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爾並不知道烏利烏怎麼會找到自己,他甚至對烏利烏都不怎麼熟悉。
他只知道這個摩爾人似乎是那位蒙蒂納伯爵身邊的僕人,雖然當初在比薩爲了賣畫曾經短暫的接觸讓他隱約感到這個摩爾人似乎很有權勢,但是他知道的也就這些了。
普羅託卻不是這樣。
他很清楚這個摩爾人的底細,或者說很知道這個人的厲害,至少他知道當他決定把關於凱撒要買那副《三位一體》的消息透露給蒙蒂納伯爵時,是這個摩爾人見的他,而且據他觀察這個僕人在比薩似乎有着很大的勢力,一點都不想個純粹的異教僕人。
所以現在忽然看到烏利烏,普羅託先是意外,然後立刻警惕起來。
這裡是羅馬而不是比薩,所以他覺得自己沒必要害怕這個人,只是他也不想得罪這個後臺很硬的傢伙。
“有人要讓我的朋友作畫這可是件好事,聽到了嗎拉斐爾你現在是大師了。”
普羅託用誇張的語氣一邊說着一邊悄悄注意着烏利烏臉上的神色,他已經想好如果摩爾人想要說什麼一定要在他開口之前搪塞敷衍過去,決不能讓拉斐爾知道之間他乾的那些事。
“還不是呢,我現在只是小有名氣。”拉斐爾有點靦腆的說,他覺得普拉託爲他吹噓的有點過了,雖然的確渴望成爲大師,但是他自己也知道距離那個位置還有些遠。
“好吧,朋友說說是哪位貴人要得到拉斐爾的畫作?”普羅託笑着問,同時他小心向前一步恰好擋在兩人中間。
然後他用略顯嚴厲的詢問眼神盯着烏利烏,無聲的問:“你來幹什麼?”
烏利烏打量着面前這個人,伸出手放在他胳膊上用力一推,普羅託就不由閃到一邊。
“我來請您去爲一位夫人畫像,您會得到一大筆酬勞,而且這會讓你的名聲更大,”說到這烏利烏似是有意無意的向拉斐爾身後桌子上的那些信件看了眼“據我所知你們現在遇到點小麻煩不是嗎,也許這能幫到你們。”
烏利烏的話讓兩個人都大感意外,拉斐爾是驚訝於這件事已經是人盡皆知,普羅託卻暗暗琢磨烏利烏是不是一直在盯着自己兩個人。
畢竟當初他們會來羅馬也是因爲烏利烏的建議,甚至他們能直接找到米開朗基羅多少也和這個摩爾人有關。
只是現在他們和米開朗基羅的關係鬧的這麼僵,而烏利烏在這個時候偏偏恰好出現,普羅託就覺得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了。
“我們能知道那位夫人是誰嗎,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要提前知道這位夫人有什麼愛好,你知道盡量讓僱主滿意對我們纔有利。”
普羅託想要藉着打聽僱主猜測烏利烏的目的,但是他這個想法卻會烏利烏拒絕了。
“到了地方你們就知道了,”烏利烏向拉斐爾露出個殷勤的笑容,他微微躬身很謙卑請大師走在前面,不過當他看向普羅託時,眼中就露出了嘲諷的神色“相信我這次對你們是有好處的。”
有好處的,普羅託心裡反覆捉摸着這句話,他覺得自己已經得到不少好處了,口袋裡沉甸甸的金幣總是提醒他之前在比薩發的一筆小財,還有就是拉斐爾的名聲帶來的好處現在正慢慢顯露出來。
不過他也知道這些東西其實和前面這個摩爾僕人分不開,從他決定向蒙蒂納伯爵告密那天起,他就和這個摩爾人糾纏在一起了。
馬車向着羅馬城東駛去,烏利烏很勤快的跟在車後一路小跑着,火辣辣的陽光照在他被一層短髮覆蓋的頭頂,看上去汗漬淋淋。
雖然聯軍已經撤退,貢薩洛更是早已經回了阿拉貢,但是羅馬城依舊有很有聯軍留下來的人員和各種物資沒有搬走撤離。
