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馬蹄聲很急,也很密,一聽就知道來人的數量不少。
工人們疑惑的擡頭向前面看去,如果這些人出現在西耶城的南方,這倒不會引起太多的奇怪,因爲有時候會有奧斯曼人出現在那裡,雖然受到塞克勒控制的北波斯尼亞城市並不多,不過蘇丹的勢力還是趁機滲透到了納烏薩瓦河北岸,利用着與西耶城的關係,蘇丹的人時不時的越過納烏薩瓦河不停的觸探着北波斯尼亞人能夠忍耐的界線。
可是現在這麼多的人是出現在西耶城的北面,這就讓那些聞聲翹望的工人感到奇怪了。
隨着馬蹄聲越來越近,遠處的山路上已經被一團煙塵籠罩,當地乾裂的地上總是的看上去的硬邦邦的,到處都是的塵土被馬蹄踐踏而起,高高揚起的灰塵讓那些人人看上去就好像被包裹在一片神秘的濃霧中似的。
衝破這灰土濃霧的是一支看上去頗爲陌生的騎兵,這些人頭臉上都包裹着遮擋煙塵的面巾,因爲還有頭盔,露在外面的只有他們的眼睛。
那些騎兵的速度很快,工人們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他們旗幟上的圖案,那些騎兵已經到了眼前。
一個騎在一匹黑色戰馬上騎士用力拽住暴躁的不住擺動身子的坐騎,一邊扭頭對那些工人用有些生硬的當地話問着:“從這裡進西耶城還有多遠?”
“沒有多遠了,”一個工人看看這些人,他很快就猜到這些人應該不是本地人,除了這人那古怪腔調出賣了他,更重要的是這些騎兵的衣着看上去與當地人顯得截然迥異“如果你們快點,或許還能趕上吃上頓熱飯。”
“謝謝了。”馬上的騎士晃了下手裡的馬鞭打了個招呼,然後回到隊伍裡向看上去像是個頭領的人報告着什麼,過了一會那個人又調頭回來跑到工人面前“我的老爺想要知道西耶城的奧斯曼人都在什麼地方?”
工人們的神情一下出現了變化,他們的眼神比之前顯得冷漠了不少,同時幾個人不住打量着這些遠道而來的陌生士兵。
這些人的確是些士兵,雖然他們身上的衣服看上去有點駁雜,不過看得出來這些人並不窮,看到有些人的馬鞍上掛着卸下來的鎧甲包,工人們的臉色顯得更冷淡了。
“如果你們是想要給奧斯曼人當傭兵的,你們可以直接去城裡的老松樹街的,那些以異教徒都在那邊。”
一個工人說着冷冷的轉身就走,其他的同伴也緊跟着他,沒有人再理會這支隊伍。
“看來當地人並不喜歡奧斯曼人。”
已經經過喬裝改扮的小卡喬向隊伍裡的貢帕蒂說,這時候的貢帕蒂同樣也已經和之前看上去顯得頗爲不同,除了沒有了之前因爲亞歷山大的約束已經漸漸習慣整潔,相反身上顯得頗爲邋遢之外,這支隊伍的武器也已經換成了製造低劣的舊貨,甚至連作爲“頭領”的貢帕蒂也只是隨身帶着柄還算過得去的彎刀而已。
“這不是很正常嗎,奧斯曼人在北波斯尼亞還沒有徹底征服,否則蘇丹派到這裡的可能就是他的總督而不是那些塞克勒了。”貢帕蒂說着饒有興趣的看向小卡喬“不過倒是沒有想到你這麼快就學會了波斯米亞語,要知道我到現在還聽不懂他們都說些什麼呢,這是不是那個波斯尼亞女人的功勞?”
