利人有着很深的關係,但是他之前只能隱忍着等待,甚至爲了不引起國王的懷疑,他不得不曲意奉承國王夫妻。
但是現在經過這場戰鬥,採佩斯知道自己不但終於獲得了那些貴族們的尊重承認,最重要的是他倚仗着對奧斯曼人強硬的態度,成了這次布加勒斯特結盟當中足以與拉迪斯拉斯二世抗衡的人物。
而這一切其實都是面前這個年輕的外國伯爵帶來的,想到這裡採佩斯忽然覺得之前自己對這個蒙蒂納伯爵的顧忌其實有些多餘,甚至隱約的他覺得或許這個人的到來有可能打破匈牙利國王之前試圖利用索菲婭控制巴爾幹貴族的打算。
對採佩斯來說亞歷山大的出現真的是個意外的驚喜,特別是想到這個人或許會削弱拉迪斯拉斯二世對索菲婭的影響,採佩斯就覺得這個人出現的實在太是時候了。
現在的他,只需要把亞歷山大帶入布加勒斯特,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就只有上帝才知道了。
直到採佩斯再次發出邀請,亞歷山大纔有些不捨的放開索菲婭的手,他望向面露善意微笑的瓦拉幾亞大公,雖然不清楚這位大公爲什麼好像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來,可他倒也願意看到這個人能不用那種陰沉的臉色盯着他。
畢竟只要想想對方是傳說中大名鼎鼎的吸血鬼始祖的親兒子,亞歷山大就覺得有種怪怪的感覺。
前方忽然響起了一陣激烈的歡呼聲,然後亞歷山大看到了一隊騎兵迎着他們的方向穿過前方的隊伍迎面而來。
從軍裝上他認出了那應該是之前跟隨貢帕蒂的波西米亞騎兵,等到離得近了他看到了貢帕蒂的身影。
“大人!我來了!”貢帕蒂用一種宣告似的口吻大聲說,然後他纔在馬上向亞歷山大行禮“請原諒我能給您帶回來的只有這些人,其他的人都在和奧斯曼人的戰鬥中戰死了,上帝保佑他們在天的靈魂。”
“願上帝保佑他們,”亞歷山大很專注的在胸前劃了個十字,這無關信仰而是對逝者的尊重“他們是最好的士兵,我不會忘記他們。”
“那麼現在大人由我來給您做嚮導,”說到這裡貢帕蒂帶馬向前來到亞歷山大面前,然後他身子前探,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調壓低聲音對亞歷山大說“大人,按照您的意願,布加勒斯特的大門已經爲您打開了。”
席素谷渡過阿爾傑河來到蘇丹御帳的時候,見到了個有些意外的人,波斯尼亞的國王魯瓦?,看到這位國王在蘇丹面前雖然矜持可依舊難掩的一絲拘謹,席素谷不僅覺得奇怪,他很難理解究竟是什麼讓這個早先的敵人選擇投靠了他們,雖然這的確令這場戰爭變得對奧斯曼人有利了許多,可席素谷對這個人卻無法產生太多的好感。
而魯瓦?帶來的也的確不是什麼好消息。
薩格勒布公爵赫爾瓦出人意料的活躍給奧斯曼人帶來的麻煩比想象的要多得多,北方綿延的羣山爲他提供了良好的保護,巴爾幹地區民間強烈的反奧斯曼情緒更是成爲了他的有力後盾,而時至4月的溫暖氣候,也讓他的軍隊即便長期留駐野外也不必擔心天氣會給他帶來什麼麻煩。
這一切的種種都無疑爲赫爾瓦帶領他的薩格勒布軍隊襲擊奧斯曼的後方提供了便利條件。
“我們遇到些麻煩了席素谷,”蘇丹示意將軍坐到魯瓦?旁邊的馬鞍凳上“而且是比之前估計的更大的麻煩。”
“您之前已經派艾呂普去剿滅那個赫爾瓦,”席素谷說着看了眼旁邊默不作聲的魯瓦?“或許再給他一點時間就可以聽到好消息了。”
“那可能就需要很久呢,”巴耶塞特二世有點無奈的搖搖頭“艾呂普似乎認爲我們應該用更嚴厲的手段,他正在考慮把懲罰血稅擴大到所有參與和支持赫爾瓦的地區。”
“蘇丹,請允許我再次對這個建議表示反對。”一直沉默不語的魯瓦?忽然開口,他迎着蘇丹投過來的目光,聲音顯得僵硬而又低沉“波斯尼亞是個真正的王國,做爲國王我有責任保護我的臣民,我會找到赫爾瓦然後懲治他犯下的罪行,不過在這之前我希望您能遵守我們之前簽訂的約定。”
約定,聽到這個詞,蘇丹原本平和的臉上瞬間變得低沉起來,他神色冷漠的看着魯瓦?,眼中閃動着凌厲森然的光芒。
這個時候的蘇丹一點都沒有平時人們印象中的溫和與寬厚,在他身上真正能看到的,只有蘇丹的威嚴和不可侵犯。
魯瓦?沉默的與巴耶塞特二世對視着,他的臉色同樣難看,可還有少許的不安和忐忑。
對他來說從開始成爲國王的興奮到面對難題,甚至是爲了戴上王冠而與奧斯曼人合作的麻煩正在迅速體現出來,這讓魯瓦?有時候也不由爲他當初的選擇感到迷茫。
只是現在他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依仗奧斯曼人戴上的王冠不止卡在他的額頭上,更緊緊卡住了他的咽喉。
“擴大懲罰血稅的地區,這是對那些反抗者的懲罰,要讓他們明白自己的選擇會給自己和他們的家人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如果仁慈的懷柔不能產生作用,那麼就用野蠻的征服達到我們的目的,”巴耶塞特二世終於開口,他不顧魯瓦?難看的臉色,而是對席素谷說“我之前沒有派兵支援你,這讓你一定感到很奇怪是嗎?”
