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琅的表情恬淡得略有些僵硬。他右手緊握拂塵,握得手指發白,兀自輕微顫動。
段鴻聲心下暗驚,回想起他剛纔使用過的招式:那是邱兄曾學過的“投桃報李”,然後是“千里快哉風”、“仙人指路”和“凌霜傲雪”……
果然嗎……蒼大哥對二哥的事情其實極爲掛懷,一旦從某些方面惦記起來,整個人都鬱鬱寡歡,散發着淡薄難辨的殺氣……也許自己也是這樣?哈,二哥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大哥也是。只是大哥……現在還多揹負了師門之仇。
“今日晚了,二位儘早休息吧。徐某去叫些夜宵送到房中。明日,我帶二位去見一個南疆來的醫者,就在旁邊村裡。”佩弦客感到了蒼琅的異樣,心下謹慎,不再提武功之事,將話題轉移。
“有勞徐兄了!”聽聞“南疆來的醫者”,兩人眼前一亮:重要人物有着落了!
旭日當空,薄雲點點。三人行在路上,不由談論起這位醫者。
“這個人嘛,是南疆國手‘解命毒師’的弟子。”佩弦客揹着胡琴,拄着根柺杖,一瘸一拐地快步走着——他的腿腳真有些毛病,只是動武時有內力頂着,才能讓他躲閃迅速。
“毒師?”聽見這詞兒,段鴻聲心頭也不知是高興還是恐慌。
“‘解命毒師’的故事很長……蒼道長聽說過嗎?”佩弦客知道自己說話慢,段鴻聲也沒蒼琅那麼有耐性。
“略有耳聞,也是個傳奇人物。”蒼琅眯眼想了想,“聽說這位老人家最初以毒縱橫江湖,卻在被一位神秘俠客打敗後改行從醫,專門解救中毒之人。”
“嗯……欲知詳情,再問她就好……這姑娘年紀輕輕,就已精通南疆甚至中原的毒藥及解藥,還自學了醫術。她的名號嘛,叫‘杏林仙蝶’。仙蝶之名,大概來自於她們部族的蝴蝶媽媽……只是毒蠱門興起後,她這類人在南疆太容易結仇,她也不想與毒蠱門合作……”佩弦客繼續慢吞吞地大談特談。
伴着一路催人入眠的解說與柺杖點地的“篤篤”聲,三人走向一個小村莊。未進村莊,便嗅到了濃濃藥味——清香又略帶點苦,見到了醫者的住處。醫者的院子裡堆滿了花花綠綠的藥草,涼棚下點着幾個爐子,似乎正在煎藥,還有兩間特製的封閉的矮屋子。一個着藏藍色繡花長衫、格紋褶裙,頭戴銀簪與碎花布頭巾,頸配銀飾與花圍巾,揹負蝴蝶形背囊的女子忙碌其間,顧不得細看來人。
從正面看來,那蝴蝶形的背囊倒是令人印象深刻:赤色蝶翼從肩膀、腰間穿出,一拳半寬的距離中,繡花與口袋一樣不少,口袋裡鼓鼓囊囊,有的工具露出了頭,與銀色的邊緣一同閃着耀眼光芒。蝶翼下端懸着幾層白紗,隨風而起,猶帶飄然仙氣。稱之“仙蝶”,又或許是因爲這個?
