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亞歷山大不記得這句話是誰說的,不過他對這句話卻很認同。
他想要帶上卡斯蒂利亞的王冠,那麼就必須承擔與之相應的責任。
這個責任有現在的也有將來的。
現在的卡斯蒂利亞是由他名義上的表妹胡安娜統治,不過真正掌握大權的斐迪南。
這是人人盡知的。
而對阿拉貢人的偏見與敵意,讓很多卡斯蒂利亞貴族對如今的現狀並不滿意。
貢薩洛·德·科爾多瓦就是其中的代表。
想要說服貢薩洛並不是件簡單的事,即便是被亞歷山大視爲自己未來的財政大臣的堤埃戈出面也未必一定會成功。
但只有4天,堤埃戈就帶回來了好消息,這不能不說是個奇蹟。
貢薩洛會那麼容易就答應亞歷山大的條件,是因爲兩個原因。
一個是他的確給的太多了。
亞歷山大向他承諾可以用西印度公司開闢新航線的股份換取他的“中立”,這個籌碼幾乎是任何人都無法拒絕的。
另一個原因就是貢薩洛做爲一個卡斯蒂利亞貴族,對斐迪南天生的敵意。
這其實是很多卡斯蒂利亞貴族的心聲,他們無法容忍一個阿拉貢人成爲自己的君主,即便他並沒有公開戴上王冠。
如果胡安娜還算正常,也許事情還不會變的這麼激烈,畢竟她是伊莎貝拉的女兒。
但是胡安娜的情況卻是糟到了那種地步,以至人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女王公開上朝了。
各種各樣的流言似乎都在暗示胡安娜已經被斐迪南囚禁起來,這讓卡斯蒂利亞人不禁擔心,斐迪南是不是有廢黜胡安娜,自己登基的的野心。
這樣的謠言一旦出現就很難消滅。
歷史一次次的證明,即便真相就擺在眼前,可人們往往更傾向於去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東西。
現在卡斯蒂利亞人相信斐迪南要野心勃勃的篡位,這就已經足夠了。
貢薩洛正是在這種時候選擇了接受堤埃戈的提議。
他命令自己的部隊從科爾多瓦城撤向科爾多瓦老城,雖然這點路程並不是很遠,但已經足夠表明他的態度。
西西里軍隊在隨後幾天進駐了科爾多瓦。
雙方很有默契的以新舊城之間的一座村鎮爲界,形成了互不侵犯的局面。
很難說貢薩洛的決定是因爲亞歷山大許諾的條件,還是因做爲卡斯蒂利亞人對斐迪南的敵意,或者純粹是因爲兩人之前的私人恩怨。
不過卡斯蒂亞里亞在南方的軍隊,的確在實際上已經與西西里人停戰。
這個決定無疑是很大膽的,作爲前線指揮官,貢薩洛是無權與敵人達成任何協議的,這不止是越權,甚至已經有着通敵的嫌疑。
不過亞歷山大當然很高興,而且他不止與貢薩洛達成了停戰協議,還提出了個更加深入的建議。
正因爲這個建議,他們纔會在科羅喬·德羅西加爾各山的山頂見面。
貢薩洛帶來的是一隊他自己領地的士兵,這些人都是他真正的親信,他對他們沒有什麼隱瞞,所以看到巴爾幹人,那些士兵只是遠遠警惕的盯着,卻並不感到意外。
“我們上次見面是什麼時候還記得嗎,大團長?”
