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天氣炎熱,不過堤埃戈還是穿了件很長的亞麻袍子。
褐色的袍子上還有有個很大的帽兜。
事實上這個帽兜裡有個夾層,平時還可以作爲揹包使用。
一些當地的苦行僧侶就喜歡把錢藏在帽兜夾層裡。
貢薩洛神色不動的看着走近的商人。
他和堤埃戈其實很是熟,也知道這個人是亞歷山大的手下。
因爲與亞歷山大一起合作香水生意之後,貢薩洛對那個年輕人的商業王國多少還是瞭解的。
正因爲這樣貢薩洛才從沒輕視過亞歷山大。
有着新式軍事理論,還擁有足以能把那些理論付諸實施的權勢和財力,這些足以讓貢薩洛把亞歷山大視爲勁敵。
更何況那個年輕的公爵並非只是簡單的紙上談兵,他不但的確訓練出了一支當初理想中的軍隊,更是親自讓這支軍隊在戰場上大放異彩。
而面前這個商人,在那個羅馬忒西亞公爵迄今爲止創下的奇蹟中起着舉足輕重的作用。
“大人,您好像不是很願意看到我,”堤埃戈說着走到貢薩洛旁邊的椅子邊坐下,然後向着跟過來的隨從看了一眼“難道你們不知道該怎麼招待客人嗎?”
隨從愕然的看着堤埃戈,顯然是沒想到會有人在大人面前這麼無理。
貢薩洛擺擺手,看着隨從無奈的退下,他端起已經化了的酒杯,喝了口裡面依舊冰涼的飲料。
“你是來當說客的?”
“不,我是來對賬的。”
堤埃戈說着把隨身帶着的皮包打開,從裡面拿出一沓文件。
貢薩洛冷冷的看着他,見他把那些文件不慌不忙分門別類的放在桌上,這纔拿起其中一份看了起來。
那的確是些賬本,裡面有的一筆筆的生意往來。
這些賬目貢薩洛其實都不是很熟悉,畢竟在他看來,只要有足夠能夠讓他揮霍的金錢就可以了,至於賺錢那不是他的事情。
不過看着上面一些記錄的數字和地名,貢薩洛還是不由慢慢認真起來。
“我的莊園似乎賺了不少?”
“可您也花了很多,”堤埃戈的語氣裡略顯抱怨“還記得我當初曾經提醒過你,應該把錢花在更有用的地方,不過您都用它們來滿足您那些小嗜好了。”
“哦,不要在意這些,”貢薩洛不經意的揮揮手,看到隨從端着一杯和自己一樣的冰鎮飲料走來,他就先停下,等到只剩下倆人時才繼續說“我知道你是爲什麼來的,不過你認爲用這些東西就能收買我嗎?”
堤埃戈看着貢薩洛,他對這個卡斯蒂利亞的大貴族並不陌生,他知道這個人有着桀驁不馴的性格,更是目空一切,從不把別人放在眼裡。
不過堤埃戈並不擔心,他對自己的這次使命很有信心。
“大人,您現在的確很富有,不過這些對您來說已經足夠了嗎?”
“什麼?”
“我是說您認爲除了女王,還有誰能夠真正信任您?”
貢薩洛面色平靜的聽着,他知道這應該只是堤埃戈遊說的開始,接下來他會開出種種條件,而貢薩洛要決定的只是什麼時候讓他閉嘴,然後就是把他趕走,還是直接吊在旁邊的行刑架上抽鞭子。
“女王不會允許任何人分掉她的權力,這從她在安達盧西亞的安排就可以看出來不是嗎?”
見貢薩洛沒有開口的意思,堤埃戈繼續說:“那麼您認爲如果連伊莎貝拉都不能容忍大貴族的存在,斐迪南會繼續容忍您嗎?”
“我不是唐·巴維。”貢薩洛終於說話了。
“可斐迪南也不是伊莎貝拉。”堤埃戈立刻說“您大概不知道哥倫布現在正在爲公爵服務,而且就在2年前,公爵就已經資助了葡萄牙的達·伽馬,現在他擁有着通往東方新航線的使用權。”
一直平靜的貢薩洛這次神情終於有了少許變化。
雖然對與堤埃戈,或者說是他背後的貿易聯盟生意來往的細節不是很清楚,可貢薩洛也知道,能夠支撐自己那麼任意揮霍的財富,正是來自雙方的那些生意。
也正因爲這樣,他對於擁有可以與東方貿易意味着什麼也更是清楚。
很顯然,堤埃戈是在提醒他可能正在錯過什麼,或者說是正在與什麼樣的對手爲敵。
一個擁有龐大財力,而又能把這些財富源源不斷的轉換爲一架戰爭機器的對手是可怕的。
關鍵是這個對手其實並不是他的,而是斐迪南夫妻的。
“您大概覺得討論金錢是一種很低劣的行爲,不過這對我來說偏偏是最合適的,”堤埃戈喝了口飲料愜意的說“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女王的時候是被她俘虜的,那時候我以爲自己死期到了,可沒想到接下來女王就給了我份工作,您認爲那時候我是不是應該接受?”
