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稅官是在吃早飯的時候被人打斷用餐的,事實上不等手下跑來報告,他已經從地面的震動中感覺到了異樣。
不過他還是有條不紊的喝了口罐子裡熱牛奶,然後稍微收拾了一下才慢慢走出屋子。
農莊空地上已經聚集起了一排士兵,他們的長矛向前斜指,長矛上鋒利的斧叉相互碰撞,時不時的發出“叮噹”聲響,而且隨着馬蹄聲越來越近,那聲響也越來越密。
收稅官無奈的搖搖頭,他覺得這次帶出來這些人真是令人失望,這讓他不由想起之前曾經帶過一些士兵,那些兵不但英勇善戰,其中很多人還參加過諸如抵抗法國人的戰鬥,那些磨鍊讓他們成爲了很精銳的軍隊。
可惜那些士兵有些已經隨着戰爭結束回了家,更多的則留在了公爵身邊,畢竟現在對腓特烈來說是個很關鍵的時刻,只要那個半瘋不傻的斐迪南一天沒有後代,腓特烈就有着隨時可以繼承王位的機會,這種時候公爵當然不會讓那些精銳軍隊遠離他的身邊。、
聽到密集的馬蹄聲已經衝進農莊,胡思亂想的收稅官收拾了下心思,他需要集中精神對付即將發生事。
地面被敲擊得煙塵四起,當一隊騎兵的身影出現在空地前方時,收稅官從門口的臺階上下來,走到自己隊伍的後面。
昨天晚上那個摩爾人的那幾槍給了他太深的印象,這讓收稅官意識到,站得太明顯並非什麼好事。
然後他透過前面晃動的人影縫隙,看到了騎在馬上的亞歷山大。
亞歷山大並沒有看到收稅官,看到空地上排列密集的隊伍,他就擡手示意騎兵停止前進,同時他也暗暗有些奇怪。
原本認爲可能會發生的一場農莊爭奪戰並沒有如他所想的那樣發生,甚至當波西米亞人衝進農莊大門時,他還以爲會發生如之前夜裡那樣的伏擊,儘管是白天,可亞歷山大也做好了要面對偷襲的準備。
但是他們卻很順利的衝進了農莊不說,甚至一直到他們來到空地上,都沒有遭遇到任何阻擊。
直到看到前面嚴陣以待的腓特烈的士兵們。
“波西米亞人。”儘管不願意承認,可看着陸續從農莊四周向空地上包圍過來的那些人數遠勝他們的騎兵,收稅官還是無奈的選擇接受事實。
很顯然儘管不知道什麼原因,這些波西米亞王后派來的軍隊卻的確投到了科森察人那邊。
而且似乎這些波西米亞騎兵還聽那個叫亞歷山大的西西里人的指揮。
“停下來!”收稅官在隊伍後向着對面大喊“你們現在進入了腓特烈公爵的領地,我是公爵的收稅官,我以公爵的名義命令你們停下,否則將會被視爲是對公爵權威的挑戰。”
亞歷山大慢慢從隊伍裡走出來,一路狂奔讓他有些氣喘吁吁,炙熱的空氣吸進嘴裡,聞着其中隱約的血腥味,亞歷山大也強迫自己的情緒冷靜下來。
科森察家是那不勒斯的封臣,這就約束了科森察人的舉動,與腓特烈的收稅官對抗,也就意味着和那不勒斯的王室爲敵。
科森察家不能不顧忌腓特烈,可亞歷山大卻沒有必要在乎這些。
在看到波西米亞人停下來,就邁步準備穿過隊伍的收稅官剛剛擡起腳,忽然聽到了對方隊伍裡一個熟悉而又隨意的聲音:“而我,是西西里的使者,我以斐迪南國王的名義接受你的挑戰。”
說完,亞歷山大已經放鬆的雙腿突然用力,隨着腳跟狠狠踹在馬腹,戰馬因爲疼痛發出的嘶鳴霎時在空地上空響起!
收稅官本能的停下腳步,他擡起頭,穿過前面的人影縫隙向前看去,當看到亞歷山大的戰馬脖子向下突然一低時,一個念頭飛快的閃過他的腦海!
“準備戰鬥!”收稅官根本沒有察覺他的聲調已經有些走調,在他轉身奮力從兩個士兵中間的空檔中擠過去時,他聽到其中一個人喉嚨裡冒出的驚恐的叫聲。
然後,原本已經停下來的波西米亞人突然紛紛舉起手裡的馬刀,向着圍在空地上的士兵們發起了進攻!
亞歷山大甚至不用刻意拉住繮繩,只一眨眼的功夫已經有好幾個波西米亞騎兵越過了他,在馬刀如風般的揮舞中,衝在最前面的波西米亞人已經砍開了擋在他面前的長矛,連人帶馬直接撞進了腓特烈的士兵當中!