“當然,不過那時候你是爲唐·巴維當說客,”貢薩洛有趣的看着亞歷山大,然後稍顯感慨的嘆息說“這一切我真沒有想到,我現在應該怎麼稱呼你,殿下或者陛下?”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帶上王冠,我會很高興聽到你這樣稱呼我,因爲這意味着我得到了偉大的貢薩洛的效忠。”
看到貢薩洛臉上劃過詫異神色,亞歷山大這纔想起現在還沒有人稱呼他爲‘偉大的貢薩洛’,這個稱呼要在多年後纔會出現,而那個時候,由貢薩洛創造的西班牙方陣,已經橫掃歐洲,所向睥睨。
現在看着這位了不起的軍事大師站在自己面前,亞歷山大心裡多少有些奇怪的感覺。
他不肯定將來貢薩洛會不會爲他所用,或者是最終成爲他的敵人人。
不過他已經在塞維利亞用一次淋漓盡致的勝利證明了貢薩洛也並非是無敵的,既然這樣也就沒有必要太過在意這個人將來是否會成爲敵人。
“大團長,你相信命運嗎?”亞歷山大笑着問,見貢薩洛很識相的沒有開口而是等着他繼續說下去,亞歷山大點點頭“有些你原本認爲無法抗衡的東西一旦打破,就會發現世界不過如此,我不知道你的命運是什麼樣子,不過我知道自己的命運是當國王。”
貢薩洛默默望着亞歷山大,他會答應這趟旅行是因爲想要看看自己之前的選擇是否押對了寶,畢竟這種決定關係的可不止是他自己,還有整個家族和與他相關的無數人。
只是現在讓他覺得疑惑的是,他不明白亞歷山大哪裡來的這樣的自信,畢竟雖然他已經決定中立,可擋在亞歷山大面前的困難依舊很多。
“我們上路吧將軍,還遠着呢。”
亞歷山大說着向山坡另一邊看了看,雖然依舊有一片片的羣山阻隔,但拉察曼平原已經隱約可見了。
託雷多城的街道看上去依舊是那麼逼仄狹窄,一條條的小巷通往誰也不知道的暗處,循着山勢建造的城市高低起伏,一座座的房子就好像是被浪花托舉起來,隨時都會沉下去似的。
亞歷山大站在塔霍河的河岸上看着對面這座城市,心裡想象着這裡在多年後的情景。
與很多有着悠久歷史的古老城市一樣,隨着時代變化,託雷多在多年後也逐漸分成了新舊城區,新的託雷多城會在塔霍河對岸,也就是亞歷山大現在站着的這個地方建立起來,而老城會一直保留當下這個面貌。
只是與塞維利亞甚至是科爾多瓦不同,託雷多最終留給後人的只有對古老傳統憑弔,而不是隨着新城建立迸發出的新的青春。
總之,這座城市已經不適合時代。
就和現在一樣,當卡斯蒂利亞的首都遷往巴利亞里多德之後,託雷多就已經註定了衰敗。
只是巴利亞里多德也最終沒有能擺脫相同的命運。
馬德里纔是未來的西班牙帝國最合適的首都。
亞歷山大其實能理解爲什麼後來的西班牙國王菲利普二世把首都從巴利亞里多德遷往馬德里。
除了隨着擴張,巴里亞里多德城的規模的確已經不適合作爲一個強大帝國的首都,更重要的是馬德里的地理位置恰好位於西班牙王國的中央。
在這裡,國王可以更加方便的同時對前卡斯蒂利亞與阿拉貢王國發揮影響,震懾那些依舊試圖獨立的分裂份子,更加有利於統治。
當然做出如此擁有遠見卓識的決定的,並非菲利普二世一個人。
早在他的外曾祖父母在世的時候,伊莎貝拉夫妻就已經看到了馬德里這座城市所具有的重要意義。
到了查理五世的時候,馬德里已經作爲西班牙王國的副都卡發揮了重要作用,那個時候人們就已經知道,遷都已經是遲早的事情。
託雷多,巴利亞里多德,馬德里,這好像是證明着一個強大王國逐漸屹立在歐洲大陸上的見證人,這些城市成爲了未來西班牙帝國興起的明證。
“你似乎在感嘆什麼,”站在一旁的貢薩洛忽然說,他不知道這位年輕公爵怎麼突然就好像變得多愁善感起來“我們這就進城嗎?”
貢薩洛透露出的不耐煩讓亞歷山大只是一笑置之,他知道這位將軍多少還是有些矜持的,或者說他一直在試圖說服自己,他做出這些選擇的目的可不是爲了那些股份,或是純粹因爲與斐迪南的私人恩怨。
對貢薩洛的這種略顯矯情,亞歷山大並不在意,只要一切按照他的計劃進行,他並不介意對方爲了給自己找個好藉口而把惡名推在他的身上。
亞歷山大來託雷多城的目的,並不是要獲得長老們的支持。
遏制甚至逐漸剝奪貴族們的權力是已經不可改變的,不論是伊莎貝拉還是亞歷山大,只會讓這個決定着未來命運的國策更加強硬的執行下去。
他來託雷多是爲了給斐迪南致命一擊。
一個長相普通,除了身上的教袍可以證明他是個教士,完全沒有任何特點的中年男人站在託雷多大主教的面前。
這個男人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憊,眼圈是黑的,身子也軟塌塌的杵在那裡,好像隨時都會摔倒似的。
“那麼說,你已經見過羅馬忒西亞公爵了?”
