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馬力諾宮的亞歷山大並沒有閒着,在命令人把滿載而歸的那些金幣搬進宮裡後,他就帶上已經回來的卡羅和布薩科再次出了門。
對於在市政廳廣場上發生事卡羅已經聽說了,所以他下令除了獵衛兵之外還帶上了波西米亞人。相信以這樣的配合即便再遭遇暴民也不會有什麼意外了。
傑弗裡在亞歷山大脫險後只是和他見了一面就匆匆離開,很顯然這個孩子很聰明,知道這個時候只是破壞凱撒的計劃就已經很過分了,所以他並沒有試圖繼續幹些更能激怒凱撒的事,不過只是一次也已經足夠讓凱撒氣憤到了極點,特別是當聽說原本已經快到市政廳的喬瓦尼·斯福爾扎聽說民衆被驅散之後,立刻調頭帶人離開,凱撒更是氣得險些發了瘋。
利用盲目的民衆幹掉亞歷山大,同時因爲都是治安官,而故意把民衆的怒火牽連到剛剛趕來的喬瓦尼身上,凱撒覺得這個計劃不但完美而且保險,關鍵是他不想讓盧克雷齊婭知道自己參與了對她丈夫的陰謀。
至於說民衆會不會那麼聽話的按照他的安排對這看似關係不大的兩個人發起攻擊,凱撒並不擔心,他有的是辦法讓那些容易激動更容易被利用的市民們乖乖聽話。
可這一切都讓傑弗裡給毀了,凱撒的憤怒可想而知。
只是要想再發動這樣的一次騷亂已經沒有意義,更何況還和亞歷山大徹底決裂了。
凱撒其實並不在意亞歷山大的敵意,或者說從一開始他就不喜歡亞歷山大,不知道怎麼,他總覺得這個來自那不勒斯的青年人有些不對勁,也許是從剛一見面的時候這個年輕人就在保護那不勒斯王后喬安娜時顯得有些搶眼,從那時起凱撒就有種很奇怪的預感,似乎這個年輕人將來會成爲自己的敵人。
那時候的亞歷山大剛到羅馬,默默無聞,可即便那樣凱撒依舊有了這種感覺,直到現在站在市政廳二樓的窗子裡聽着外面震耳欲聾的火槍齊鳴,凱撒忽然有些後悔當初爲什麼沒有在剛一產生那種預感的時候就想辦法殺掉這個年輕人。
如今的羅馬,有誰敢這麼公開的威脅凱撒·波吉亞?
原本沒有,可現在就有一個了!
一個曾經單獨擊敗過法國人,現在又擊敗了聯軍,甚至逼迫着聯軍不得不花費高昂代價贖回大批俘虜和整個營地的那不勒斯年輕人。
亞歷山大能感覺到街上的人們看着他的隊伍時神態的變化,之前羅馬人都是傲慢的,他們當中很多人都是業餘紋章官,完全可以憑着經過隊伍的旗幟辨認出誰是本地人,誰是外來者。
對外鄉人,羅馬人是很苛刻的,他們總是用挑剔的眼神在外鄉人身上找毛病,在羅馬人的眼裡,不論你是那不勒斯人,博洛尼亞人,米蘭,熱那亞或者是威尼斯甚至是佛羅倫薩人,統統都是鄉巴佬。
可現在,人們看到那面奇怪的三角內圓旗時,都不由隱隱透出畏懼的目光,當獵衛兵們警惕的眼神盯向他們時,街上的人們就會立刻分散開來,同時目光飄向別處,直到隊伍經過後才又聚在一起,低聲議論。
“大人,他們害怕我們,”卡羅低聲說“您真的在市政廳開槍了嗎?”