聽到四周同伴的鬨笑,小卡喬並不惱火,相反還露出了得意。
跟着亞歷山大從阿格里出來的老兵在經歷過多次戰鬥之後,不可避免的有些犧牲了,而原本就不多的阿格里士兵如今已經成了蒙蒂納軍隊的中堅,其中更是有些人從普通的農夫和士兵逐漸變成了令人尊敬的軍官,其中最具有傳奇色彩的當然非奧孚萊依莫屬。
從一個石匠的學徒到成爲蒙蒂納軍隊最重要的軍官之一,奧孚萊依的風光打動和激勵了很多人,如小卡喬這樣希望藉由一次難得的良機得到伯爵賞識的行爲並不稀奇。
“如果這次我們成功了,我可以保證你一定會得到伯爵的重用。”貢帕蒂向小卡喬許下這個諾言後用馬鞭用力抽打了下坐騎,戰馬因爲吃痛而發出一聲嘶鳴,隨後整個隊伍向着西耶城的方向奔去。
西耶城不大,因爲整座城市都差不多是建在一座碩大的礦山上,城市遠遠看去總是灰濛濛的,而進城之後很會發現這座城市好像常年籠罩在一片煙塵之中,人走在路上,不論到哪腳下總是能踩出一串腳印。
貢帕蒂的人並沒有被允許進城,守城當地城防軍在看到這些傭兵的時候就變得戒備起來,能被允許跟着貢帕蒂一起進城的只有四個人。
小卡喬一路上都在打聽,只是城裡人似乎對“奧斯曼人”“老松樹街”這些名詞很敏感,哪怕是一開始和顏悅色的,在聽到是打聽這些的時候也往往會變得冷淡無比,有些年輕些的甚至乾脆露出很明顯的敵意。
“看來奧斯曼人在這裡不受歡迎,”小卡喬說了句,看到其他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小卡喬只好又補了一句“當然他們在哪都不受歡迎。”
“波斯尼亞人恨他們,”貢帕蒂看着在問了不少人之後終於得到了指引找到了的老松樹街的朦朧輪廓,伸手捏了捏腰裡的彎刀“不過這對我們當然是好事,這樣我們可能要輕鬆多了。”
老松樹街在西耶城很有名,不過這個有名對西耶人來說不是什麼好事,在這條街上奧斯曼人建起了他們在納烏薩瓦河北岸的第一座寺院,這完全歸功與西耶城的幾任塞克勒的努力和手腕。
西耶城的塞克勒住在一座原來東羅馬時代貴族建成的大房子裡,與奧斯曼人更注重隱私而往往的要把房子建成多少個裡外分割的院落不同,這座大房子完全是由一圈二層樓房圍成的大院子,中間天井裡一口水井上方相互支撐形成個小拱門般的小天使像已經被毀掉,只留下兩個殘破基座光禿禿的矗立在井臺旁邊。
作爲蘇丹在那些名義上被征服,實際卻始終保持着獨立的地區的代表,塞克勒更像是蘇丹和當地貴族勢力之間的聯絡人。
大多數塞克勒也的確只是擔負着爲蘇丹傳達意志的工作,在那些地方塞克勒對當地各個勢力的影響有輕有重,不過如西耶城這樣塞克勒顯然不多的。
至少能迫使當地的貴族們向蘇丹每年獻上足夠多的礦石這一點,就明顯顯得要比其他地方的塞克勒更加成功。
西耶城這一任的塞克勒是前任的侄子,這個來自奧斯曼的貴族年輕不是很大,正值壯年精力充沛的奧斯曼貴族顯然繼承他叔叔的手段,在他的任上,西耶城改信皈依的信徒比任何一個前任都要多得多。
對於一支傭兵的到來,塞克勒並沒有顯出多麼熱情的樣子,在讓那些異教徒乾巴巴的在院子裡等了許久之後,塞克勒纔在幾個護衛簇擁下從房子裡走了出來。
看到貢帕蒂,塞克勒微微皺起了眉梢,從貢帕蒂的外貌上他能看出這個人應該不是本地人,這讓塞克勒多少有點失望。
