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佛羅倫薩到比薩的20多法裡,對亞歷山來說忽然變得異常的遙遠,雖然帕加索斯已經在奮力奔跑,可是他依舊覺得很慢。
沿着阿爾諾河畔公路一路向西,亞歷山大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過來的,到了後來保羅·布薩科不得不近乎強行的制止了亞歷山大的不停狂奔。
“大人,這樣下去馬會受不了的。”布薩科用力拉住帕加索斯嘴邊的籠頭繮繩,這讓坐騎不由一陣嘶鳴,不過能停下來實在是太好了,已經疲憊不堪的帕加索斯立刻頓住腳步,在原地來回的動着。
亞歷山大有些生氣,可看着身後同樣氣喘吁吁的獵衛兵們,也只能默默點頭。
他知道這其實是他過於緊張的緣故,畢竟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而這個時代糟糕的接產技術讓他想想就心裡不安,不過一想到盧克雷齊婭那有名的高產記錄,原本緊張的心思倒是漸漸放了下來。
“天已經很晚了大人,”布薩科看了看天空“我們休息一晚上,明天早晨早些出發,中午之前就能趕到比薩。”
亞歷山大輕輕點頭,其實這個時候他也已經累得全身痠痛,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當坐在點起的篝火前,看着不遠處阿爾諾河在月光下泛着的銀色粼光時,亞歷山大不由開口問:“保羅,你的孩子多大了。”
“3個大人,”布薩科難得的呵呵笑了笑“最大的是個女兒,應該快12了,另外2個是兒子,一9歲,一個歲。”
“那麼說你跟着我出來的時候,最小的孩子還不到3歲?”亞歷山大有點奇怪“你不擔心他們嗎?”
“大人,如果我能爲他們掙下一份家業,這對他們來說就比什麼都好吧,而且我已經想好了,等我女兒出嫁後就讓第二個兒子去修道院,”布薩科平靜的說“我家裡能留下來的東西不多,即便算上您給的薪水也養活不了2個兒子,所以這是最好辦法了。”
“送到修道院裡。”亞歷山大看着篝火微微出神,雖然能明白布薩科的想法,不過也還是能聽出他話裡的無奈。
與長子相比,次子的命運總是要糟糕很多,即便是一些富裕之家也往往面臨這樣的難題。
整個歐洲長子繼承的法統讓這種事不論在任何階層都難以避免,甚至就是在一些王室當中,也會時不時的出現爲了避免糾紛和考慮在教會裡培植勢力,而讓其他兒子接受神職的事情。
美蒂奇家就是個很鮮活的例子,而波吉亞家更是從一開始就這麼安排。
自己以後的孩子會是怎麼樣,亞歷山大覺得需要提前好好考慮一下這個問題了。
按照計劃盧克雷齊婭的孩子將會繼承比薩,這雖然看上去似乎是個不錯的安排,不過亞歷山大依舊覺得這其實也只是無奈之舉。
他名義上的未婚妻始終是巴倫娣,而如果將來他能順利和巴倫娣結婚,那麼至少現在繼承蒙蒂納的就只能是他和巴倫娣的孩子。
然而這也只是第一個孩子,接下來呢,箬莎怎麼辦?