“很顯然,如果不接受你也許今天就不能坐在這裡了。”
“的確是這樣,不過也並不全是,”堤埃戈笑着糾正“事實上我後來很享受那種感覺,那種通過手中的財富掌握一切,控制一切的感覺,就和你指揮軍隊一樣,那是一種征服。”
貢薩洛無聲的點頭,他能夠理解堤埃戈在說什麼,或者說一直以來他享受的也正是那種感覺。
“可是斐迪南不可能再給您這種機會,他能讓您繼續指揮在南方的軍隊已經是個奇蹟,不過這樣的奇蹟還會有多久?”
貢薩洛沒有開口,他知道堤埃戈冒着風險來找他,應該不只是隨便挑撥幾句。
果然說完之後堤埃戈沉默了下來,他望着貢薩洛看了一會,忽然說:
“大人,其實您自己也很清楚,女王是不可能允許貴族們依舊擁有那麼大權力的,而且即便是公爵成爲了卡斯蒂利亞國王也不會繼續容忍貴族們分享他的權力,削弱貴族是所有君主都會幹的。”
貢薩洛沒有開口,不過他端着杯子的手卻微微頓了下。
他知道堤埃戈說的其實沒錯,現在看似是斐迪南無法容忍纔會對他的百般刁難,但貢薩洛心裡很清楚,如果伊莎貝拉活着,這種事情依舊可能會發生。
或許,伊莎貝拉的死對他們兩個人都是件好事。
貢薩洛地第一次心裡浮起這麼個以往絕不會有的念頭。
就如同伊莎貝拉了解他一樣,貢薩洛也太瞭解自己的女王了。
那是一個爲了權力絕對可以冷酷無情到把自己的兒女視爲陌路的君主,她也正是因爲能夠做到這一步,才最終成爲了一位了不起的女王。
所以貢薩洛一點都不懷疑,如果伊莎貝拉還活着,一旦發現他成爲了她君權獨攬的絆腳石時,會因爲顧忌以往倆人之間的情分而手軟。
到了那時,等待他們兩個的最終很可能就是因爲君臣失和而釀成的悲劇。
“那麼羅馬忒西亞公爵呢?他會怎麼辦?”
在沉吟了少許後,貢薩洛終於問出了這句話。
不知道爲什麼,在說出這句話時,他心底裡原本沉甸甸的一個角落有那麼瞬間變得空落落的。
“公爵同樣希望成爲一個真正的君主,”堤埃戈的語氣特意加重,看到貢薩洛臉上神情陰沉,他卻如同沒有注意到似的繼續說“君主們渴望擁有真正的權威,或者您還沒有發現到,原來越多的國王已經不能容忍貴族們侵佔屬於他們的權力,他們渴望收回他們的東西,這個不論是誰都不會改變。”
“羅馬忒西亞公爵也這樣?”
“特別是羅馬忒西亞公爵。”
貢薩洛的臉色變得更陰沉了,他並非不知道堤埃戈的話是事實,可以說不論是伊莎貝拉夫妻,還是亞歷山大兄妹,一旦開了這個頭就不會再倒退。
如果說伊莎貝拉是開啓了伊比利亞君主集權的進程,那麼接下來她的繼承者只會順着這條道路越走越遠,而不是回到老路上去。
“阿斯特瑪拉……”
貢薩洛低聲自語了一句。
看到堤埃戈似乎沒有聽清,他就略顯諷刺的笑了笑:“我是說,阿斯塔瑪拉,這一家人其實都很相似,你不覺得嗎?”
堤埃戈微微聳聳肩,其實他並不覺得公爵兄妹和伊莎貝拉夫妻有什麼太相似的地方。
或許除了對君主集權都很熱衷之外,雙方在很多地方其實沒什麼相同的。
可是再想想,貢薩洛說的倒也沒錯。
至少他們真的都姓阿斯塔瑪拉。
不過現在他要做的是向這位聖地亞哥騎士團長提出亞歷山大的許諾。
“大人,公爵認爲以您對卡斯蒂利亞的貢獻應該得到更多的回報,而您現在的財產完全不能體現出這些回報的價值。”
“哦?”