奧斯曼人對被征服的地方願意投靠他們的人的態度還是很優渥的,不論是出於籠絡人心還是其他什麼目的,那些人都往往能在奧斯曼人那裡得到重用,有些甚至還漸漸成爲了掌握大權的一方諸侯。
這些傭兵看上去不是當地人,這讓塞克勒打着藉機向當地人展現奧斯曼人招攬之意的算盤自然落了空,不過當聽說這些人是來自遙遠的歐洲內地時,他又不禁有些心動。
“你們爲什麼要來波斯尼亞?”塞克勒用比小卡喬熟練得多,甚至如果不看他本人幾乎就分不出區別的波斯尼亞語問着,同時他的目光在這些人的臉上不着痕跡的掃過,他的注意並不全在作爲首領和看上去就是二當家的小卡喬身上,而是同樣注意另外幾個站在他們旁邊的手下人。
“只是爲了賺錢,有人說這裡到處都是機會,還有到處都是財富,不過我除了在這看到到處都是髒兮兮的,實在沒有看出什麼特別地方。”貢帕蒂說着用力撣撣身上的灰土,然後很嫌棄的向地上吐了口粘了滿嘴灰沫的口水。
塞克勒兩道漆黑的眉毛皺了起來,雖然他也生活在這似乎總是被煙塵籠罩城市裡,但是面前這個歐洲人邋遢骯髒的樣子讓他感到厭惡,這倒是讓他不由想起了君士坦丁堡的那些公共大浴場,想到那裡的舒適生活塞克勒多少有點嚮往,不過他很快就把這個念頭壓制下去,因爲他知道西耶城纔是保證他將來前途無量的地方。
“你們想在這找份工作?”塞克勒打量着貢帕蒂,當他的目光落在那柄彎刀上時,塞克勒的目光不由一頓“把你的刀拿給我看看。”
“這可不是個好想法,”貢帕蒂慢慢握住刀柄“輕易把武器交到別人手裡就如同把命運交出去一樣。”
“你的命運從走進這座城市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而且我可以保證不止是你,還有你在城外那一百多人的同伴,他們的命運同樣已經定了。”
塞克勒的話讓貢帕蒂的神色一變,與此同時小卡喬和幾個同伴不由慢慢向前靠近。
“如果我是你們就不那麼衝動,”塞克勒回頭看看四周,看到房子裡隱約閃動的身影,奧斯曼人望着貢帕蒂翹了翹嘴脣上油亮彎起的鬍鬚“你如果打算在我的手下應卯就得聽我的命令,否則你就得離開這座城市,而且如果讓我知道你還留在附近我會派人圍剿你們,現在你自己做決定。”
貢帕蒂想了想似乎有些猶豫,不過最終他還是慢慢把彎刀連鞘一起從腰裡摘下遞了過去。
“這把刀不錯,看得出來殺過人,”塞克勒抽出刀來用鼻子在刀身上聞了聞“不過我現在倒是想知道你你是怎麼得到一柄奧斯曼戰士的彎刀的。”
塞克勒說着調轉刀身,把鋒利的刀尖輕輕抵在貢帕蒂的胸口:“告訴我你之前是幹什麼的?”
“我在比薩當過城防軍,還給另外一位貴族手下謀過差事,”貢帕蒂說“不過那些人都不是很大方,而我想要發財所以就組織起了一支隊伍,我給很多貴族打過仗,其中有些人不錯可大多數都是些混蛋,而且如今傭兵這行當日子也不好過,至少我們賺的錢有一大半都進了那些掮客的腰包。”
聽着眼前這個歐洲人的抱怨,雖然旁邊那個手下翻譯的往往不知所云,甚至聽上去就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不過塞克勒倒是漸漸聽明白了眼前這個人的來歷。
“那麼你這柄刀呢,是怎麼回事?”