“那他們應該感謝我當時還算剋制的住,或者應該感謝傑弗裡,否則那些子彈就不是對着天空了。”亞歷山大看了看街道邊匆匆閃過的路人“有時候仁慈的統治並非是最好的,適當的殘酷和暴虐可以讓你的民衆心存敬畏和崇拜之心。”
“大人,您說的真是太好了,這是真是的君王應該說的。”卡羅略顯笨拙的拍了個馬屁,然後他的目光趕緊飄向一旁,不去看保羅·布薩科投過來的詫異眼神。
看着卡羅略顯窘態的樣子,亞歷山大失聲一笑:“這句話的確是君王應該說的,不過卻不是我說的。”
事實上,這句話來自一本還沒有問世的叫《君主論》的書。
亞歷山大這次出門,是去拜訪羅維雷家的。
從巴倫娣手中拿到了一張協議後就把所有物資都給了羅維雷家的亞歷山大,其實真正帶回來的只有之前科茨察赫付的那2000杜卡特,其他的錢都是以協議的形勢寫下了字據,而且巴倫娣也不可能帶着那麼一大筆錢跑到兵荒馬亂的郊外去,所以他就只能親自登門討債了。
只是他的討債隊伍未免顯得有點聲勢浩大,當騎兵沉重的馬蹄踏在半山別墅外面的空地上時,羅維雷家的人顯然多少受到了點驚嚇。
康斯坦丁帶着幾個人先到了外面,當看到亞歷山大那面圖案奇特的“幾何旗”時,他才略微放下了心。
如今的羅維雷家多少有點草木皆兵,雖然按照巴倫娣的說法,那些“後勤套裝”幾乎是馬不停蹄的就被直接送給了聯軍,但是以如今複雜多變的局勢,誰也說不好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麼變故。
大主教並不在家,這段時間來按照亞歷山大六世的命令,所有在羅馬的紅衣主教都必須在梵蒂岡聽命,而且哪怕是回到了家裡,也必須保證要在教廷留下一個僕人,隨時準備把教皇的命令傳過去。
聯軍顯然很可能在最近兩天就可能進城,法國人的逃跑讓羅馬城一時間成了個權力真空,秩序會議已經趁機奪取了城市的大部分控制權,但是這顯然只是個過渡,一切只有等聯軍進城之後纔會有個結果。
大主教的弟弟拉福爾·德拉·羅維雷很親切的接見了亞歷山大,讓亞歷山大略感意外的是,他注意到拉福爾身上穿的是一件深紅色的法袍而不是平常的貴族服飾,這讓他不由心裡隱約有了些猜測。
果然接下來拉福爾告訴他的消息讓亞歷山大的猜測得到了證實。
“真是要祝賀您了主教大人,”亞歷山大再次向拉福爾行禮,他剛剛聽說拉福爾居然已經被推選爲了熱那亞大主教“相信這一定是熱那亞教區所有教民之福。”
“這是上帝對我的恩典和啓迪,”拉福爾雙手攏在胸前微微合十,然後伸出手讓亞歷山大輕輕親吻“不過我的孩子,我更希望看到你和巴倫娣能儘快結婚,如果你們的婚禮能成爲我擔任聖職之後主持的第一個儀式,那就太完美了。”
亞歷山大的嘴角微微抽了抽,他開始覺得這趟討債之行可能有點不那麼順利了。
“這個事情也許可以等大主教回來之後再討論,”亞歷山大含糊的說,然後他立刻拿出巴倫娣寫的那張欠條“不過在那之前我想我們可以先討論一下關於之前那筆生意的支付問題。”
“啊,那筆生意,”拉福爾接過協議看了看,然後放在一旁“說到這個,我倒是聽巴倫娣提起過一個建議,哦,看來還是讓她自己和你說更好些。”
拉福爾說着向亞歷山大身後的門口做了個手勢。
亞歷山大順勢回頭,看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門口的巴倫娣。
和之前穿得略顯隨意,而且衣着服色偏於灰暗不同,巴倫娣顯然經過了一番很精心的打扮。
一串鮮豔的寶石頭鏈把深色的頭髮完全鞠起盤在頭頂箍成了一個很大的髮飾,這樣一來顯得異常突出的修長脖頸就完全露了出來,到這時亞歷山大才發現巴倫娣的肌膚原來那麼白,以至白的就好像透明般能看到光滑脖子下浮動的青筋。
她身上的衣服也已經不再是那好像總是永遠的灰與黑的搭配,而是換上了一件淺藍色的長裙,兩邊嵌滿了繁瑣花飾的豎立裙邊一直垂到裙子下襬,而一條說不上裝飾還是真的有用的絲綢腰帶鬆鬆的掛在腰上,中間合攏的尖尖的部分更是乾脆直接抵在平坦的小腹上,一旦走起路來,掛在腰帶尖上那顆碩大的藍寶石就輕輕拍打她那似乎隱藏在裙子下雙腿交織的地方,那樣子讓人看了就不由心裡升起一股莫名火氣,
裙子的腰身很高,高到一直收到胸口,這麼一來那對看上去比平時更加突出高聳山巒就呈現在眼前了,可這讓亞歷山大不由暗暗咒罵設計這件衣服的人肯定是個思想猥瑣的傢伙,否則怎麼會弄出這麼一件哪怕是巴倫娣穿上也不由令人浮想聯翩的衣服來呢。
“我想你們可以自己談談這筆生意。”
拉福爾說着向亞歷山大稍一點頭就帶人離開了房間,只留下兩個人遠遠站在那裡,相互對視。
亞歷山大用欣賞的眼光看了一下,他得承認如果精心打扮一下巴倫娣的長相倒也還稱得上是清秀,雖然和索菲婭或是箬莎無法相比,可至少不像開始那樣,給人一種平凡得幾乎難以記住的感覺。
“這是筆不小的錢,”巴倫娣拿起桌上那份合同“你認爲我們應該怎麼付給你?”
