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爺,我們要去哪兒?”
已經三歲的小女孩伏在父親的肩膀上用還帶着奶腥味的語氣問,這是一個珠圓玉潤的小女孩,模樣那麼惹人喜歡。她乖巧的的樣子讓人忍不住的想要疼愛,不哭不鬧,況且她已經就這樣在父親懷裡超過兩個時辰。
一般這個年紀的小女孩,都會受不了枯燥。
可她不會,她好像是上天派給父親的天使,從不會讓她的父親感覺到苦惱,知會讓她的父親從心底裡感到幸福和驕傲。
“阿爺要出去做生意啊。”
吳一道微笑着回答。
他感受着女兒攬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兩條小小手臂帶給他的溫度,仔細的去感受。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他的女兒是至高無上的存在,超越了他自己的生命。哪怕是皇帝,在他心裡的地位也不及女兒萬一。
也不及他已經故去的妻子。
吳一道認爲自己是個有底線的商人,賺錢是經商的唯一目的,但他不會爲了賺錢而做到沒有任何禁忌,用吳一道的話來說那就是規矩需要敬畏,而規矩是什麼?不過是自己心裡那道過不去的坎兒而已。
律法只能約束自律的人。
規矩當然在人心裡。
“這次咱們去哪兒?”
女兒問,語氣裡沒有一絲埋怨也沒有一絲好奇。這是一個小女兒很少出現的平靜語氣,甚至對即將去往的地方沒有什麼期待。因爲在她心裡只要自己還在父親懷裡,哪個地方都不重要。
或許,她只是很喜歡和父親聊天說話。
“去江南”
吳一道回答:“江南是一個風景特別沒的地方,你會看到很多你以前沒有見過的漂亮東西,也會吃到很多你不曾吃到過的美味。”
“嗯”
女兒笑了笑:“阿爺,你累不累?”
“阿爺不累”
“我可以去坐馬車。”
“馬車裡看不到外面的景色。”
“我能看到阿爺就行。”
“那我陪你坐車。”
父女倆從馬背上下來,一個胖的很有特點的年輕男人飄過來,就好像一大團柳絮一樣輕的讓人歎爲觀止。他拉住繮繩,扶着吳一道從馬背上下來。這個胖子看起來很面善,就算是最愛哭的孩子也不會討厭他這樣的面相。
“爺,小姐累了?”
胖子問。
“嗯”
吳一道點了點頭:“一會兒你先派人安排食宿,咱們這一次去江南最少要走一個月,我還要在半路上見幾個客商。江北道周家的人已經在等着了,長江水路上的經商的規模大的船隊有五分之一是周家的,生意要想做到東楚那邊,離不開船隊。”
“可惜了……周家這一代沒有幾個像樣的,守着祖產過日子。那麼好的一支船隊,卻被江南那些家族的人排擠的快要在長江上沒有路走了。”
胖子笑道:“若不是周家的人無能,咱們也不好找到機會。”
吳一道點了點頭:“你跟着我雖然才半年,但你的本事我都瞧着。以後商行的事越來越多,過陣子就放你出去做掌櫃。”
“不要”
胖子搖了搖頭:“做掌櫃多不自由,而且還要提心吊膽的,自己拿主意的差事遠不如聽吩咐的差事幹的自在,我這麼懶散還是不要毀了爺你的生意。不過,生意場上之外的事我倒是能爲爺分擔點。”
吳一道看了胖子一眼,忍不住笑了笑:“你還是忘不了你的出身。”
“忘不了的。”
胖子有些感慨:“當年二皇子養了我們這些人那麼多年,養的就是殺氣。可惜了,我們這批人還沒派上用場二皇子就倒了。不過我比其他人的運氣好,我遇到了您。”
“你不是遇到了我,是我找到了你。”
吳一道問:“當初我從牢裡把你提出來的時候,你是個瘦子。那些人中你最瘦弱,但是其他人都避開你遠遠的,所以我才注意到了你。”
胖子忍不住笑起來:“瘦是因爲牢裡不給吃的啊……那些人離我遠是因爲他們打不過我。陛下登基之後第二條大內侍衛處的一大批高手就把我們都拿下了,然後就丟在牢房裡不聞不問,連審訊都沒有,我們其實都知道,只是在等死期罷了。正因爲如此,大內侍衛處的那些人連飯都不給我們吃,因爲他們也都知道我們的結局就是等着問斬了,給吃的也是浪費糧食。而且那羣變態,是故意逼着我們餓到受不了的時候開始人吃人,他們看戲一樣看着取樂。”
他是笑着說的這些話,可其中的陰寒能冷到人骨子裡。
“人吃人啊……我不想吃,他們也吃不了我,所以只好避開我。”
胖子淡然的話語裡,透着一股子淒涼無奈。
“對了,爺,當初你提我出來的時候,說要想好好跟着你做事就不能再和原來的同伴有一點兒關係,那些人……”
“死了”
吳一道淡淡的回答:“我殺的,一個一個殺的。”
胖子顯然愣了一下,然後忽然懂了吳一道的意思,眼神裡立刻閃現出一絲懼意。
“你知道緣故了?”