亞歷山大不知道將來箬莎會不會離開他,他總是儘量迴避這個念頭,雖然知道最終要面對這個問題,但是他只希望這件事出現的越晚越好。
他相信只要給他時間,他是能夠把箬莎一直留在身邊的,特別是當他最終有一天向卡斯蒂利亞,甚至是整個西班牙王位發起衝擊的時候,到了那時即便是莫迪洛伯爵也沒有能力再阻止他留住箬莎。
至於索菲婭,亞歷山大想起來不禁有點頭疼,他不知道如今索菲婭究竟在幹什麼,更不知道她現在和誰在一起,這讓亞歷山大多少覺得有些無力,雖然已經早早派出了使者,可根據阿斯胡爾克的描述,似乎索菲婭和納山一直行蹤不定。
而且巴爾幹山區地形複雜,層巒疊嶂,想想奧斯曼人那麼多軍隊都一直不能平息巴爾幹,他的信使大概要想打聽到那對父女的確切消息都很困難,再要找到他們更困難重重。
而且隱約的亞歷山大也察覺到他心裡似乎並不希望儘快找到索菲婭,只要想想索菲婭知道了他與盧克雷齊婭有了孩子之後的反應,他就覺得從後背上冒出一股涼氣。
一晚上的時間就在這麼喜憂參半,心事重重當中度過,亞歷山大甚至只記得似乎只稍微閉了下眼睛,接着再忽然醒來時,天際已經露出了一絲曙光。
河面上飄來的一絲清涼讓亞歷山大清醒不少,雖然依舊覺得十分疲憊,可他立刻起來催促着獵衛兵們立刻上路。
“看來需要不停的鍛鍊纔可以,”亞歷山大一邊跳上馬背一邊對旁邊布薩科說“還記得我們從蒙蒂納到羅馬用了多久嗎,那時候我們所有人都像發瘋了似的,看來我們的生活是過的太安逸了,這十幾法裡就讓我們所有人疲憊不堪了。”
聽着亞歷山的抱怨,布薩科無奈的歪歪腦袋,他決定明智不與一個即將當父親的人辯論,因爲現在這種時候他們這些人往往是不講道理的。
阿爾諾河從佛羅倫薩一直向西,經過一片平原之後流經比薩,隨後注入弟勒尼安海。
在這段大約20多法裡的距離上,沿途有好幾處可以讓人們沿途靠岸的小碼頭。
一路走來亞歷山大注意到了這些碼頭從一清早就變得十分熱鬧,只要是一些稍具規模碼頭邊上,就會堆積起大大小小的貨堆,甚至有些地方已經變成了個初具規模的小貨場。
亞歷山大知道這些貨物有些是運往佛羅倫薩,有些則是運往羅馬,不過也有些是要運往倫巴第。
之前冬天對阿姆斯特丹港的封堵,不只是影響了德意志的那些北方城邦,即便是位於南方的很多意大利城邦也收到了不同程度的影響。
已經形成傳統的市場環境並不容易被輕易打破,但是一旦被打破,就意味着將有新的方式對整個市場產生影響,哪怕舊模式迅速恢復秩序,但是已經出現的新勢力不會,也不願輕易讓出已經得到的市場和利益。
如今的自貿聯盟對很多人來說還是個很新鮮的東西,他們當中有些人即便已經身不由己的加入進來,可依舊並不真正明白這個聯盟意味着什麼,在很多人眼裡自貿聯盟其實和漢薩同盟沒有什麼區別,這讓他們除了在意能爲他們帶來更多的利潤外,並不在乎聯盟如今正在發生着什麼。
所以他們自然也就不知道,這個聯盟將會把他們帶向哪裡。
看看碼頭上一大早就忙碌的人們,亞歷山大似乎看到了一股龐大的新興力量正在悄無聲息卻又每走一步都異常有力的擴張,然後想想如今應該已經到了卡斯蒂利亞的傑姆斯·哥倫布,亞歷山大頭天晚上還爲將來自己孩子們的出路感到有些茫然的陰鬱,一下子隨着冉冉升起的太陽蕩然無存。
“布薩科,也許很快你就不用爲你的小兒子擔心了,”亞歷山大一邊催馬向前狂奔一邊對身邊的布薩科說“相信我,將來我們也許都不需要爲怎麼安排更多孩子的未來發愁,這個世界很大的,足夠讓他們安身立命。”
在亞歷山大的軍隊裡,阿格里人無疑是最受到信任的,他們跟隨着他經歷了太多的困難危機,這讓他相信只要有阿格里人在,即使面對再大危險也不用驚慌。
而與做爲精銳的阿格里人相比,獵衛兵則如同他身體的一部分。
從決定組建獵衛兵那天開始,亞歷山大就已經決定讓這支部隊成爲他軍隊中真正的中堅,而獵衛兵的表現也的確沒有讓他失望。
幾次重大戰鬥中獵衛兵在關鍵時刻的勇敢都成爲了他決定戰場勝負的重要籌碼,而獵衛兵最值得稱道的地方,是他們有着旁人難以比擬的堅強意志。
當太陽還沒有完全升到頭頂當空時,遠在比薩城外1法裡多的瞭望塔上的哨兵突然發現了異樣,他們察覺到了大批的騎兵正向着比薩奔來。
雖然從那個方向來的只能是前些天出兵佛羅倫薩的蒙蒂納軍隊,但是想想給比薩送信的使者是頭天中午之後纔剛剛經過,瞭望臺上的哨兵就立刻驚慌了起來。
他們不相信接到消息的伯爵會這麼快就回到比薩,所以他們一邊緊張注視着那支迅速接近的軍隊,一邊派人回去給比薩城報信。
但是很快哨兵們就驚訝的發現他們猜錯了,看着那些身穿熟悉的絢麗盔甲軍服,即便全身灰塵狼狽不堪可依舊頗爲顯眼的軍隊,哨兵們愕然的發現,居然真的是蒙蒂納伯爵回來了。
對於瞭望臺上比薩人的歡呼,亞歷山大只隨意招了招手就催馬而去,在他身後,獵衛兵也在哨兵們的羨慕中快速掠過,向着比薩城疾掠而去。
“他們以前說伯爵的軍隊像是長了翅膀,”一個哨兵看着在滾滾煙塵中消失遠去的獵衛兵的背影不住感嘆“現在看來真是這樣的。”
“赫爾墨斯,”另一個哨兵也點點頭“他們就象赫爾墨斯似的那麼快,不過我還是覺得另一個名字適合他們。”
“孔雀軍?”
