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烏利烏手裡還拿着沒來得及收拾的衣服,亞歷山大皺了下眉,他其實並不在意是否穿着髒衣服見客人,可現在他除了身上一間襯衣卻連件合適的外套都沒有,也許對箇中年人來說沒什麼,不過對他這個年齡的年輕人來說,就顯得有些單薄不夠莊重了。
“是誰?”亞歷山大尋思着問,雖然知道會有人來,不過看烏利烏的神態,就知道應該不是之前樓下那些打架的酒客。
“沒有通報姓名主人,不過……”烏利烏琢磨了下“應該是位有身份的老爺。”
亞歷山大點點頭,他相信烏利烏的眼光,說起來烏利烏雖然有時候略微有些刻板,但也許是常年當僕人練就出來的,有着一雙很能看人的眼睛。
這倒不是說烏利烏就是個勢利眼,而是他的確在這方面有些經驗,至少某些裝腔作勢的人在他面前就無所遁形。
可這大概也是烏利烏怎麼也看不慣馬希莫的原因,第一次,烏利烏對個騙子束手無策。
“請客人進來吧,”亞歷山大示意烏利烏開門,他乾脆就那麼站在屋子中間,衣裝從不是一個人真正的鎧甲,能武裝一個人的除了刀槍只有思想。
亞歷山大不記得這句話是誰說的,不過他覺得這時候用來自我安慰倒是很貼切。
一個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齡的中年人走進屋裡,他戴着頂時下流行的斜式軟帽,壓到一邊的黑色帽穗垂到肩上,和他身上同樣樣色的黑色絲絨上衣連在一起掩蓋了他的脖子,讓這個原本就有些發胖的人看上去顯得更是粗壯。
這個人身上沒帶武器,不過在腰上卻掛着個很大的皮囊,這讓亞歷山大不禁猜想,裡面裝的是短弩還是火槍。
來人進門後沒有開口,而是很認真的打量亞歷山大,那目光中帶着些不禮貌的審視,這讓烏利烏有些不快,他略微咳嗽一聲,刻意提高聲調說:“這就是我的主人,尊敬的西西里的燈塔守護者,燈塔之南的西西里王國貴族議團派駐燈塔之北的西西里王國的使者,亞歷山大·朱裡安特·貢佈雷老爺。”
那個男人沒有什麼表示,依舊認真打量了一下之後,他才慢慢脫下頭上的帽子,露出沒有多少頭髮的謝頂,然後他略顯矜持的微微點頭:“很榮幸能和你見面,請允許我以個人的名義表示對燈塔之南的西西里國王的敬意。”說着,他擡起頭看着亞歷山大“我是國王的老師喬蘇爾南。”
聽到這個人的自我介紹,亞歷山大的嘴角不易察覺的輕挑了下。
他之前猜想誰會第一個派人來和自己見面。
按他原來的猜測,雖然作爲王叔的腓特烈權柄顯赫頗有聲望,但他畢竟只是個伯爵,只要國王在的一天,他就沒有機會,畢竟費迪南還很年輕又剛剛結婚,一旦誕下子嗣腓特烈也就沒了任何機會。
當然誰也不會想到剛剛復國正是意氣風發的費迪南會突然年紀輕輕的就突然死掉,甚至都來不及留下一兒半女,結果白白便宜了做爲王叔的腓特烈。
所以原本在亞歷山大看來,聽說南方西西里的使者到來,急着要儘快和南方建立起良好關係的應該是腓特烈。
甚至就是莫迪洛派人來見自己也並不很稀奇,畢竟是他首先提出要求希望西西里派出使者的。
但現在看,卻是國王有些亟不可待的先派人來了,而且還是國王的老師,這讓亞歷山大略感意外的同時,也隱約猜到了些其中的緣由。
看來那位那不勒斯的年輕國王未必就如一些人說的那麼不堪,至少從他急急的要見西西里使者這件事上可以看出,國王對來自王叔的壓力也是有所察覺的。
否則他就不會那麼着急的要搶在其他人之前派人過來。
不過也由此可見,這位那不勒斯國王的處境似乎不太樂觀。
“亞歷山大·朱裡安特·貢佈雷,西西里費迪南國王的使者,奉議團命令來對與那不勒斯伯爵莫迪洛大人會晤,”說到這時,亞歷山大看到這位喬蘇爾南似乎露出了一絲意外和不解,他注意到之前在烏利烏宣佈他的身份時,這位老師似乎也露出了這種樣子,這讓他開始懷疑是不是那不勒斯人到現在,還不清楚西西里究竟發生了什麼。
果然,喬蘇爾南用略顯疑惑的聲調問:“請原諒,我能知道貴使所說的貴族議團代表着什麼嗎,據我所知南方的西西里王國是由阿拉貢國王費迪南二世陛下派駐在西西里的宮相代爲統治的,那麼請允許我對您所代表的貴族議團的權威表示不解。”
亞歷山大點點頭,他倒是理解那不勒斯人的這種閉塞,關於西西里發生了什麼也許更遠的威尼斯甚至熱那亞都已經知道,但是對這些剛剛從逃亡中擺脫出來的那不勒斯人來說,他們大概更關心的是如何恢復自己的權力,和如何應付那些剛剛幫他們趕走了法國人,現在正獅子大開口的向他們討要好處的盟友。
也許即便是在那不勒斯的那些阿拉貢人,都不太清楚同爲自己國王領地的西西里發生了什麼。
亞歷山大於是不得不略微簡單的,向這位國王的老師解釋西西里發生事情。
