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提科宮的美麗是讓人陶醉的,雖然與衆多以規模龐大氣勢恢弘著稱的宮殿無法相比,但是波提科宮卻有些令人羨慕的舒適與安逸,文藝與優雅。
雖然同樣是以大理石爲材料,但是波提科宮卻並不給人以那種冰冷冷的感覺,相反,即便是在這已經進入初冬的日子裡,這座宮殿卻始終洋溢着溫暖如春令人覺得溫馨的氣息。
波提科宮規模不是很大,亞歷山大六世當初選擇這裡作爲女兒的住所,固然是看中這裡距他居住的梵蒂岡宮很近,更主要的原因還是這座宮殿令人陶醉的環境征服了這位對生活品味頗爲挑剔教皇。
亞歷山大六世喜愛甚至多少有點癡迷藝術,其中特別是對古希臘和古羅馬時代的文化有着偏愛,雖然這些文化嚴格來說屬於異教文化,但是因爲其難以抵抗的魅力,亞歷山大六世不可抗拒的沉溺在了其中。
所以在給女兒挑選宅子的時候,這種對美好藝術的執着支配了他的情緒,最後這座堪稱復古似的宮殿成了他最滿意的地方。
而且不止是宮殿,當亞歷山大走進波提科宮時他就感到了詫異,這座宮殿與其說是教皇愛女的住宅,不如說是一座收藏豐富的博物光,其中衆多收藏即便是當代那些以富豪自居的收藏家們也要感到汗顏。
特別是當他在見到喬安娜的起居室裡看到幾乎覆蓋正面牆壁的《耶穌基督第七日復活》圖時,即便知道這幅畫不可能的是如今還只是個懵懂少年的拉斐爾的作品,可依舊還是被畫面上那細膩入微,色彩搭配的幾近極致的藝術效果驚住了。
“這是佩魯賈的彼得羅的作品,”看到亞歷山大臉上異樣的表情,茱莉亞·法爾內走過來站在他身邊同樣擡頭看着面前這幅巨幅油畫“你大概知道,這位大師是很有名氣的,他是……”
“達芬奇和波提切利的同學,安德烈·德爾·韋羅基奧的學生。”
亞歷山大隨意的接了一句,雖然對當代這些藝術大師並不如何熟悉,但是一些比較關鍵的人物他還是知道的,而且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這個人還是未來與達芬奇和米開朗基羅並稱三傑之一的拉斐爾的老師。
這麼一個人人物,他至少還是知道的,更何況只要看看眼前這幅油畫,就不能不想起拉斐爾。
畢竟拉斐爾的出名,就是從臨摹這幅彼得羅的《耶穌基督第七日復活》開始,而又因爲臨摹得過於逼真讓人無法分清究竟是出自師徒二人誰的手筆,才名聲鵲起的。
茱莉亞·法爾內露出了意外和詫異的神色,雖然之前凱撒介紹這個年輕人時說他打敗了法國人,但是在這位青年貴婦心目中,這個人最多是個鄉下來的魯莽大兵,也許會打仗但卻一定是粗魯不堪的,這至少從他的外表就可以看出來,在羅馬是很少見到這麼不修邊幅,甚至頭上連點花粉都不塗染的人。
可忽然間這個人說起了藝術,而且看上去還如數家珍的提到了衆多大師的名字,不過這些倒也沒有什麼,畢竟這些大師都是名聲顯赫的巨匠,讓茱莉亞·法爾內感到意外的,是這個人居然對眼前這幅《耶穌復活》頗爲熟悉,這就讓年輕貴婦有些沒想到了,畢竟這幅畫並不很出名,而佩魯賈的彼得羅迎亞歷山大六世的要求創作這幅油畫的時候,還沒有登臨教皇寶座,自然也就不那麼引人注目。
只有一些真正對藝術頗爲關注的人,才曾經聞訊到彼得羅的工作室觀摩這幅堪稱傑作的作品,而後才由這些人把這幅畫作那美輪美奐的絕妙之處傳揚了出去。
也就是說,如果這個“大兵”對藝術一無所知或是漠不關心,不要說欣賞,大概都不會知道有這麼一副傑作的存在。
茱莉亞·法爾內當然不知道,亞歷山大之所以對這幅畫的作者如此熟悉,只是因爲它的臨摹者太過出名,而不是畫家本人。
“看來我要對您另眼相看了,我原本把你當成個只會打仗的軍人。”
茱莉亞·法爾內絲毫都不掩飾之前的輕視,她這種很坦然的態度倒是讓亞歷山大略感意外,在他印象中能在波吉亞一家子之間周旋,而且能夠如魚得水總是要有些手段的,所以現在這個年輕女人的這種直來直去倒讓他有些覺得沒有想到。