接着後面的騎兵立刻如一團突然涌上礁石的浪頭般,一擁而上瞬間淹沒了那些腓特烈的手下。
不到三十個人面對近百的波西米亞騎兵,亞歷山大並不覺得如果取得勝利有什麼值得炫耀的,而且很顯然對方從一開始就放棄了依仗農莊負隅頑抗的準備。
事實上當他們沒有受到任何阻攔衝進農莊時,亞歷山大已經猜到了那個收稅官的意圖。
很顯然,那個人並不是因爲愚蠢纔會放棄原本應該對他有利的防禦辦法,而是他很清楚這麼做是沒有用的。
和之前夜裡收稅官的人是在完全是在毫無準備之下遭到偷襲不同,沒有人會相信那麼點人能守住這處完全無險可守的農莊,甚至就是亞歷山大自己也承認,這樣的戰鬥對收稅官來說並不公平。
所以收稅官最後能指望的只有科森察人對腓特烈作爲那不勒斯王室,甚至可能是未來國王的顧忌。
可惜,他面對的不是科森察家的人。
箬莎並不在隊伍當中,而伯萊裡被亞歷山大安排留下按照他的姐姐。
這個隊伍裡沒有科森察家的人,自然也就沒有任何顧忌!
腓特烈的士兵幾乎在剛剛交戰的瞬間就崩潰了,他們這些人已經太久沒有聞過血腥,甚至在頭天夜裡只是一羣農夫就狠狠的教訓了他們。
現在面對以兇猛和殘忍著稱,即便是在與異教徒的戰爭中都毫不畏懼的波西米亞人,當第一個人被可怕的彎刀砍翻倒地時,這些那不勒斯士兵就徹底失去了戰鬥的勇氣。
沒有人知道誰是第一個轉身逃跑的,甚至當收稅官被人撞倒剛剛開始在地上打滾時,他的手下就已經大部分跑得不見了蹤影。
感謝農莊周圍原本就不堅固的那些柵欄,那不勒斯人甚至不需要攀爬,只靠着逃命的本能就讓他們不顧柵欄上安着的一些防範野獸的木枝倒刺,直接用身體撞開柵欄,然後沒命的向着農莊山坡下的田野裡跑去。
可惜追趕他們的是一羣騎兵,而且這些騎兵的人數更是遠遠超過他們,以致幾乎每個人身後都會有兩三個,甚至更多的騎兵如驅趕野兔的獵人般一路追擊下去。
收稅官終於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他這才發現亞歷山大的戰馬已經停在距他不遠的地方,看着這個他已經見過不止一次的年輕人,收稅官沒有露出驚恐不安,而是好像已經完成了職責似的微微吐口氣,然後他撣掉胸前衣服上的塵土,擡起頭和正看着他的亞歷山大對視着。
“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了不是嗎,使者大人?”收稅官儘量讓自己站的直一些,他身邊時不時的有波西米亞騎兵繞着他打轉,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大袋金幣,這讓原本想要儘量維持尊嚴的收稅官有些難受的動了動身子“使者,我不能不說你已經給自己惹下大麻煩了。”
亞歷山大從馬上下來,雙腿着地時的踏實感讓他鬆口氣,他實在不太習慣騎馬,想想連箬莎都在騎術上能嘲諷他一番,亞歷山大就暗暗下定決心一定找機會好好學一下馬術。
“收稅官,不需要你提醒我也知道自己惹了多大麻煩,又招惹了誰,”亞歷山大說着走到收稅官面前“難道你們真的認爲用一批波西米亞傭兵就能奪走科森察嗎?”
收稅官的眼睛微微眯起來,他看看旁邊,儘量用壓低得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調說:“聽着,我不知道你怎麼說動那個波西米婭佬的,不過你的確惹了不該惹的人,你認爲西西里人會因爲你得罪公爵嗎,哪怕你現在就逃回西西里,只要公爵願意西西里人也會把你交出去的,何況公爵很快就當上國王,到那時候你要想活命唯一的辦法就是流浪逃亡了。”
亞歷山大看着收稅官,他不能不承認收稅官說的的確沒錯,按照常識。沒有人會爲了個小人物去得罪個位高權重的公爵,更何況這個公爵很快就會是國王,而他自己也偏偏的確是個小人物。
不過有些特殊的時候,事情就未必會這樣了。
“大人,我們抓住了俘虜,”一個波西米亞人的頭領走了過來,他一手提着馬刀,另一隻手上還拽着個沉甸甸的布袋,從他一走路袋子裡就發出稀里嘩啦聲響來看,應該是剛從廚房或是儲藏室之類地方出來“除了幾個不走運的倒黴蛋,我們抓住了幾乎所有人。”
說着那個波西米亞人把手裡布袋往地上一放,立刻一堆大大小小的銅盆銅盤還有些陶瓷罐子從袋口露了出來。
“按照規矩,您可以隨便挑自己那份。”波西米亞人笑呵呵說“那些俘虜也能換一筆贖金了。”
“這是都是你們的,”亞歷山大沒有看地上的東西,而是依舊打量着收稅官“我在想不知道公爵收稅官會值多少贖金。”
“你瘋了,”收稅官的聲音霎時緊張起來“你要把這事都捅出去嗎,如果你這麼幹,就算我完了,你也肯定完了。而這個根本對公爵不會有任何傷害,上帝對某些人是偏袒的,可惜不包括你!”
