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亞歷山大騎上馬之後,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不由回頭向後面看了看。
在身後的山坡上,索菲婭正站在高處向下望着,和他的目光一碰,索菲婭的臉上立刻露出了希冀的神色,可隨後就又露出了失望。
亞歷山大最終沒有同意索菲婭跟隨他一起進入羅馬城的要求。
既然已經決定要藉着進城之後做些事情,亞歷山大自然就不能讓索菲婭跟着自己冒險,而且在城外的糧隊也需要有人主持,這讓他甚至連是否要帶上烏利烏都考慮了許久。
如果不是因爲烏利烏摩爾人的身份,亞歷山大更希望留下的不是卡羅而是他。
除了摩爾人,納山決定跟着亞歷山大一起進城,這終於讓索菲婭略微放心,對於父親,索菲婭有着盲目的信心,她相信在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人能比納山更厲害。
不過這倒也並非是索菲婭對自己的父親太過自信,事實上即便是亞歷山大也沒有見過一個比那納山更厲害的。
在路上他不止一次的見到過納山和別人比試,似乎波西米亞人總是喜歡挑釁那些比自己強壯的對手,然後用戰勝強敵樹立自己的威信,這一點上他們和吉普賽人倒是頗爲相似。
納山無疑就是他們挑戰的目標,那些波西米亞人一直挑釁他的權威,但是結果往往是被打得頭破血流,慘不忍睹。
當有時候見到納山乾淨利落的收拾了那些向他挑釁的波西米亞人後,亞歷山大就想,這是不是納山故意的挑起來的,因爲他似乎每次都爲能揮着馬刀把一個個的對手打翻在地爲樂趣。
除了烏利烏和納山,亞歷山大從波西米亞人中挑選了十幾個人,同時又從阿格里火槍兵中挑選領地一批人。
這些人有個共同的特點,除了有着一手高超的刀術,同時還都能很靈活的使用火器。
被挑選出來的波西米亞人每個人配備了兩隻短火槍和一支長燧發槍,雖然因爲更高明的工藝手段還沒有來得及在這些燧發槍上使用,但是亞歷山大相信,依仗羅馬城裡街頭巷尾的複雜地形,以火槍兵那一剎那密集射擊的威力,即便是對付比他們多得多的敵人,也是不會輕易被擊敗的。
而只要不是被敵人包圍得走投無路,亞歷山大覺得以納山的本事和烏利烏的機靈,即便遭遇危險,他們也是總能想辦法脫離險境的。
更何況,就如他之前說的,喬安娜就是他們進入羅馬城的鑰匙。
雖然查理以半強迫的方式逼迫着亞歷山大六世把那不勒斯的王冠戴在了他的頭上,可等查理一走,亞歷山大六世立刻就開始召集所能召集起來的所有人反對法王。
只是因爲教宗獨特的地位,雖然對亞歷山大六世的陰奉陽違早有耳聞,但是查理也只能不聞不問,暗中想辦法對付那個兩面三刀的教皇。
所以當喬安娜命令人打出那不勒斯的王旗時,她的隊伍剛剛從涅拉科小鎮上出發,就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關注。
這種關注以一位原本在羅馬城西駐紮的那不勒斯將軍聞訊趕來進入了高潮,當他看到王旗立刻帶領手下高聲發出“王后萬歲”的呼聲時,喬安娜立刻激動得命令隊伍停下來,然後召見了那位將領,而他們從營地裡出發,纔不過走了不到兩法裡。
對於喬安娜隊伍的出現,法國人同樣大感驚訝,不知道他們是真的不知道這位那不勒斯前王后到來,還是完全裝模作樣,當隊伍在那個挺着胸膛的那不勒斯將領帶着士兵保護下來到法國人做爲陣地的胸牆前時,胸牆上立刻架起了衆多的長弓,硬弩,還有稀稀疏疏樣式迥異的火器。
看着那些隱約可見,外觀迥然不同的火槍,亞歷山大知道,這個時代的火槍還真是用雜亂這個字眼不足以概括。