“對,一羣到處開屏的公孔雀,而伯爵就是其中最顯眼的那隻。”
獵衛兵們的確很快,他們甚至很輕易的就趕上了之前正往回跑給城裡報信的哨兵,在向着那個被嚇得不輕的哨兵扔了個金幣後,亞歷山大帶着獵衛兵向着已經近在眼前的比薩城門奔去。
獵衛兵的出現在城裡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亂,不過看到那熟悉的紅色軍服後,比薩人就知道是誰回來了。
同時,一個早已經人盡皆知的傳言也在城裡傳得更加熱鬧。
盧克雷齊婭即將生產在比薩並不是什麼秘密,而且人們還知道如果不出意外這個即將誕生的孩子,就是未來的比薩公爵的繼承人。
這件事自然引起了比薩人的關注,早在幾天前很多比薩貴族就已經開始打聽盧克雷齊婭的情況,隨着亞歷山大奉教皇的命令趕赴佛羅倫薩,比薩的貴族和富商們就更加關心盧克雷齊婭的消息了。
不但這樣,一些心思聰明的比薩人還隱約注意到了比薩城防軍的動向,在伯爵離開之後城防軍就對全城加強了警戒,同時也就是在伯爵離開的第三天,一支原本駐守蒙蒂納城堡的軍隊忽然進駐了比薩。
這種種變化都讓比薩人意識到,這個孩子的誕生將是一件多麼不平凡的事情。
不過只要想想也就能理解,畢竟這個孩子不但決定着比薩的繼承權,還因爲母親的緣故,註定不會平凡。
帕加索斯覺得它就要倒下了,它從沒覺得這條街居然這麼長,當它終於衝到那棟房子的院牆外停下來時,帕加索斯發出一聲嘶鳴,然後腳下就不停的搖晃了起來。
“給伯爵的馬喂水!”
一個僕人端着桶子跑過來,當帕加索斯碩大的馬頭猛的戳進水桶裡時,濺起的水花直接淋得那個僕人一聲咒罵。
亞歷山大是衝進房子的,他根本顧不上聚在樓下客廳裡的那些貴族和商會首腦,直接從他們身邊傳過去急匆匆的跑上了二樓。
不過在門口他卻被盧克雷齊婭的女僕長擋了下來。
“大人,您這個時候不能進……”女僕長剛對匆匆走來的亞歷山大開口就停了下來,她呆呆的看着直接戳到她腦門上的火槍,因爲恐懼她的身子不住打起了擺子。
“看來還是這個有用。”亞歷山大嘟囔一句隨手把火扔還布薩科,就從嚇傻了的女僕長身邊走過去。
不過當站在門口時,亞歷山大停了下來。
他用力蹭蹭腳底,又抓過旁邊一個僕人手裡打着的手巾胡亂擦了擦,然後才小心翼翼的推開門。
房間裡有些悶熱,窗戶都關得很嚴實,在窗邊站着幾個女人,看倒亞歷山大,她們都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不過亞歷山大只在她們身上掃了一眼就看向半靠在牀上的盧克雷奇婭。
看到亞歷山大,盧克雷奇婭臉上露出了意外和喜悅,她似乎想要坐起來,卻輕呼一聲又坐了回去。
站在牀邊的旁邊一個女人立刻扶住她,同時神色有些難看的瞥了眼已經走到牀邊的亞歷山大。
“你這麼快就來了,”盧克雷奇婭奇怪的問“好像昨天他們纔派人給你送信。”
“所以我今天就到了,”亞歷山大小心的輕輕撥開盧克雷奇婭額頭上沾着的一縷髮絲“我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我怎麼能不陪在你身邊。”
盧克雷奇婭原本有些疲憊的臉上顯出一絲幸福,她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亞歷山大滿是泥漬的臉頰,接着忽然想起了什麼,有些急急的問:“你給孩子起名字了嗎,男孩子叫什麼,如果是女孩呢?”