雖然儘量保持冷靜,可喬蘇爾南臉上依舊不時微微發生變化,而且他似乎對亞歷山大的話也有些懷疑,當聽到亞歷山大說在海上遇到變故,只有一個僕人隨同自己來到那不勒斯時,這位國王老師的神色已經不那麼好看了。
“閣下,很遺憾我不能不對您的話表示應有的懷疑,”喬蘇爾南再次用審視的目光打量亞歷山大“我不是說對您的身份懷疑,而是對您所代表的貴族議團的權威有所考慮。”
喬蘇爾南似乎儘量想讓自己的話聽上去不是那麼直接,可即便這樣亞歷山大還是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
很顯然,就如喬蘇爾南所說,他是在懷疑,只是這個懷疑既對西西里貴族議團,也是對亞歷山大本人。
“我可以理解,我會在這裡等着,直到您確認這件事,不過我要聲明,在國王陛下沒有再派來新的宮相之前,貴族議團擁有決策西西里一切事物的至高權力。”
看着敷衍似的應付了幾句就告辭離開的喬蘇爾南,亞歷山大不禁略顯失望的搖搖頭。
看來那位年輕國王的身邊真的是沒有什麼人才,亞歷山大心裡琢磨,至少這位喬蘇爾南看上去做事優柔寡斷瞻前顧後,雖然顯得很沉穩,可實際卻讓人覺得沒有擔當。
這個人還是國王的老師,而國王居然要讓自己的老師來見一個他們甚至不確定是不是騙子的人,這讓亞歷山大更確定那位那不勒斯的費迪南手下,是多麼缺少能用得上的人了。
窗外已經是燈火通明,亞歷山大躺在牀上看着一根根粗木房檁,尋思着自從來到這個時代之後所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從西西里到那不勒斯,從一個沒有身份的希臘逃亡者變成了負有使命的使者,亞歷山大並不覺得這些變化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仔細想想他依舊是一無所有,甚至還失去了原本寶貴的東西。
看着掛在窗邊晾乾的外套上那些珍珠,亞歷山大心頭微微發痛。
房門又響,烏利烏探身進來。
“主人,又有客人拜訪,”摩爾人低聲報告“是一位自稱岡多薩的大人,他說自己是……”
“是國王派到那不勒斯來的全權使者!”隨着個高大身影忽然撞開虛掩的房門佔據了整個門口的位置,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毫不客氣的一把推開擋住他前面的摩爾人,然後大踏步的走到了房間中央的空地上,然後就那麼居高臨下的看着還躺在牀上的亞歷山大“而你年輕人,給我站起來回話。”
亞歷山大有些愕然的慢慢坐起來,眼前這個滿臉鬍鬚,與其說象個他自己說的王國特使,不如說更象個海盜似的大鬍子,讓他覺得好像每走一步地板都跟着搖晃一下,以至這個人即便是站在這麼堅固的一座堡壘似的房間裡,依舊有種可以隨時摧枯拉朽的毀掉一切的錯覺。
“一個年輕人,“這個惡客嫌棄似的咧咧嘴,挑剔的上下打量着亞歷山大”年輕人,別指望用報出誰的名姓就能讓我對你另眼看待,要知道在戰場上一個好姓氏未必比一把缺口的斧子更有用。“
這人一邊說着一遍在屋子裡轉來轉去,當看到掛在窗前的那件外套時,他臉上嫌棄的樣子就更深了。
”西西里居然派來個花花公子,國王知道了一定會爲這個好好教訓一下戈麥斯那個馬屁精的,“這人說着走到亞歷山大面前再次上下打量他”告訴我戈麥斯讓你來幹什麼,不過不管你是來幹什麼的,先要明白一件事,這裡我說了算。“
亞歷山大看着這個人,他倒是有些好奇這個人究竟是誰,不過在這之前,他發現自己得再一次好好解釋一下關於西西里的情況了。
“對不起,我要聲明一下,我並不是由戈麥斯宮相派來的,很不幸,戈麥斯宮相在不久前西西里發生的一場騷亂中遇害了,我是由……”
“你說什麼!”
一聲怒吼忽然從那人嘴裡爆發出來,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亞歷山大的衣領,直接把他提到了自己眼前。甚至連衝過來幫助主人的烏利烏都被他用力一推就甩到了一邊。
“你再說一遍發生了什麼!”
“戈麥斯宮相在不久前不行遇害了,”亞歷山大意外的看着這人,之前這人毫不客氣的咒罵戈麥斯,可現在聽到他的死訊卻又這麼激動“這是不久前的事,西西里已經派出使者給國王報信了。”
“死了?就這麼死了?”
那人呆呆的鬆開手,慢慢低着頭走到牀邊坐下來,當他再擡起頭時,亞歷山大看到他的眼睛裡滿是淚水。
“您認識戈麥斯大人嗎?”亞歷山大低聲問。
“當然認識,我是瓦拉什的岡多薩,戈麥斯是我兄弟。”那人說完抱着頭就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