貢薩洛饒有興趣的看着堤埃戈,他已經知道這個商人在幹什麼。
或許這就是將來羅馬忒西亞公爵“買下”他手中權力的價碼。
“那麼你認爲我應該得到什麼樣的報酬,才適合在一個恰當的時候回家養老享福呢?”
聽到貢薩洛並不掩飾的詢問,堤埃戈習慣的露出了商人慣有的微笑。
他一直知道自己這趟任務不會失敗。
這並非是對他自己的說服力有多大的信心,而是知道貢薩洛·德·科爾多瓦是個真正的聰明人。
在塞維利亞城西的塞萬隆村,刺眼的陽光下一大片夾雜着灰與乳白的殘垣斷壁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個巨大怪獸留下的殘骸。
而這裡過去也的確曾經存在過一個真正的怪獸,這就是古羅馬。
這裡是古羅馬人在公元3世紀初建立起來的在歐洲大陸西南角最遠的城市,雖然在更南的地方古羅馬人也建造了很多城鎮,但不論是規模還是在當時的繁華程度,都無法與古塞維利亞城相比。
只是現在能夠憑弔古代帝國痕跡的,只有這些早已經被遺棄的城牆遺骸。
雖然那典型古羅馬樣式的競技場和那些光禿禿矗立在地面已經經過十幾個世紀風雨沖刷的石柱,依舊可以隱約看到當年古羅馬時代的影子,但這裡畢竟已經逐漸蒙在了歷史塵埃之下,留給人們的也只有憑藉這些殘骸追思古代帝國的風采。
亞歷山大站在一塊很大的石頭上眺望着下面鬥獸場的全貌。
雖然這裡已經成爲了一片廢墟,可站在這裡卻依舊能讓人想象得到當初古羅馬繁榮昌盛的情景。
“哥哥,你似乎忘了在羅馬就有個鬥獸場,而且要比這個大得多。”箬莎有些不解的看着似乎看着迷了的亞歷山大。
正如她所說,這裡的鬥獸場再雄偉也無法和羅馬城鬥獸場那壯觀的場面相比。
正因爲這個箬莎才感到奇怪,不知道爲什麼要在這麼一個炎熱的午後跑到這裡來看個邊遠地方的古代鬥獸場。
“是奇蹟呀箬莎,你不覺得這是個奇蹟嗎?”
亞歷山大轉過身,背對身後的鬥獸場張開兩臂。
“想想建造這個鬥獸場是在什麼時候,將近1300年前,”亞歷山大有些激動的說“我並不是好奇羅馬人怎麼會建成這麼一座建築,而是驚歎於他們在1300年前就能夠把他們的軍團派到塞維利亞來,而且還能在這裡建立起他們的統治,難道你不覺得這纔是個真正的奇蹟嗎?”
箬莎默默想了想,隨即點點頭。
她已經明白了亞歷山大的意思。
古羅馬人能在那種交通不便,技術落後的時代在遙遠的伊比利亞建立起他們的統治,可見羅馬帝國的強大。
不過由此也可以想象到當時要維持這樣的統治,需要付出多麼高昂的代價。
而現在亞歷山大似乎也正面臨着和古羅馬人一樣的問題。
“我不知道堤埃戈是否能說服貢薩洛,不過不論結果如何,我都已經決定北上。”
感覺到箬莎的身子似乎微微一顫,亞歷山大走過去輕輕擁住她,同時向着站在不遠處正和箬莎的侍從女官長閒聊的謝爾微微擺手。
巴爾幹人趕緊向侍從女官長伸出胳膊,做出邀請的樣子。
雖然侍從女官長愕然的看了看四周,又好像本能的用腳踩了踩堅硬中透着炙熱的石頭,接着還向箬莎露出個難以置信表情,可巴爾幹人還是很有禮貌的把女官長邀了外面。
同時和他們一起離開的,還有一羣獵衛兵和胸甲擲彈兵。
現在在這個能夠容納2000多人的古代鬥獸場裡,就只有他們兄妹兩個了。
“哥哥你瘋了,你想在這……”箬莎先是小聲低呼一聲,接着忽然微笑起來“好吧,我也瘋了。”
在迎接向自己擁來的妹妹時,亞歷山大不無委屈的分辯着:“其實我只是想向你解釋一下我的意圖,我是想呢……算了,等會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