“阿格里的貢佈雷可不是隻會打仗,”這時候已經恢復了冷靜,而且重新補了妝的喬安娜在盧克雷齊婭的陪伴下從裡間走了出來,看得出來王后已經完全平靜下來,至少不會再因爲激動做出些讓人尷尬的舉動“他是個生意人。”
聽到喬安娜說到生意人時,亞歷山大總覺得她的語氣裡多少帶着點諷刺,不過他也並不在乎,對他來說與喬安娜之間的確只有純粹的交易,至於說之前乘火打劫似得坑了她一把,亞歷山大並不感到慚愧,畢竟他並不是從喬安娜手裡搶的那筆錢。
“你還做生意?做什麼呢,販賣各種貨物還是像美蒂奇家那樣專門做羊毛生意?”盧克雷齊婭也略顯好奇的看着亞歷山大,不過她的神態間總是帶着絲天真般的嘲諷,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話可能會刺傷人。
“應該算是一種貿易,不過也只是藉以維生而已。”亞歷山大應付了一句,然後他看向茱莉亞·法爾內“正如您所說,我只是粗魯的士兵,也許在戰場上還能有點用處,但是在其他地方我的確是一無是處。”
亞歷山大並不在意波吉亞家這個寵兒顯出的不屑,他當然知道她有這個資本對自己表示輕視。而且在盧克雷齊婭的眼裡,大概這個世界上除了她的父親和幾個兄弟,再也沒有任何其他人能引起她真正的興趣了。
“我可不這麼認爲,”一直站在旁邊和茱莉亞的婆婆亞歷山德拉·德·米拉說話的凱撒忽然插話,他一開口就成了整個房間的中心,所有人都向他看過去“據我所知當你用30個弗洛林贊助博那羅蒂從西西里來羅馬的旅費的時候,你身上剩下的錢絕不會比你給他的更多,而那時候你只是巴勒莫主教宮的一個小小圖書館司庫,對嗎?”
亞歷山大微微吃驚,他知道凱撒不可能不調查他,而且從米開朗基羅那裡打聽關於他在西西里時候的經歷也是肯定的,只是他沒想到凱撒打聽的居然這麼清楚,雖然這些消息和他當初的處境多少有些出入,但他會如此事無鉅細的瞭解一個看上去並不重要的人的消息,由此可見這個人的確堪稱是個梟雄人物。
“事實上我當時口袋裡還有大約30個弗洛林,”亞歷山大笑了笑“藝術雖然高尚,但至少得吃飽肚子之後才能談論這些偉大的東西。”
“可是你拿出了自己幾乎一半的財產贊助個並不出名的人?”亞歷山德拉·德·米拉慢慢走過來,用有些懷疑的眼神看着他“或者你不怕他乾脆就是個騙子,也許你的這筆錢一轉頭就讓在酒館或是女人身上揮霍光了。”
亞歷山大大依舊微微一笑,他當然不會告訴這位與兒媳婦有着同一個情夫的女人,未來的米開朗基羅會與孑然一身,與任何女人都毫無瓜葛的度過他漫長的生命。
“事實證明我並沒有看錯博那羅蒂這個人,”亞歷山大只能這麼說,雖然這多少有點聽上去自以爲是,但是在這些人面前適當的僞裝一下目光獨具,感覺不錯也很有必要“還是在西西里的時候我發現他有着其他那些人所沒有的執着和信念,我雖然不懂藝術但的確被他打動了,您如果把這個當成年輕人的衝動也可以,不過我從沒後悔過爲他掏那筆錢。”
亞歷山大的話讓波吉亞家的幾個人都露出好奇,連喬安娜都用有些意外的目光看着他。
“我還不知道你居然還有對藝術這麼執着的信念,”喬安娜略顯調侃的說,這時候她已經完全恢復了她做爲那不勒斯王后的威嚴,一想起剛剛見到亞歷山大時那種因爲激動失去身份的舉止,她就讓自己的態度顯得更加冷淡些“我想我得暫時留在這裡,你可以和你的人留在馬力諾宮等我的通知。”
聽喬安娜這麼說,亞歷山大卻看向旁邊的凱撒,他知道真正做決定的是凱撒。
見此情景喬安娜有些惱火,可她也只能同樣看向一旁的凱撒。
“你的人可以回到馬力諾宮,”凱撒點點頭走過來,他先向幾個女人點頭致意,然後向亞歷山大做了個手勢,然後帶着他走出房門,沿着橢圓形的走廊慢慢走着“你知道現在羅馬城裡的形勢有些複雜,而且王后剛剛遇刺,這個時候最好讓她暫時不要出現在人們面前。”
亞歷山大點點頭,他知道凱撒這些話應該只是開頭,真正要說的在後面。
果然,接下來凱撒似乎是琢磨怎麼措辭似的略微沉吟,然後稍微壓低聲音問到:“我聽說喬瓦尼找過你了?”