席素谷立刻恭敬而又稍帶惶恐的撫胸行禮,然後他略微琢磨了下慢慢搖頭說:“我的蘇丹,我必須承認在開始的確有些意外,因爲當時我正面臨着危險,如果那個時候敵人趁機發動進攻,那麼我很可能要面臨滅頂之災了。”
巴耶塞特二世對席素谷的坦誠很滿意,他當然很清楚對當時的席素谷來說是多麼危險,而做爲主力的蘇丹大軍卻一直停留在阿爾傑河西岸,這的確很容易會引起手下種種猜測的。
“那麼現在你怎麼想呢?”蘇丹用滿是鼓勵的語氣問。
“我的蘇丹,事實上當我試着把軍隊向後撤退時候我就已經明白了,”席素谷露出個奇怪的神情“我們與敵人脫離的太輕鬆了,或者應該說我們是在敵人的默許下退出的戰鬥。”
蘇丹緩緩點頭,他注意到旁邊魯瓦?露出關注的神色,就示意僕人把自己扶起來,然後領着兩人走到地圖前。
“那些當地貴族,他們想死守布加勒斯特,不過據我所知他們當中很多人對這場戰爭很沒有信心,而且他們每個人都有着各自的打算,即便是那個採佩斯也未必不可能和我們談判,今天的事情就證明了這點。”蘇丹說着拿起地圖邊的一根木杆在地圖上分別指着“布加勒斯特,阿爾傑河,還有多瑙河,這一切組成了布加勒斯特的地形,我們應該還記得當初我的父親偉大的征服者穆罕默德曾經在這座城下鎩羽而歸,這就給了我們一個足夠深刻的教訓,那就是布加勒斯特平原並不適合成爲戰場,至少這裡對進攻的一方來說太不友好了。”
蘇丹的話讓席素谷不禁若有所思,他隱隱猜到蘇丹心裡已經有了定論,而這一切又似乎和魯瓦?有關。
席素谷不由向魯瓦?望去,看到波斯尼亞國王同樣露出沉思的樣子,他就又望向巴耶塞特二世。
“那個薩格勒布公爵是個很討厭的傢伙,”巴耶塞特二世看着魯瓦?“我們需要對付的人是條狡猾的狐狸,不過我們都知道他能給我們製造麻煩只是因爲我們被更重要的敵人牽制着,”說着蘇丹手裡的木杆在布加勒斯特城的方向點了一下“可如果沒有了這個牽制呢,如果我們的敵人因爲更重要的事情不得不放棄布加勒斯特,甚至是放棄整個瓦拉幾亞離開波斯尼亞和克羅地亞,你們認爲那時候那個赫爾瓦還會這麼猖狂嗎?”
魯瓦?和席素谷臉上因爲蘇丹的這些話不由露出了詫異和困惑,他們顯然一時間不能明白蘇丹究竟有什麼辦法能解決眼前的這個難題。
看到兩人臉上的神色,巴耶塞特二世滿意的露出了一絲難得的微笑,他手裡的木杆順着地圖向北緩緩移動,直到在魯瓦?漸漸變得急促的呼吸中終於停住。
“魯瓦?我的朋友,我需要你重新組織起你的軍隊,因爲你很快就要有一場遠征了,”蘇丹對他的波斯尼亞盟友說“我已經決定,由你帶領軍隊遠征匈牙利,相信我,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那位拉迪斯拉斯二世的表情一定會很奇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