有人猜測這其實是貢薩洛故意留下來的,他似乎很享受在羅馬當個無冕之王的感覺,所以他故意把在這裡留下些無法收尾的工作,爲的就是有一天能再回來繼續享受他的崇高地位。
這雖然只是猜測,可很多人心裡很清楚事情就是這樣,很多人都知道查理八世會捲土重來,而現在則變成了猜測法國的新國王會在什麼時候再次入侵。
儘管沒有人知道接下來又是誰會和誰成爲敵人或盟友,可教皇亞歷山大六世還是默認城東的那些留守的聯軍繼續駐紮,
馬車在一棟房子前停下來,烏利烏滿頭大汗的趕上幾步,從馬車旁邊繞過去走到門口。
坐在車裡的普羅託看到個膚色黝黑的女僕向着烏利烏露出了笑容,不過他猜測這個女人應該不是摩爾人,因爲她雖然膚色很深,但是容貌卻有些截然迥異。
或許是亞美尼亞人,普羅託心裡胡思亂想着,他不知道爲什麼烏利烏要把他們帶到這裡來,看這房子的樣子雖然不是很奢華卻也氣派,不過普羅託還是從其中看出了某些與他已經熟悉的那些貴族與富人的住宅不同的地方。
然後當他看到一些放浪不羈的男女出現在房子的客廳裡時,他已經猜到了這裡是什麼地方。
他有點意外的看看烏利烏,可不等他開口旁邊的拉斐爾忽然說話:“爲什麼到這裡來,我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難道你是要把我介紹給一個娼妓嗎?”
拉斐爾憤怒的盯着烏利烏,他年輕的臉上因爲過於憤怒漲得通紅,他覺得這是對他的侮辱,特別是想到自己的畫筆居然要爲一個娼妓服務時,他就覺得似乎自己再也無法無愧的站在那幅《三位一體》前面對那雙令他着迷的眼睛。
“怎麼你看不起娼妓?”
一個很平靜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隨着那聲音,一個年輕女人慢慢從樓上走了下來。
“夫人。”烏利烏鞠躬行禮,很恭敬的站到一旁。
年輕女人充滿了某種讓人難以言表的魅力,捲曲的長髮看上去就好像一大蓬移動的烏雲籠罩在她身後,這讓她顯得有些危險,卻又偏偏讓人不禁爲之着迷。
她身上穿着件樣式古怪的長袍,從袍子繫着的絲帶間那若隱若現的情景看,普羅託相信只要扯開絲帶,就可以看到一具完全站在自己面前的胴體。
“這是奧爾迦拉夫人,也許你們聽說過夫人的名字。”烏利烏在一旁介紹着,看到兩個年輕人有些窘迫的神色,摩爾人微微撇了撇嘴。
沒有多少男人能抵抗住奧爾迦拉的魅力,特別是年輕男人,他們往往在第一眼見到奧爾迦拉時就跌入了她的魅力旋渦之中。
“我只是覺得這種職業充滿了不道德,卻不是對您本人有什麼不敬,不過我很痛心您這樣的人怎麼會流落在這種地方。”
拉斐爾多少有些氣憤的說,他覺得這對面前這位美人太不公平,儘管他也知道自己很可能是自作多情,但是年輕人的衝動還是讓他有種想要把這個美人從這種地方拯救出去的想法。
“事實上,這裡是我的住所,這裡的一切都是我的。”奧爾迦拉好笑的看着年輕的畫家,這樣的年輕人她見的太多了,衝動而又富有激情,但是這種情緒來得快去的也快,甚至也許不需要出現個其他女人,而是某個新鮮的玩具都可能讓他們立刻改變興趣。
“夫人,我久仰您的芳名。”旁邊普羅託忽然說。
和拉斐爾只是一心作畫不同,普羅託對羅馬的人和事都很關心,對於這位豔幟高漲的女人他自然也早聽說過她的名聲,而且他還知道盡管這個女人是個妓女,但是她卻有着很多人都難以比擬的關係和門路,這讓普羅託忽然覺得這趟來真是不虛此行。
“夫人希望能有一副屬於自己的畫像,”烏利烏在旁邊提醒着,然後又接着說了句“我的意思是,夫人希望能讓自己看上去更像她本人而不是那些貴婦們的樣子。”