亞歷山大看了眼凱撒,無聲的點點頭。
這種事情原本就瞞不過別人,更何況是現在的凱撒。
亞歷山大可以肯定,經過幾天前藉着捉拿刺殺喬安娜兇手,凱撒肯定讓他的人趁機控制了梵蒂岡的,即便以前他沒有做到,可現在要說凱撒是梵蒂岡甚至是整座羅馬城裡最有權勢的人,是並不爲過的。
從這一點上說,法國人在羅馬的日子過的未必多舒坦,畢竟不論城裡城外,他們都正在一點點的失去原本就已經不佔優勢對這座城市的控制。
“喬瓦尼向你提出什麼條件了嗎?”
凱撒沒有任何遮掩的顯露出了與他兄弟之間的矛盾,這讓亞歷山大再一次感覺到了這個人與衆不同的地方。
即便是經常作惡的人,也往往不願意讓別人看到他對自己的家人無情寡恩,有些更是熱衷於把自己扮演成一個對外人殘酷,但對家人卻親密友愛的人,似乎這樣一來就顯得他們在可怕外表下,其實有着旁人無法察覺的善的一面。
可凱撒·波吉亞顯然不是這麼個人,他似乎並不在乎被人們看到他冷酷無情的一面,哪怕是對他的兄弟,也不會故作寬容的去施捨仁慈這種對他來說似乎太過奢侈的恩情。
“公爵認爲我應該向他表示效忠,”亞歷山大漫不經心的說,好像對喬瓦尼的這個誘惑不以爲意,然後他忽然問“而且您弟弟的妻子,尊敬的那不勒斯的夏桑,也認爲這個提議不錯,您認爲呢主教大人,對公爵的建議我應該怎麼回覆?”
凱撒看了眼亞歷山大很直接的搖了搖頭。
“如果你想聽聽別人的主意,我會建議你保持現狀,因爲這樣也許對你效忠王后更有用。”凱撒說着停下腳步,一雙安詳得如同天使般的眼睛注視着亞歷山大“我知道你做的不錯,不論是在布魯依尼谷地,還是王后之前曾經遭遇過的搶劫和這次的襲擊,你都做的很好,所以我現在想知道能夠信任你嗎?”
“當然,主教大人,您完全可以信任我。”
亞歷山大微笑點頭,他倒的確有些好奇凱撒這麼鄭重其事的會說出點什麼。
儘管大家都知道這種所謂的信任,其實根本什麼都不是。
“法國人在羅馬的佔領應該不會很久了,”凱撒示意亞歷山大陪着他繼續在宮裡緩緩散步“貢薩洛指揮的聯軍也許不用等到明年就可以徹底打敗倫巴第的法國軍隊,到那時候羅馬的法國人就會不戰自潰。”
亞歷山大不由輕輕點頭,他不能不承認凱撒有着非凡的眼光,更有着十分準確的預見。
事實上,佔領的羅馬的法國人,的確是在法軍主力再次大敗之後,在1497年的春天不得不向圍攻羅馬城的聯軍投降的。
“那麼您要我做什麼呢?”亞歷山大問。
“我只希望你能和我坦誠一些,”凱撒半探上身對亞歷山大低聲說“我不清楚你是否知道王后給教皇帶來了什麼消息,不過這個消息對你的舅舅莫迪洛伯爵應該有用,”說着凱撒把聲音壓得更低些“有人告發伯爵正試圖串通法國人,而你就是派來爲他做這件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