“莫道桑榆晚,爲霞尚滿天。佩弦好友,你來了。”那個女子背對衆人煮着藥,忙裡偷閒地回頭看了一眼。女子容貌頗爲年輕,氣質卻頗爲成熟,娥眉杏目,稍帶幾分苗女的自然淳樸之美。
“嗯,帶了兩位朋友請你幫忙。”
“桑林晚不爲有二:製毒害人之事,解毒醫惡之事。”桑林晚背對衆人,聲音清冷,有幾分高傲,卻壓不住她自身的甜美聲色。
“我明白。桑姑娘,是這二位要去南疆,又恐怕被毒蠱門毒害。”佩弦客笑着介紹道。
“去南疆幹什麼?你們與毒蠱門有仇?”桑林晚聞言渾身一震,回頭認真打量起蒼琅和段鴻聲。
“謂之尋仇,實爲救世。”蒼琅輕嘆,卻不解釋。
“哦?請稍待片刻,待藥煎好,進屋說來罷。三位先請。”桑林晚擺弄着砂罐,口中說道。
過不多時,桑林晚端了幾杯茶水進入屋內。禮罷,幾人通了名姓,詳說了故事。桑林晚沉吟片刻,低聲切齒道:“復仇……當算我一個。”
“原來姑娘也與毒蠱門……”
“是我偶然遇到的一個朋友,銀溟……她被毒蠱門暗害了。她的師兄……爲了救她,也失蹤了。”
“銀溟?”段鴻聲隱約覺得這個名字有幾分熟悉,又很陌生,不由撓頭苦思,“銀溟……和什麼秋……秋君……”
“孟秋君。”桑林晚小心翼翼地道出了一個名字。
“好像是……他們……是長孫雁的徒弟?”段鴻聲竭力搜索着腦中模糊記憶,讓數年前他漫不經心聽到的話再度清晰。
“你是何人?還知道多少他們的事?”桑林晚拍桌起身,急切道。
段鴻聲看了眼蒼琅,又看看佩弦客和桑林晚,略有些猶豫。
“無妨,說吧。”蒼琅微微點頭,“姑娘稍安勿躁,請先坐下。”
桑林晚這才慢慢坐回座位。
“我段鴻聲,是長孫雁前輩的關門弟子,是師父臨終前……最後的陪伴者。我雖聽聞我有師兄師姐,但師父說他們已經過世,具體緣由不詳,只是師父令我伺機爲他報仇,仇家必與南疆的毒有關。那毒叫做……叫做‘品苦寒’。”段鴻聲不去提綺繡刀。
桑林晚也並不在意他的刀,思索一會兒,太息道:“他們二人……都故去了嗎……銀溟姊的死因我知道,可是孟秋君……大概也死在他們手中。也不知你師父從何而知……罷了罷了……這樣,你們再給我五天時間,我需履行幾份約診並採集藥材,隨後你們再過來。我會親自煉藥並講解……再與你們同行!”
見桑林晚鄭重許諾,一身浩然正氣的模樣,幾人也都放下了心。
“那麼,趁着天不晚,我們先不打擾了,五日後再來造訪。”佩弦客覺得吩咐妥當,心中仍有幾份欲詢之事,想要三人私下交流一番。
“昨日你我詳談,卻將你這位小弟的身份稍稍隱去了,連着長孫雁。原本客不言主不宜問……奈何徐某念及一事,不得不問。”
“徐兄儘管發問,蒼琅與吾弟必定回答。”
“長孫雁的哀刀,是否便是如今綺繡刀?”
“正是。”
“那善水山莊之役,伏魔會可有人蔘與?”
“有。蘇津。”
“他未再有消息,汝可知發生了什麼?”
“風姑娘曾說,那日之局是毒蠱門中人設下,功虧一簣後,絕大部分人被殺了,只有伯闢子和鳳開徵風疏棠因有可用之處被留下一命。”
“果然。哼,我明白了。那孟秋君……可曾再有人聽過其消息?”
搖頭,是唯一的答案。
“有個叫孟秋君的,曾入了伏魔會。”佩弦客十分可惜地嘆口氣。
“那師兄後來如何了?”段鴻聲竟不自覺地稱了“師兄”。
“突然失蹤了。就是失蹤。沒有痕跡的失蹤。”
“連伏魔會自己調查都沒找到過結果?”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佩弦客長吟,透盡無奈,“原本我贊同他做副會……”
“且慢,孟秋君最後一次在伏魔會是何時,又是何時入會?”段鴻聲打斷了佩弦客。
“大概四年前。入會是……不到九年前。怎麼?”
“可師父……”段鴻聲暗中掰掰手指頭,“師父七八年前一定是見到了師兄亡故的證據,卻不知道孟秋君入伏魔會一事。蹊蹺!”
“伏魔會的大部分編排,外人不知是尋常。銀溟之死,會不會與孟秋君有關?到時……再問醫者。”
“也就是說,孟秋君可能還活着……吾有種猜測,他會不會本意去對付南疆,反被他們所用?”蒼琅做了個危險的推斷。
“希望不是。對了,我到時候給你們看看孟秋君的畫,看看他模樣,你們可有見過。”
“也請將他戴的面具交予吾等細看。”蒼琅補了一句,“徐兄曾言:伏魔會身居高位者外出辦事,總要戴面具的。”
“道長所言甚是。”佩弦客拄杖前行的腳步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