“我想在談這筆生意的時候你們應該已經想好了,”亞歷山大認真的盯着巴倫娣,他可不想給對方一個賴賬的藉口“而且我們也已經說好,我回到羅馬之後就立刻支付。”
“我們還說好,讓你的未婚妻來接你,可你卻沒有等我就去了市政廳,”巴倫娣看着亞歷山大“然後聽說你的人在市政廳的廣場上險些出事。”
“我們現在是在談生意吧,而且據我所知你除了對生意之外的其他東西也不感興趣,”亞歷山大皺了皺眉,他不想節外生枝“我們還是說回到怎麼結算這筆錢吧。”
“我有兩個建議,”說到生意,巴倫娣的神色一下變得冷靜下來,她把身子向後微微挪了挪拉開兩人的距離,然後很認真的對亞歷山大說“一個是我家會如數支付你這筆錢,不過因爲整整一萬金弗洛林不是個小數目,所以我們只能分期付給你,但是請不用擔心我們會付利息的。”
“那另一個建議呢?”亞歷山大知道後面這個應該纔是關鍵。
“另一個,”巴倫娣略微沉吟了一下似乎是在找合適的措辭,然後才說“你大概知道我在蒙迪有一塊領地,那地方距離比薩比較近,我的父親正在那裡爲我建造一座城堡……”
說到這,巴倫娣的眼睛眨巴了一下,看着亞歷山大,那眼神好像是在說:“難道你不想表示一下嗎?”
亞歷山大有點莫名其妙的看着眼前的年輕女人,說起來他還真有點不太適應巴倫娣的這個樣子。
在他印象中巴倫娣和箬莎有點近似,應該都是那種很理性的女性,可現在這個樣子看上去有點奇怪。
“蒙迪的領地和城堡是我的嫁妝,”看亞歷山大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巴倫娣只好繼續說“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請求我的父親把城堡建得更大些,不過那就需要更多的錢。有可能會影響羅維雷家商會的生意,所以我希望你能把這筆錢做爲投資,借給羅維雷家,當然你是要分到紅利的。”
亞歷山大有些錯愕的看着巴倫娣,他明白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是在變相邀請自己加入羅維雷家的商會,或者說是入股更合適,總之這和他之前想的多少有點不一樣。
“這是你父親的意思嗎,”亞歷山大稍微沉吟之後問到,他想要知道羅維雷家是怎麼想的,或者說他們要在這裡面獲得什麼好處“你應該知道我現在處境並不好。”
“羅維雷家的處境也不好,”巴倫娣始終很嚴肅的臉上難得露出個笑容,不過看上去不是很自然“你在羅馬郊外的戰鬥讓你獲得了榮譽,我父親甚至說以你在戰場上的勇敢,如果早一百年,你就是個傳奇似的人物。”
“那意思其實是說我現在這麼幹就是不識時務了。”亞歷山大喃喃自語。
“當然不是,”巴倫娣搖搖頭“他說你很聰明,比他想象的還要聰明的多,雖然你得罪了貢薩洛的侄子,但是你卻收穫了另外一個人的友誼。”
亞歷山大笑了,他終於知道了羅維雷家的人忽然改變了態度的原因。
和他一樣,朱利安諾·德拉·羅維雷似乎更願意看到科茨察赫而不是貢薩洛成爲羅馬的解放者。
“我得承認你的確很有眼光,”巴倫娣讚許的點着頭“我知道阿拉貢和卡斯蒂利亞的商隊的確開始給我們所有人找麻煩了,聽說那個叫哥倫布的人帶着他們的船隊從印度運回來很多香料和黃金,這對我們的影響很大,我想很多人都不希望看到他們繼續在羅馬得意。”
巴倫娣的話讓亞歷山大輕輕笑了,他知道巴倫娣始終只是用一個商人的眼光看待西班牙人,但是很顯然她的父親熱那亞大主教的眼光卻要寬遠的多。
不過正如巴倫娣說的那樣,的確有很多人不願意看到西班牙人繼續得意,這其中既有羅維雷這種過去的法國帶路黨,也有科茨察赫這種原來的同盟,而且隨着阿拉貢人在意大利越來越肆無忌憚,這個名單還會越來越多,過不了多久,其中就要加上波吉亞這名字裡。
然後,另一個要比查理八世更加難以對付的敵人將出現在他們所有人的面前。
想到這裡,亞歷山大再次發出一聲輕笑。
“這可真是讓人期待的一年。”