大主教聲音沉悶,在他旁邊的幾個神甫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臉色,房間裡的氣氛很壓抑。
“是的大人。”
克里安平靜的回答。
他在這裡的身份是個從西西里逃出來避難的教士,西西里島的戰事讓他不得不離開位於卡里波的一座叫聖賽巴隆的修道院,千里迢迢的到了託雷多。
只有很少一些人知道,這個看似普通的教士擔負着什麼樣的使命。
“那麼我能信任你嗎?”大主教臉色陰沉的看着對面這個人,他知道這人不是個真正的教士,至少不是他熟悉的那種教士。
不過這有什麼呢?
這個人帶來了他需要的消息。
不過大主教還有些不滿意,特別是當塞維利亞會戰的勝負傳來之後,再看到克里安,大主教就有些惱火了。
“我是說在你姍姍來遲之後,還能有什麼用處呢,”大主教不滿的說“西西里人在塞維利亞擊敗了貢薩洛的軍隊,現在羅馬忒西亞公爵大概正準備向巴里亞利多德進軍。”
“請原諒大人,不過在回來之前我在里斯本逗留了一段時間,”克里安不經意的說“在那裡我見到了胡安娜公主,哦抱歉,現在應該是胡安娜王后。”
大主教臉上掠過一絲意外,他看着克里安頓了頓,終於擡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大人,胡安娜王后除了堅持自己是恩裡克國王的血嗣,而且還提出了一個讓人注意的事情,”說到這裡,克里安一直沒有表情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絲微笑“是這樣的,胡安娜王后認爲從血統的純正來說,斐迪南的子女沒有繼承卡斯蒂利亞王位的權力。”
大主教終於坐不住了,他的身子不由向前一傾,似乎想要站起來,不過最終還是忍住。
“這可是個很可怕的指控,你應該知道,胡安娜王后這是在暗示伊莎貝拉女王的所有子女都沒有繼承資格,”大主教滿含深意的眼神落在克里安臉上“我能知道這個指控有什麼證據嗎?”
“主教大人您知道卡斯蒂利亞和阿拉貢擁有着相同的祖先,不過根據胡安娜王后的說法,阿拉貢王室沒隔幾代都會降生下有着異教徒特徵的子嗣,這幾乎已經是阿拉貢王室公開的秘密。”
大主教“哼”了一聲,他雖然沒有什麼表示,卻也沒開口阻止,這讓克里安不禁輕輕一笑。
“大人,王后希望託雷多的教會能爲卡斯蒂利亞王室的純潔發揮作用。”
克里安說着向大主教身邊那些人看去。
雖然託雷多是舊貴族們的大本營,而教會更是與被伊莎貝拉夫妻控制的巴里亞利多德教會近乎水火,但也並非所有人都是斐迪南的敵人。
不過可以肯定,如今在這裡的這些人應該都是大主教的死黨。
克立安注意到那些神甫異樣的神情,也看到了大主教透着僵硬的表情。
“這可是個很可怕的指控,”大主教雖然看上去不爲所動,可那坐得過於挺直的腰板卻出賣了他“那麼你怎麼能證明這不純潔的血統也已經玷污了卡斯蒂利亞的王室?”
“唐·巴維,大人,他迎娶的那位據說是瑪利亞的孿生姐妹就是最好的證明,如果您親眼看到她,一定會認可我的這些說法。”
大主教沒有立刻開口,他盯着克立安看了一陣才緩緩的問到:“這件事,你有多大的把握?”
“請放心大人,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克立安看着大主教那張始終陰沉的臉“如果您還有什麼擔心的,我想也許公爵本人可以幫您解答。”
“什麼?!”
原本儘量保持不動聲色的大主教臉上終於因爲意外露出了詫異神色。
“羅馬忒西亞公爵要來託雷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