拉斐爾有些詫異的看看烏利烏,然後又望向的奧爾迦拉。
“或許我自己來說更合適。”奧爾迦拉用手指輕輕抻住長袍的絲帶緩緩扯開帶扣,在面前兩個年輕人的目瞪口呆中,一片雪白的肌膚隨風從他們眼前劃過。
“看着我,我要的是讓看到我畫像的人知道我的熱情和魅力,而不是所謂的端莊高雅,或許有些女人願意讓自己看上去是端莊高雅的的,但是我只想讓人因爲我而瘋狂。”
拉斐爾眨了下眼睛用力搖搖頭,他覺得自己似乎有點沒有聽明白這位夫人的話。
熱情與魅力,這對拉斐爾來說有些陌生,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什麼,而且他也不太明白爲什麼這位夫人要這麼“作賤”自己。
雖然沒有給娼妓作過畫,但是拉斐爾知道她們還是希望別人在給她畫像的時候,讓畫上的自己看上去顯得高貴純潔的,而面前這位羅馬著名的名妓卻似乎恨不得讓別人注意她的,只是她的身體而不是她這個人。
而且拉斐爾也覺得這個要求多少讓他有些爲難,除了在心裡覺得難以接受這種工作,還有就是他很清楚自己對奧爾迦拉夫人提出的要求有些心裡沒底。
拉斐爾不知道就在現在的威尼斯,有個比他小上幾歲的小男孩正在父親的督促下辛苦的臨摹着很多大師的畫作,以便有一天能實現他父親的願望,成爲一位技藝高超的繪畫大師。
只是那位父親怎麼也不會想到,他的兒子將來得以出名的並非是聖經故事描述的神聖畫卷,而是因爲開闢了世俗畫法而留名後世。
這個如今還是男孩的未來大師,叫提香·韋切利奧。
如果是面對幾十年後的提香,奧爾迦拉的這個請求就不是那麼苦難了,甚至按照提香的習慣,往往爲了讓作品更加成功,或許還會和作爲模特的某位夫人深入交流一下。
不過現在還依舊年輕,或者說還很純潔的拉斐爾卻感到有些爲難,他甚至覺得也許這位夫人是找錯人了。
“你認爲這個年輕人可以做到嗎?”
在拉斐爾和普洛託離開後,走上二樓房間的奧爾迦拉對坐在窗前望着離開的那倆人背影的格羅根寧問。
“我認爲他會把你剛纔那令人驚豔的瞬間記在心裡。”格羅根寧看着窗外一邊走一邊不住爭論着什麼兩個年輕人。
“只希望我看上去還不是那麼糟糕。”奧爾迦拉走到鏡子前仔細打量自己的樣子。
“你的魅力是最沒有人能抵擋得住的,所以相信我這件事一定會很順利。”格羅根寧對奧爾迦拉笑了笑,然後他微微招手讓奧爾迦拉走近自己“不過雖然這樣,可是我卻感到很慚愧,要知道如果把事業成功的重擔由一個女人承擔,這足以讓我們感到慚愧,甚至是悲哀。”
“可是我並不覺得不幸,相反感到自豪,”奧爾迦拉看着托起她下巴的格羅根寧“既然我不能像其他人那樣拿起武器,那我能做的就是用我的身體爲您做事。”
“你的確是這麼做的,而且做的比其他人都要好,”格羅根寧低頭輕輕吻了下奧爾迦拉的額頭“而你這次要做的事也許很危險,畢竟女人的嫉妒是可怕的,而我不可能在身邊幫助你,所以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我會小心的,”奧爾迦拉輕聲說“我只希望那個年輕人能把我畫的不是那麼端莊高雅。”
似乎聽出了奧爾迦拉稍顯譏諷的語氣,格羅根寧瞥了眼這個誘人的尤物。
“蒙蒂納伯爵和熱那亞人之間似乎出現了摩擦,”格羅根寧看着奧爾迦拉“我想也許你可以詢問一下那個摩爾人,伯爵現在是不是需要我們的幫助。”
奧爾迦拉點點頭。
雖然烏利烏就在樓下,但是格羅根寧卻不會直接對他說這的話。
這樣至少將來面對熱那亞人的時候,就可以更加主動些。
“老爺您認爲伯爵會因爲這個和羅維雷小姐解除婚約嗎?”