“放心,我早已經想好了,男孩女孩的名字都已經想好了,現在只等着你把我們的孩子生出來。”亞歷山大輕輕撫摸了下盧克雷奇婭高高鼓起的肚子。
盧克雷奇婭露出了興奮的神色,就在她催促着想要知道孩子們的名字,突然她的臉上一滯,接着就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
然後她向着亞歷山大用不知是憤怒還是恐懼的語氣喊了一聲:“上帝,我想我是要生了!”
早就等在房間裡的女人們立刻團團轉的忙乎起來,一時間整個房間成了她們的戰場,在她們的呵斥推搡中,亞歷山大就如同海水中的小船被推來搡去,而且時不時的還被某個突然脾氣變得很大的女人訓斥一聲。
“別擋路大人!”
“這不是男人該呆的地方!”
“就沒人能讓他到別的地方呆一會嗎?”
女人們這時候兇惡的樣子真有點嚇住了亞歷山大,可盧克雷齊婭發出的陣陣痛苦的叫聲卻讓他無法離開。
“大人,您留在這隻會妨礙我們。”之前在牀邊的女人走過來低聲催促着“請您放心她們都是最有經驗的,夫人一定會很順利把孩子生下來,所以現在您還是……”
“別走!”
一聲叫喊忽然從牀上傳來,盧克雷齊婭從晃動的人影縫隙裡看到了亞歷山大,立刻不顧一起的向他伸出手:“留下來,我害怕!”
“我不走,”亞歷山大立刻來到牀邊,他有些粗暴的推開一個女人,然後緊緊攥住了盧克雷齊婭的手“放心寶貝我就在你旁邊,相信我你很快就能順利生下我們的第一個孩子了,然後接下來我們還要有好多孩子要生呢。”
“不,這太疼了太可怕了!”盧克雷齊婭拼命叫着,同時在旁邊女人的提醒下不住的用力,接着她忽然大聲問亞歷山大“告訴我孩子叫什麼,快點告訴我!”
“兒子叫克萊科特,女兒叫埃斯特萊絲,你覺得這兩個名字怎麼樣?”亞歷山大緊緊拉着盧克雷齊婭手在她耳邊低聲問着。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給孩子起這樣的名字,”盧克雷齊婭一邊痛苦的拍打幾下亞歷山大,一邊又向着自己翹起的雙腿之間哭嚎着喊着“我的孩子,不管是克萊科特還是埃斯特萊絲,求求你快點出來吧!”
一聲聲痛苦的叫聲從房間裡傳出來,讓站在走廊和樓下廳裡的人們面面相覷,他們當中有些相互使着眼色,有些乾脆小聲議論,而每當一聲慘叫聲響起,就有原本剛剛坐下的人立刻站起來擡頭向着樓上看去。
“大人,如果,”一個貴族低聲對獨自坐在房間角落的一個官員問“夫人不能順利的生下孩子,我們應該怎麼辦?”
“按照繼承宣言,伯爵的其他孩子也有權繼承比薩的爵位,”那個官員瞥了眼樓梯口,隨即眼中閃過一絲憂慮“不過最好這個孩子是盧克雷齊婭夫人生下來的,否則也許這其中可能會出現一些意外。”
貴族默默點頭,也向着樓梯口望去,與此同時不論是在房子裡還是院子裡,甚至是在外面的街上,都有很多人同樣焦急的等待着消息。
而在公爵宮裡,比薩公爵託姆尼奧也焦急的等待着消息。
託姆尼奧的心情是異常複雜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孩子對他意味着什麼,所以每當有人向他報告說“還沒有消息”的時候,他的心都是先一陣輕鬆,接着就有揪了起來。
又是一聲令人心驚的叫喊從樓上傳來,聽着那聲音,奧孚萊依不由掏出手帕抹了把臉上的汗。
突然,房門被猛然推開,所有人不由緊張的擡頭望去!
人們看到亞歷山大站在了門口,他的眼睛通紅呼吸急促,就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等着消息時,隨着從亞歷山大背後房間裡傳出的響亮哭聲,亞歷山大向着奧孚萊依大聲命令:“傳達我的命令,讓比薩所有的教堂鳴鐘,慶祝我的女兒,比薩繼承人埃斯特萊絲的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