“不過還是會有些影響,”亞歷山大對收稅官的話不以爲意的一笑“我在想,想想要是莫迪洛伯爵知道了一切會怎麼做?忘了他剛剛決絕了佛羅倫薩的薩伏那洛拉的示好。”
“他當然會知道,不過他不會像你這麼蠢,”收稅官譏諷的說“伯爵知道這是權貴們玩的遊戲,所以他也不會破壞規矩,所以你別指望會得到莫迪洛的支持。”
收稅官嘲諷的看着亞歷山大,雖然他早知道自己會敗,可他卻認爲不會輸得一無所有,甚至如果可能還會讓這個西西里人因爲他的勝利陷入進退兩難的窘境。
“也許伯爵會像你說的那樣,但是如果腓特烈公爵試圖吞併科森察的領地還有阿格里河平原的消息讓所有南方貴族都知道了,他們會怎麼想?”亞歷山大看着聽到他這話臉色開始變化的收稅官“你認爲一旦所有人都知道公爵試圖奪取科森察之後,莫迪洛伯爵還能漠視不管嗎,到了那時候不論是爲了科森察還是伯爵自己的榮譽,你認爲他會怎麼做?”
“你瘋了,你真的瘋了,”收稅官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亞歷山大“你不知道你這麼威脅一位未來的國王有多蠢嗎,甚至就是阿拉貢國王也不會饒了你的,因爲你威脅的同時是和他一樣的阿拉貢王室後裔。”
“那就不需要你費心了,”亞歷山大毫不在意的越過收稅官,任由那個人在身後不住的大喊大叫,最後被波西米亞人用刀柄狠狠砸倒在地上。
“大人,那個人說的,也許沒錯。”
跟在後面走進地窖的烏利烏小聲說,看亞歷山大並沒有露出不快,他就繼續說:“我聽說公爵和您的國王是一個祖父或者曾祖父的,而您是西西里的使臣。”
亞歷山大略感意外的看看烏利烏,他倒是沒想到這個摩爾人對這些歐洲王室錯綜複雜的關係頗爲熟悉,說起來有時候亞歷山大都會被這些王室盤根錯節甚至是亂七八糟的關係搞得昏頭轉向。
“你說的沒錯烏利烏,不過相信我,這次我也沒錯。”亞歷山大安慰着烏利烏,看着摩爾人依舊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亞歷山大只能無奈的搖搖頭,繼續去看那些已經一夜之間先後被兩次洗劫的那些儲藏室。
這時候的亞歷山大當然無法告訴烏利烏,他之所以敢於面對腓特烈的憤怒,那是因爲他知道那位與腓特烈同爲阿拉貢王室後裔的西西里國王斐迪南,早就對那不勒斯垂涎欲滴。
這隻阿拉貢從派兵幫助那不勒斯趕走法國人時,阿拉貢的將軍找藉口趁機剝奪了那不勒斯國王斐迪南的指揮權,而他那位遠在阿拉貢的同宗卻根本沒有對自己的將軍有任何懲罰就可以看出,在阿拉貢人眼裡,那不勒斯的王室已經完全沒有任何尊嚴可言了。
腳下碰到了個滾翻的罐子,看看裡面流在地上的蜂蜜,亞歷山大擡頭邁過去。
“我們等着,”亞歷山大找了個舒適點的地方坐下來閉上眼,之前一夜的疲勞在這一刻慢慢襲上身上,然後他似乎知道烏利烏在疑惑的看着他,就含糊的解釋了一句“等箬莎來。”
說完,他就慢慢睡去。
箬莎是在傍晚的時候纔來到農莊的,陪着她的伯萊裡剛一進農莊就到處奔跑查看,可他的臉色越越來越難看。
當他看到早已經空空如也的最後一個儲藏室後,他壓抑的憤怒終於徹底爆發!
伯萊裡怒吼着打倒了個恰好正在往懷裡塞奶酪的波西米亞人,然後在一羣波西米亞人包圍下,抓起張桌子狠狠揮動了起來!
箬莎趕到喝止的時候,伯萊裡剛剛一拳又打翻個波西米亞人,看着眼睛通紅的伯萊裡,還有四周聞訊趕來圍過來的波西米亞人,箬莎沉默之後開口說:“我曾經許諾過,奪回農莊給你們報酬,既然你們實現了自己的承諾,那麼現在我也實現我的承諾。”
箬莎又看了眼亞歷山大說道:“從現在開始,農莊的一切都是你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