格羅根寧稍微沉吟,他知道奧爾迦拉這麼問自然不是因爲好奇,事實上他也一直在關注這件事。
蒙蒂納如果和熱那亞分裂,這對於很多人來說並非是件好事,至少對已經初具規模的自貿聯盟是個很大的打擊。
“即便不願意承認,但是有個事實就擺在所有人面前,”格羅根寧沉吟着說“自貿區給我們大家都帶來了財富,而且自貿區也遠比我們之前想象的要大得多,以至我現在說的這個‘大家’都包括誰,也許很多人都分不清楚。”
奧爾迦拉默默點頭,她知道格羅格寧說的很對,或許有些地方還沒有說到,至少據她所知很多羅馬人不管是否願意都已經不知不覺的捲入了由亞歷山大挑起的那場財富風潮之中。
很多人都與交易所有着或多或少的關係,而隨着交易所的生意越做越大,更多的人不由自主的被捲進這個無法阻止的財富旋渦之中。
“我們必須承認,這個自貿聯盟就如同一個正在成長的野獸,甚至有一天它會吞噬我們自己,”格羅格寧神色平靜,可他說出的話卻讓奧爾迦拉心中不安“而能夠牢牢拉住這頭野獸的,現在只有蒙蒂納伯爵。”
“您是這麼認爲的嗎?”奧爾迦拉略感意外,她知道自己這個主人其實是個很驕傲的人,正他因爲這樣他絕不肯依附與任何人。
帝國在尼德蘭的總督不行,其他人也也不行。
可是他卻有些讓人意外對亞歷山大如此評價,奧爾迦拉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親愛的,你知道我這一生的各種投資中最得意的決定是什麼嗎?”看到奧爾迦拉很乖巧的搖頭然後好奇的等着答案,格羅格寧心情不錯坐下來拍拍身邊的座位,讓她坐到自己旁邊“是當初我決定把那個波西米亞女孩留下來做爲送給別人的禮物,而沒有把她據爲己有,這是我迄今爲止最成功的一筆投資。”
“老爺您是說索菲婭?”
“對,就是那個女孩,”格羅根寧想了想才記起那個名字“當時我決定把她還給貢佈雷的時候或許還覺得有點吃虧,可現在我知道自己當初爲什麼要那樣做了,我發現了那個人與衆不同的地方,即便那時候我也說不出究竟是什麼,可我能感覺到這個人身上有旁人沒有的東西。”
“而您顯然是猜對了。”奧爾迦拉認真的點點頭,她知道自己的主人有着非凡的洞察力,當時亞歷山大在那不勒斯的舉動引起了他的注意,不過她還是感到好奇“那麼您認爲羅馬涅發生的事會怎麼解決?”
聽到奧爾迦拉的詢問,格羅格寧向着她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相信我,也許不需要我們就可以有人打破這個局面了,”格羅格寧先是說了句,然後又忽然飛快的搖搖手“不過正因爲這樣,我們纔要儘快向伯爵提出幫助他的建議,所以你現在就可以去找那個烏利烏了。”
奧爾迦拉立刻站起身來,在向格羅格寧微微致意後向樓下走去。
對格羅格寧近乎盲目的信從讓奧爾迦拉相信事情一定會按老爺猜想的那樣發展,不過正因爲這樣她也就更明白爲什麼格羅格寧要她儘快找到烏利烏,向他表示出對蒙蒂納伯爵足夠的支持和善意。
按照格羅格寧的計劃,接下來他是否能從亞歷山大那裡得到幫助,將是決定未來低地地區命運的關鍵。
奧爾迦拉緩步走下樓梯,她知道烏利烏應該就在樓下。
不過讓奧爾迦拉稍感意外的是,當她來到廳裡時意外的看到了許久不見的熟人。
已經離開羅馬一段時間的帝國宮相科茨察赫儼然就在她的客廳裡。
不過讓奧爾迦拉注意的是,科茨察赫這時候居然和摩爾人談的正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