“這是饋贈品,”好像完全融入了傭兵頭子角色的貢帕蒂解釋着“我以前的一個東家送給我的,雖然他人不錯可我想發大財所以就離開了他,臨走前他送給了我這把彎刀。”
說到這貢帕蒂看看胸前的刀尖,伸出一根手指把它輕輕推開。
“說起來我還沒和奧斯曼人交過手,不過我覺得如果是我自己來,同樣能繳獲這樣一把刀,或許還會得到更好的。”
塞克勒並沒有因爲貢帕蒂的話生氣,他的手上微微一鬆,彎刀順勢垂下,然後他把刀身豎立的彎刀遞給貢帕蒂。
“出於好心我勸你不要嘗試這種事,否則你可能就沒機會發財了,”奧斯曼人說着向貢帕蒂揮揮手“來吧,讓我們談談你們準備在我們這裡都幹些什麼活,要知道我們很慷慨但不會養懶惰的人,所以如果你們想在西耶城裡待下去就要讓我看到你們值那些價錢。”
貢帕蒂嘴角浮起了一層淺笑,可隨即迅速隱去,他知道這個奧斯曼人未必是真的信任他,儘管按照他們的計劃並沒有打算在這裡呆上很久,但是如果要實現伯爵的計劃卻需要了解很多東西。
雖然依靠伊沃·德拉納或是其他人也能打聽到一些消息,但是貢帕蒂知道亞歷山大對波斯尼亞人是抱着很大戒心的。
所以爲了能掌握到關於奧斯曼人的可靠消息,亞歷山大不但派出了已經算是半個波斯尼亞通的小卡喬,連貢帕蒂都派上了用場。
因爲亞歷山大很清楚,如果要裝扮成一個能帶領和壓制得住100多傭兵的頭領,小卡喬顯然還裝得不像。
當貢帕蒂和小卡喬他們進城之後,被留在城外的“傭兵”們則在距離城門不遠的地方選了的個向陽的地方宿營。
在西耶城的城防軍看來,這些不知道從哪來的,說着完全聽不懂的語言的外鄉人看上去倒還算老實,至少這些人宿營的時候沒有吵吵鬧鬧的搞出什麼大動靜,而讓城防軍覺得有些奇怪的是,這些傭兵搭建帳篷和點火做飯的速度倒是很快,隨着炊煙升起,沒有多久有些眼尖的城防軍已經看到傭兵們正把一塊塊的冷肉乾扔進滾燙的熱水,很快一陣陣誘人的香氣已經順着風飄了過來。
“這些外鄉人倒是不客氣,把這裡當成他們的花園了。”一個城防軍舔了舔嘴脣,不過看到其他人沒有動他也就是收起了準備過去蹭點食物打算。
“這是些靠賣命賺錢的,和我們不一樣,”一個士兵冷冷的說“他們要給奧斯曼人賣命,或許將來就是我們的敵人。”
那個士兵的話讓幾個原本打算過去和這些“傭兵”聊聊的城防兵們熄了念頭,他們看向那支軍隊的目光變得充滿了敵意,這種敵視是那麼強烈,以至營地裡留下來帶隊的幾個士兵立刻就察覺到了異樣。
幾支火槍被調動到了營地一側監視着那些城防軍,其他人則一邊吃飯一邊警惕的觀察着這些忽然露出敵意的波西尼亞人。
“他們要幹什麼?”一個負責監視的火槍兵用力抓了抓身上,這身髒衣服也不知道上面有多少蝨子,至少現在他已經開始懷念自己那身乾淨整潔,更是威武漂亮的軍裝了,想想穿着這麼一身衣服打仗,這個火槍兵就覺得連手裡的武器都顯得不順手了。
“他們好像恨我們,不過這說不通,我們又沒得罪他們,”另一個火槍兵也疑惑的說“這些波斯尼亞人真是奇怪,誰也不知道他們都在想什麼。”
“都閉嘴,”一個領隊士兵呵斥着同伴“記住我們現在是‘傭兵’,所以如果這些傢伙想挑釁,別對他們客氣。”
領隊的話立刻引起了四周一陣歡呼。
只是火槍兵們沒想到自己的舉動在波斯尼亞人看來同樣意味着挑釁,隨着這歡呼,原本就有些相互敵視的雙方立刻如濺落了一個火星的火藥桶,瞬間炸了!
當第一聲槍聲響起的時候,貢帕蒂正和塞克勒聊得開心。
奧斯曼人喜歡在談生意時候拉家常的習慣倒是讓雙方之間的氣氛難得的融洽了起來。
不過城門口的槍聲卻一下子打破了這份融洽,貢帕蒂幾個人不出意外的瞬間成了階下囚。
而在遠離城門的一處高坡上,正遠遠看着那一幕的亞歷山大正緊皺眉梢。
不過當他從那個被小卡喬帶回來,叫海倫娜的女人那裡聽到她轉述波斯尼亞城防軍喊那些話後,亞歷山大臉上不禁露出了些許微笑。
“巴爾幹人果然很彪悍,不過我喜歡。”亞歷山大輕聲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