那位那不勒斯將領很勇敢,或者說在亞歷山大看來多少有些難以置信,這位正在與法國人作戰的那不勒斯人軍人舉着那不勒斯王旗,幾乎是貼着胸牆壁對裡面的人大聲爲喬安娜報出她的稱號,然後他用力把旗幟插進土裡,就在法國人的陣地前停住不動,專心等着對方的迴應。
然後亞歷山大就看到從法國人那邊同樣走出來個將領,雙方就在各種強弓硬弩和火器槍口下開始爭吵了起來。
在爭吵中亞歷山大才知道對方是個皮埃蒙特人,雖然並非真正法國人,但是那個皮埃蒙特將軍卻在這場爭吵中顯得很積極,他不停的糾正那不勒斯人的說法,堅持現在查理纔是那不勒斯國王,而喬安娜是沒有權力自稱那不勒斯王后的。
同時他還不無得意的大聲宣佈,這是“教宗大人的意志”。
這讓喬安娜異常憤怒,即便是離她有些遠的亞歷山大也可以看到坐在馬車裡的寡居王后臉上說不出的難看,如果不是因爲要估計身份,或者說擔心牆頭上那些火槍忽然劈頭蓋臉射來一片彈丸,喬安娜也許早已經暴跳如雷。
亞歷山大只覺得這多少有些奇怪。
交戰雙方原本應該見面就拔刀相向的軍官,卻爲了其中一方的王后能否進入被敵人佔領城市大吵大鬧,看着那兩個爭執得面紅耳赤的對手,亞歷山大忽然眼前這場戰爭,有些荒唐得令人感到可笑。
“如果進城,就必須降下那不勒斯的旗幟,否則這是對繼承了那不勒斯王位的法蘭西人的國王的侮辱和蔑視……”
“喬安娜陛下是自古以來統治那不勒斯的尊貴的阿拉貢王室後裔,任何否認這一事實的行爲都是不得人心的,希望閣下能立刻懸崖勒馬,不要繼續發表這種傷害雙方王室友誼的言論,否則一切後果由你方承擔……”
看着兩個頗有外交天賦的軍官引經據典,據理力爭,亞歷山大不由擡頭看了看頭頂,天空中的陽光在這深秋的中午的看上去懶洋洋的,似乎只要再過一會就會忍不住瞌睡咕咚一下從西面摔下去了。
“我們要進城,”亞歷山大終於忍耐不住從隊伍裡走出來,當他開口喊出第一句話時,就聽到了對面胸牆後面傳來的一片兵器碰撞響聲,他能想象也許這時候正又幾十副弓弩火器正對準自己“同時我們要向蒙泰羅樞機主教大人報告一件不幸的消息,他派出的使者在城外遭到了謀殺。”
“你說什麼?”
兩個吵鬧的正凶的軍官大吃一驚,他們同時看向亞歷山大,似乎都被他這個消息嚇了一跳。
在一個戰場上,居然會有人爲幾個的人死如此驚訝。亞歷山大儘量壓下心頭那種對這種反應感到詭異的念頭,而是緊盯着對面的皮埃蒙特軍官。
“樞機主教大人也許會認爲是因爲有人不希望王后陛下進城纔會派人暗殺了他的手下,”亞歷山大對那個皮埃蒙特人說“也許你知道什麼,或者這正是你的傑作?”
“你在侮辱我嗎?”皮埃蒙特人憤怒的向前邁出一步,卻被正站在他對面的那不勒斯人用手掌按住胸口“你在指控什麼我是謀殺的兇手?”
“或者你至少是希望出現這種事,”對皮埃蒙特的憤怒視而不見的亞歷山大繼續先前走,直到來到那個皮埃蒙特人身前才停下腳步“這當然不是你自己的意思,不過也許你是受了什麼人的指使,譬如某位尊貴的大人,他不希望王后與樞機主教見面,所以就用這種卑劣的手段阻止她,而你只是其中的參與者。”
“你認爲我會參與謀殺玷污我的家族榮譽?”皮埃蒙特軍官握住了劍“這雖然是戰場,但是我還是要和你決鬥。”
難道不是應該和平的時候決鬥纔不正常嗎,亞歷山大低聲嘀咕,看着那個手握劍柄的皮埃蒙特,他正在考慮是該拔出火槍時,他身後傳來了大聲吆喝:“如果要決鬥那就讓我來看看你的劍究竟是不是鋒利吧。”
納山大踏步的走上來,他頭上帽子邊沿的流蘇和耳朵上的金環就隨着他的走動晃來晃去,當他有左手擺弄腰間馬刀的刀柄時,寬大的腰帶穗子就跟着也晃動起來,那樣子看上去多少顯得有點焦躁。
“一個波西米亞人,你要讓個波西米亞人代替你進行這場榮譽之戰嗎?”皮埃蒙特軍官詫異的看着亞歷山大,似乎實在理解不了這個人究竟要幹什麼“如果我把他殺了,你是不是要承認對我的侮辱,然後接受我對你的懲罰?”