吳一道問。
胖子點了點頭:“知道了。”
吳一道嗯了一聲:“我要用你,但不知道你會不會好用。所以我必須能控制你,而瞭解你最好的方法就是一個一個的把和你接受過同樣訓練的人都殺了,總能找到你的弱點所在。”
這話說的如此直白,沒有一絲隱藏。胖子反而沒有什麼怨言和怒意,因爲他知道一個坦誠的老闆遠比一個什麼都不說的老闆更讓人覺着舒服。
“你胖了,但是比以前順眼了。”
吳一道說。
胖子笑着點頭:“因爲吃喝拉撒睡都那麼舒心。”
吳一道緩緩道:“狼是養不肥的,能養肥的就不是狼。”
……
……
馬車停下來,胖子酒色財也停了下來。
前面官道中間站着一個人,一身白衣,看樣子不像是個江湖客,更像是哪家的富貴公子獨自出遊。那身衣服如此的潔白,白的有些讓人覺着那不是人間布料能做出來的。而那人身上也沒有江湖氣,也沒有書卷氣,只有一種自然。
所以酒色財有些怕。
他回頭看向馬車,發現吳一道抱着孩子從馬車上下來。
“可以談?”
吳一道遙遙對着官道中間那個白衣男子問了一句,隊伍裡的人聽到這句話都有些不理解,不明白爲什麼吳一道會問出這樣一句。酒色財懂,吳一道問可以談這三個字,其實已經是在示弱了。酒色財不知道吳一道的修爲有多高,但他知道如果連吳一道都只能用談來解決問題的時候,那麼他更沒有別的辦法。
“本就是來談的。”
對面那白衣男人說了一句,轉身走進官道一側的林子裡。
吳一道本想將孩子交給酒色財,但最終還是選擇抱着她跟了過去。
“如果我沒有出來,你就走吧,不必回長安。我回不去,你不如不回去。”
他說。
酒色財點了點頭,然後咬了咬牙跟上去。
“你不必跟着。”
吳一道說。
酒色財有些無奈的說道:“跟着過去我可能會看到很多不該看的事,聽到很多不該聽的話,但如果我不跟,始終和心腹兩個字離着很遠。跟過去,我的命以後就和您的命貼在一塊兒了。”
吳一道沒再說什麼,走進樹林。
白衣男子就那麼站在那裡,但吳一道和酒色財感覺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塊肌肉都繃緊了。以至於吳一道懷裡的依然熟睡的女兒都似乎感覺到父親的懷抱有些不舒服,睡夢中微微皺了皺眉。
“你是誰?”
吳一道嚥了一口吐沫之後才問出這句話,因爲這個白衣男人給他的壓力實在太大。
“我是專門來找你的,是誰不重要。”
白衣男人轉過身,然後眼神裡有些東西閃了一下。
“你女兒資質不俗。”
他說。
“謝謝”
吳一道認真的道謝。
“找我有事?”
他問。
白衣男人看了一眼酒色財後對吳一道說道:“還應該恭喜你,你養的不是一條狼。不過今天我要對你說的這些話,我不想讓第三個人聽到。因爲他跟來你會更信任他,但我會殺了他,很快。”
酒色財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然後一掌印在自己額頭上。這一下力度用的不小,但拿捏的很準,他身子搖搖晃晃的倒了下去。
“你想要什麼?還是要我做什麼?”
吳一道問。
“後者”
白衣男人回答:“我來找你,是因爲我知道你在爲大隋皇帝做事,而且已經做的很大。我想讓你把生意做的更大些,大到可以貨通天下。但是,當有一天你會面對選擇,選擇會艱難。”
“不一定艱難。”
吳一道輕輕的拍打着女兒的後背,因爲他知道她只有這樣纔會睡的踏實。
“我女兒不牽扯其中的話,對我來說什麼都不艱難。”
“好”
白衣男人點了點頭:“看來我沒有選錯人,我需要一個識時務會轉變的人但不需要這是一個沒有底線的人,你有你女兒在,我很滿意,所以……我先送你一場機緣。”
……
……
“以後通古書院的人會給你一些照顧,哪怕只是一些,你在江南做事就會很順暢。你的商行生意要做到不難,要做到貨通天下難。”
白衣男人看了一眼額頭上都是汗水的吳一道:“這功法初學會有些難受,熬過去就好了。”
“這功法叫什麼?”
吳一道咬着牙問。
“吞天功。”
白衣男人回答,然後繼續說道:“我送你機緣,給你幫助,讓你將商行做大。不是爲了大隋的皇帝,也不是爲了我自己。我需要你等一個人出現,當這個人需要你幫助的時候,你要不遺餘力。”
“誰?”
吳一道問。
“他現在還是個小孩子……很有意思的小孩子。”
白衣男人看向南邊,似乎是看到了什麼似的:“甚至不需要我來告訴你他是誰,當他出現在你面前的時候你一定會覺得就是他。我也不需要你過早的去幫助他,而是在合適的時機。”
“什麼時機?”
吳一道又問。
“當他成長起來之後。”
白衣男人緩緩的說道:“天下必亂”
“大隋穩固如山,怎麼可能亂?”
吳一道有些不相信的問道。
“因爲我說天下亂,天下就會亂。
白衣男人淡淡的回答,然後驟然消失。
“貨通天下行……”
看着那白衣男人消失的方向,吳一道喃喃自語了一句。這五個字,似乎帶着絕大的魔力一樣吸引着他。