亞歷山大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低吟自語。
這天晚上,在波提科宮,亞歷山大六世召集了所有兒女,舉辦了場很豐盛的家宴。
在宴會上,亞歷山大六世對自己的女婿喬瓦尼·斯福爾扎表現出了罕見的親切,而對他最小的兒子,也沒有像平時那麼冷淡和漠視。
這讓喬瓦尼和凱撒不由神色陰沉,更多少有些疑惑。
他們不相信亞歷山大六世沒聽說白天發生的事,
當喝了好幾杯新堡葡萄酒後,亞歷山大六世慢悠悠的放下酒杯,看着坐在長桌對面的秘書,亞歷山大六世微微擺了擺手。
諾梅洛恭敬的行禮,然後起身離開。
所有人不由向亞歷山大六世望去。
亞歷山大六世有些費力的端起酒杯,多少來的糜爛生活雖然讓他享受到了足夠多的樂趣,可也摧殘了他的身體,特別是最近兩年,隨着與茱莉亞·法爾內整天廝混,教皇已經多少覺得身體狀況不如以前了。
“我希望看到你們每個人都很幸福,當然這也包括我自己,所以我爲自己找了個很好的女人。”
亞歷山大六世伸手拍了拍旁邊茱莉亞·法爾內的手背,他的目光裡透着寵溺,看到女人露出笑容,亞歷山大六世原本略顯陰鬱的臉上有一會也顯得明朗了很多。
“我知道很多人都想要看我們家的笑話,他們用流言蜚語重傷我們,更不惜使用各種陰謀對付我們,所以我們必須一起對付那些敵人才行,”亞歷山大說着看向他的子女們“記住你們身邊的是家人,沒有比家人更能值得信賴的,因爲他們的身上流着和你一樣的血,這是上帝安排給你們的家人,所以你們必須相互依靠和信任。”
亞歷山大六世的話讓波吉亞家幾兄妹一時間似乎沉浸在了濃濃的家庭氣氛中,可當他們聽到一陣沉悶的腳步聲與盔甲兵器的摩擦聲時,幾個人霎時神色一變。
不知道什麼時候,諾梅洛帶着幾個衛兵走進了房間,他們緊盯着坐在盧克雷齊婭身邊的喬瓦尼·斯福爾扎,以至當他剛剛察覺不妙還來不及看向旁邊的妻子,就已經被人從被身後緊緊按在了椅子裡!
“父親!”
盧克雷齊婭發出一聲驚呼,她驚恐的看着那幾個士兵,當她要再次開口時卻被站在旁邊的諾梅洛輕聲打斷。
“請您和我離開一下盧克雷齊婭小姐,”諾梅洛小聲在盧克雷齊婭耳邊說“請按照您父親的意思做。”
“不,別離開我親愛的!”
喬瓦尼意識到了危險,他伸出手同時直起腰想要站起來,卻被再次按住,同時隨着盧克雷齊婭的再次驚呼,一柄長劍已經架在喬瓦尼的脖子上。
“聽你父親的吩咐。”諾梅洛再次小聲說,看到盧克雷齊婭猶豫的站起來,他向已經等在旁邊的一個年輕侍從隨手擺了擺。
年輕的佩洛託·卡德隆走了過來,他任由盧克雷齊婭幾乎癱軟的依靠在他的手臂上。
在被年輕侍從攙扶着離開餐桌後,盧克雷齊婭不由回頭向她的丈夫看了一眼。
喬瓦尼的臉色蒼白嘴脣顫抖,他知道自己這次可能死定了。
雖然之前已經想到過可能會有危險,可他卻怎麼也沒想到這次會是亞歷山大六世自己親自給他佈下陷阱。
一杯葡萄酒遞到了他的面前,當看到亞歷山大六世拿出一個裡面裝滿了殷紅液體的精美瓶子時,喬瓦尼·斯福爾扎的臉上已經沒有了一點血色。
殷紅的液體滴進酒杯,亞歷山大六世隨即搖了搖杯子,然後舉到了喬瓦尼的面前。
“記住,你們是家人,”亞歷山大六世再次望向他的孩子們,然後他看着喬瓦尼“你也是家人,所以給自己留點尊嚴。”
看着那杯子裡晃動的酒水,喬瓦尼·斯福爾扎喉嚨裡發出了絕望的叫聲。
1497年2月19日,喬瓦尼·斯福爾紮在參加完他的岳父亞歷山大六世舉辦的家宴後,與當天夜裡忽然舊病復發。
他的妻子在他的牀邊整整陪了他一夜,但是在第二天的早晨,喬瓦尼·斯福爾扎卻在極度的痛苦中死去。
據說他死的時候因爲痛苦的掙扎而撕碎了牀單和身上的衣服,以至當他的屍體被擡出房間時,身上的穿着看上去都是破破爛爛的。
從這一天開始,盧克了起亞·波吉亞成爲了寡婦。
而就在喬瓦尼死後的第二天,也就是2月21日,教皇亞歷山大六世向城外的聯軍發出了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