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走了?”
同樣的疑問由正和女兒說着閒話的宮相夫人問出來,就包含着某種其他的東西。
“是的夫人,不過很抱歉那個人當時就失蹤了,他還殺了我們好幾個人。”波鴻臉色難看的回答,原本以爲大包大攬的一件小事結果卻是這樣讓他覺得在宮相夫人面前丟了人,更糟的是,完全出乎意料造成的慌亂直接打亂了之前的計劃,他甚至來不及安排人以搜查逃犯的名義趁機進入阿方索的司鐸宮。
“難道現在不是應該立刻派出人搜查逃犯嗎,隊長?”宮相夫人淡淡的問,她修剪過的同樣淡淡的眉毛向上輕挑,這動作讓波鴻的心跳得有點急,其實他並不知道這實際上是宮相夫人在表示不滿。
“您知道胡撒河那邊有點遠……”
宮相夫人的眉毛再次動了動,雖然波鴻沒有說明,可也已經明白他的意思。
很顯然,以追拿逃犯的名義趁機進入司鐸宮雖然是個很好的辦法,可因爲克立安從一開始就逃走,如果直接就搜查司鐸宮就顯得太明顯了,最主要的是阿方索不是馬萊喬,和馬萊喬已經臭名昭著比起來,如果針對阿方索的手段太過明顯,很可能會帶來糟糕的結果。
宮相夫人暗暗嘆口氣,從開始的合作到現在變成敵人,阿方索的野心讓她不安,丈夫的死並沒有給她帶來太大的打擊,可阿方索卻讓她感到了危機。
“謝謝你隊長,“她向波鴻點點頭”不過我還是希望你的人能儘快抓住那個克立安,你知道他對我們大家都很重要。“
宮相夫人的話說的有點奇怪,她沒說這個人對調查染血之夜有多重要,甚至沒有說對查清她丈夫的遇害有多重要,而是說對大家都很重要,這就讓波鴻不由產生了某種遐想。
“請放心夫人,我的人一定會找到那個克立安。”波鴻深深鞠躬,在捧起宮相夫人的手親吻後,他恭敬的退後幾步,然後才轉身走出房間。
“母親,你爲什麼要對這麼個粗俗的傭兵這麼客氣。”當波鴻走遠後,一直站在宮相夫人身邊的女孩有些不滿的問,雖然她的年齡還小,可語氣裡卻透着小大人的口氣,而且她的眼神也顯得和她的年齡不符,那是不但懂事,而且很有心機的樣子。
“粗俗的傭兵有時候也可以成爲有用的人,別忘了米蘭的斯福爾扎家族就是傭兵出身,”宮相夫人教導着女兒,然後又輕輕一笑“當然這個波鴻不可能會成爲斯福爾扎,不過他可以成爲我們很好的幫手,別忘了如果要爲你父親報仇,我們就需要很多人的幫助。”
“我一定要爲父親報仇,”女孩臉上露出飽含仇恨的神色,她用力咬緊嘴脣,兩個不大的拳頭攥得緊緊的“他們居然殺了他。”
宮相夫人蹲下身,略微擡頭看着面前的女兒。
“記住,你要爲你父親報仇,不過不要讓仇恨駕馭你,因爲那樣很多事情你就看不清了,到那時候你就會被別人利用。”
“什麼事情母親,還有什麼比爲父親報仇更重要的,”女孩露出迷惑神色“我們做的一切不就爲了找到殺害父親的兇手嗎?”
“當然我的寶貝,”宮相夫人覺得有必要好好教導女兒“你父親的死雖然是個悲劇,但我相信如果你父親知道的話,也一定會支持我對你說的這些話,所以我們應該看的更遠也更多,而不只是爲你父親報仇。”
女孩稍微沉吟,然後輕輕點頭。
阿方索聽到克里安逃走的消息時,他正準備向一批年輕的修士講述諸福音書中關於主救世人的幾個著名的難點。
聽到隨從的低聲報告,阿方索的腳步稍微頓了下,沒有停留繼續向前走。
整齊的吟誦聲在教堂裡迴盪,似乎這一刻有來自冥冥之中的目光,在注視着這些發誓把一生奉獻給耶穌基督的神的僕從。
阿方索掀開擺放在面前臺子上的聖經,略微沉吟,又慢慢合上。
他目光炯炯的看着那些望着他的人,然後擡起手。
“有女人因德行獲罪,衆人慾懲罰,耶穌基督問衆人,誰可以以自己道德的純潔而投出懲罰的石頭,衆人莫不沉默……”
阿方索開口了,他的聲音清朗卻不跳脫,充滿了冷靜與智慧的聲音,讓所有人在這一刻似乎着迷了。
“有人說這是耶穌基督質問世人,誰自認可以以道德審判他人,”阿方索的目光掃過下面的人,他略感意外的看到了稍遠處坐在一羣教士後面的亞歷山大,這個年輕人這時候好像很認真的在聽着“可事實上,這是主基督在問,誰沒有資格以道德審判。”
一陣低微卻明顯因爲詫異而引起的議論響起,不論是教士還是世俗平民,人們都意外的看着阿方索。
之所以這麼意外,是因爲人人都知道他的這個解釋不但和千百年來早已經被教會確認的教理相違背,甚至已經超出了人們平時對那些基本教義的理解。
“抱歉司鐸,”一個教士站了起來,這個人臉色有些難看,一雙略顯尖利的耳朵因爲激動微微顫抖“請問您這是在公開講述您對福音書的闡述嗎?”