亞歷山大無聲的點點頭,他這時候已經有點覺得厭煩了。
所以當皮埃蒙特人驕傲的一邊報出自己的家族稱號,一邊拔出劍來準備教訓這個令人討厭的波西米亞人時,看着納山忽然腳下加快步伐,亞歷山大不禁微微搖頭。
皮埃蒙特人的劍只來得及舉到了一半高度,一直反手握着刀柄的納山已經突然向他衝過去,然後就在皮埃蒙特人發出的驚恐叫喊中,納山倒握刀柄的手迅速向外一拽,隨着一道寒光從脖頸前閃過,皮埃蒙特人喉嚨裡發出一聲痛苦的咕隆聲,隨着從脖子上傳來的劇痛,他身子發軟,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這一幕讓胸牆後的法國人霎時一片混亂,直到納山順勢用出鞘的馬刀挑起跪在地上的皮埃蒙特的下巴,法國人才察覺那個人並沒有被殺掉。
“這真是簡單,”納山根本不在乎那些對準他的武器,他微微彎腰看着已經嚇得臉色蒼白,又因爲喉嚨被刀柄砸中痛得已經發不出聲音的皮埃蒙特人:“我原本以爲你可以多堅持一會呢。”
皮埃蒙特人不停的指着自己的喉嚨,可一時間只能發出各種古怪的沙啞聲音。
“如果你不想就這樣樣子,用些橄欖油對你有好處,少吃點肉和鬆餅什麼的,”納山很好心的叮囑了一句,然後才問“那麼我們現在可以過去了嗎?”
皮埃蒙特人不住擺動手臂,看着他那不知道究竟要表示的痛苦樣子,亞歷山大走到他的面前。
“喬安娜陛下要以那不勒斯王后的名義進入羅馬,這是上帝賜予她的權利,這就和我同樣有權掌握着對你懲罰的權利一樣,你現在是我的俘虜。”
“也許我們該小心那些牆後面的加傑人,”納山一邊說一邊不住打量四周,很顯然他並不像看上去那麼輕鬆“小夥子,如果我們這一次沒有被打死,我一定會重新考慮是不是把女兒嫁給你,我現在已經開始覺得這不是個好主意了。”
“放心,我們不會在這裡被殺的,”亞歷山大慢慢向胸牆壁前走去“你認爲爲了一副旗幟而不是敵我才阻止我們的這些人,他們敢對一位王后開槍嗎。”
亞歷山大說着慢慢走到之前插在地上的王旗前,然後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從地上拔起王旗。
“跟着我,”亞歷山大壓低聲音向後面的人說“告訴我們的人,把武器收起來但是不要害怕。”
說完,他開始沿着胸牆向前走。
那不勒斯的車隊開始緩緩前進,喬安娜臉色蒼白的看着越來越近的胸牆,儘管她並不認爲有哪個法國人敢公然進攻她的馬車,但是看着那些越來越清楚的武器,她不由緊張得全身顫抖。
真的要就這麼進入羅馬?
這是勇敢還是魯莽,或者乾脆就是屈辱?
那不勒斯的王后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現在的感覺,雖然前面阿拉貢的徽旗似乎正引導着整個隊伍,但是她現在已經完全感覺不一點點的榮耀了。
喬安娜不由攥緊了手裡緊握的袋子,雖然早就知道里面那封信的重要,但是現在她抓着裝着那封信的袋子,好像是在抓着最後的救命稻草。
當車隊從胸牆之間的道路穿過去後,亞歷山大轉身跳上了戰馬。
“以阿拉貢的喬安娜的名義,”他手持旗幟縱馬向前“那不勒斯王國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