“是的,我的兄弟,”阿方索微笑着點頭,他絲毫沒有因爲這句話引起的更大的騷動感到不安“我們知道在福音書中耶穌基督一次次的借他的使徒的嘴警告我們,同時也讓我們一次次的明白上帝對世人的容忍不是永遠的,上帝的寬恕來自我們有一顆悔改和渴望洗罪的心,而不是一次次的用這種仁慈縱容我們。正因爲這樣,當耶穌基督從十字架上覆活時,上帝帶走了他心愛的獨子,然後把我們留在世間繼續贖罪。”
壓抑的議論聲更大了,人們愕然的看着阿方索,不知道這位司鐸是怎麼了,怎麼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
坐在前面的幾位教區主教中已經有人在低聲議論,可一時間他們也不知道是不是該阻止阿方索的話。
“主基督犧牲自己,上帝犧牲他的獨子,這一切都是因爲對我們的憐憫,但是如果我們不能珍惜這種憐憫,就是對這崇高犧牲的背叛。”阿方索對下面那些人的舉動絲毫不以爲意,他的目光掃過所有人,然後在看到亞歷山大的時候稍微停頓了一下“有個人曾經說,希臘異教神話中俄狄浦斯對命運的逃避,實際恰恰是對罪行慾望的追求,這也是他最終成爲悲劇人物的原因,我要告訴這個人,主的降臨就是要洗滌這種罪行。”
“他瘋了嗎?”一個主教終於忍耐不住低聲對旁邊的人說“他在胡說什麼,爲什麼要用那種比喻,難道他不知道在這裡說出俄狄浦斯這個名字就是褻瀆嗎?”
“褻瀆!”阿方索忽然接口說到,同時他擡手向那位主教做了手勢“沒有錯,這的確是褻瀆,不過我想要說的是,我們當中有誰能說自己沒有原罪,那麼既然這樣,爲什麼我們還依舊能以有罪的自己去衡量其他人,這是誰賦予我們的權利?”
說到這裡,阿方索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這就是我們今天要說到的地方,既然每個有罪的人都沒有權利去審判他人,那麼難道我們不是徹底的可以墮落嗎,我們唯一該畏懼的只是死後會墮入地獄,而在世間卻可以更加肆無忌憚,這難道就是耶穌基督犧牲自我的目的?”
下面的議論慢慢變得小了,不安詫異變成了肅穆的聆聽,而那些主教在意外之餘,則低聲吩咐旁邊的人拿出紙筆開始記錄。
阿方索依舊在微笑,他長長出了口氣,目光再次向下面的人巡視,不過這次他的眼神不再那麼隨意,而是透着一種如鷹隼般的銳利。
“每個人都是有罪的,那麼每個人也都應該受到懲罰,耶穌並非剝奪了我們懲罰的權利,恰恰相反,基督的仁慈不是來自對罪行的原諒和寬容,而是對罪行的懲罰。”
“但是如果是這樣,那麼贖罪呢,主是寬容的,他允許世人贖罪。”
依舊是那個之前質疑的教士站出來,他似乎有些拿不準該怎麼質疑阿方索的話,可依舊完全的分辨。
“所以纔有贖罪符,但是難道你認爲一張用金錢換取的贖罪符可以真的償還犯下的罪行帶來的墮落嗎?”
阿方索看着那個教士問,看到那個教士依舊要開口,他就擡手阻止他。
“請聽我說完,”阿方索的聲音略微提高,他好像在考慮如何措辭,在稍微沉吟後纔開口繼續說“贖罪對每個人來說是避免將來墮入地獄的唯一辦法,那麼我們要問,誰是決定你,你,還有你,”阿方索的手在人羣中緩慢的指着,凡是被他指到的人都不由身子微微一顫,似乎自己內心中的秘密在這一刻突然就袒露在所有人面前“誰來決定我們當中哪個人會墮入地獄?這是我們自己決定的嗎,還是某個人能決定的。”
阿方索把“某個人”說的很重,這讓下面很多人心裡莫名的一跳。
“主爲世人犧牲,那麼能救世人的只有主。”
阿方索的聲音在教堂裡迴盪,而正在傾聽的人們已經陷入了某種莫名的不安之中。
亞歷山大坐在人羣裡愣愣的聽着,關於教義他不是很懂,不過他能保證自己比在座的所有人都要驚訝。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悄悄擠到旁邊的奧斯本。
“那個克立安,逃走了。”裁縫滿臉懊惱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